程岚的房间在三楼，是套房。她不习惯住小的，会觉得窒息。酒店是整个南镇唯一的连锁型，虽比不上其他地方，但至少能有些安全保障。
“姐姐。”身后的女孩叫住她。
回头看，是刚刚在前台给她办理入住的那个女孩。
程岚问：“怎么了？”
女孩伸伸舌头，笑着说：“姐姐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程岚没回答，那双疏离的眸子像是在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女孩应该是没看出来，继续说：“这几天少出门姐姐，我们这里目前不是很安全的。”
程岚虽没怎么在意，但还是微笑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里没有电梯，只有楼梯，楼梯间的入口也很老旧，还有羊肉的膻腥味。
房间也有些年代感，墙上的漆体落了大半。程岚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她在意的就是有热水能洗澡，然后能安安稳稳睡觉就行。
程岚放下箱子，拿出睡衣就进浴室。
热水很足，这点她很满意。洗完出来的时候，屋里的空调刚好暖和，一切都挺舒适。
接到张梦电话是晚上七点，她说：“程岚，你这几天的计划是什么？”
程岚想了想，答：“蹲极光。”
张梦撇嘴，叫骂：“蹲个屁极光，我说是报复裴骁那个渣男的计划。”
程岚站在窗前抽完这根烟，抖落的烟灰掉进白皑皑的雪里，懒散道：“他啊？不重要了。”
是啊，已经不重要了。
那五年，对她来说，彻底不重要了。
可张梦接受不了，“当年他突然离开把你一个人扔下，你当时那种处境，他这行为无疑就是亲手杀你，难道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程岚没回答，只是看着雪景。
不远处的雪丘上是一群黑羊，地上的草都枯死，它们只能在羊圈里卧团取暖。
偶尔会站起来一只母羊，小羊们会跪下双蹄喝奶，这个时候那些公山羊就会警惕地抬头。它们的眼睛很黑，像她在石矿里看到的黑矿晶一样。
不知怎的，她想起几年前，裴骁吓唬她说：“黑羊直立行走，就会吃人哦。”
手机里的张梦还在喋喋不休，可她像是没听见：“你别忘了，他走的这几年，你是怎么过——”
程岚突然说：“你说黑羊真会吃人吗？”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程岚又说：“突然想看看它们直立行走的样子。”
“程岚！”张梦大喊，下一秒就要砸手机。
程岚：“……”
“我说了，他已经不重要了。”她又点了一根烟，是南京牌，也是她最喜欢的牌子。
张梦气的声音颤抖：“你忘得掉吗？”
“嘟嘟嘟……”
程岚静了一瞬，红唇微弯，她抬头看天，雪还在下，风还在吹。
那就忘不掉吧，毕竟不重要了。
这里的白昼夜很长，现在是八点，天还跟中午一样亮。
程岚吹干头发换上长款羽绒服，登上雪地靴出门了。
临走前，前台那个女孩再次喊住她。
程岚皱了下眉，还是走过去，问：“什么事？”
女孩指着一个左巷子：“姐姐，那家的羊奶皮子是最正宗的。”
程岚歪头看去，巷子的尽头，一家半开着的小店，上面挂着一个羊头，这片的羊膻味应该都是从那传来的。
“谢谢。”
程岚向她道谢实则还是没在意。推开门的时候寒风直直刮在脸上，她把围巾往上拉了拉。
中午的雾散去大半，雪很厚，程岚走的很小心，生怕踩空掉进坑里活活冻死，虽然她这样假想，但应该是会有这个可能。
她四处转转，来到昨晚在窗前放养羊群的那户人家。
蹲在羊圈里喂羊的是一个小男孩，程岚走到他身后的时候，他正把一捆捆的燕麦草散开扔在地上。
程岚靠在墙上掏出根烟，视线无意间瞥去，旁边那间屋子全都是堆放这种草的地方，还有的会被打成秸秆弄成草垛，那是他们在收割完后专门留着给羊过冬的饲料。
男孩留着微卷的短发，额前那些碎发偏长些遮住了眼，双膝匍在地上不断打理着羊圈。
程岚往下走了几步，她站在石岗上，问：“他们会直立行走吗？”
突然听到声音，男孩先是一惊，背后险些撞在墙上，回头的时候就看见程岚在抽烟。
她很高，穿着一身黑色的羽绒服，眼睛被烟雾隐隐朦住，只能看清她素白的手指在轻轻夹着烟。
男孩觉得她跟这里的风和雪一样，明明是在轻轻笑着，可那双眼睛带着寒意，一种冷冷的气质萦绕在周身。
他半晌才笑答：“会啊。”
程岚来了兴趣，“怎么让它们直立行走？”
男孩挠头，这个问题的确是把他问住了，扭头看了羊群，想了想又说：“我知道一个哥哥，他吹个口哨，草原上的牛羊群都会向他看齐，运气好的话那头老羊就会站起来。”
程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站着把烟抽完就走了。
应该是大风雪天的缘故，加上现在不是旅游旺季，这一路上没看到几个人。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不知不觉走到酒店前台的小女孩说的那家小饭馆，很简陋。
老板见有人来，热情从里头小跑着出来，招呼道：“姑娘，马上关店了，这一片不会再有吃的了，要不要来一碗？”
程岚思考了几秒走进去，挑了张干净点的桌子就在旁边坐下，看着墙上的价目表，说：“一碗羊肉面和一份羊奶皮子，再来一个素包子。”
她不是很喜欢吃肉，还是羊肉。
程岚垂头玩手机，突然又想到什么，又抬头，发现墙上那些菜品后面的价格都用红色贴纸给遮挡起来了。
老板笑着去后厨做，程岚突然问：“一共多少钱？”
老板笑容一僵，连忙摆手：“吃完再给钱就行的。”
程岚没松口，语气强硬继续问：“多少钱？”
老板回头看她，故作难为情地说：“放心吧，不怕你逃单，吃完再给也一样的。”
程岚盯着他看了一会，眼神没什么波澜，起身就要走。
还没走出去，巷子两侧出来两个壮汉拦了她的去路。
程岚心一紧，没说话也没动。
现在，她是弱势。
“姑娘在外头，绝对吃不到这么好吃正宗的羊肉。”老板笑嘻嘻走来，他长得方方正正，身形不高却肉眼可见的糙。
程岚看了眼周遭，没什么人，权衡一下又坐回原位，把话也敞开了说：“既然强买强卖，那就说个价。我先事先说好，我这要是有我就给，要是没有，也别为难。”
老板不乐意，旁边的男人拉住他，指着程岚脖子上的项链，提醒着：“哥，她脖子上那玩意儿值不少钱，我看老刘媳妇戴过。”
程岚皱眉，不耐烦道：“直接说要多少钱。”
“两千。”老板伸手比个耶。
“呵呵。”程岚低嗤一声，“没有。”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其中一个撸起袖子想上前。
程岚丝毫不惧，“前面那家酒店的女孩是不是跟你们说，我是一个人来的？”
她的声音很轻，瞳孔是棕黄色，眼神明明平常，可他们就是觉得犀利得像黄沙上的狼。
程岚极其冷静，无论是神情和言语的表达，都挑不出一丝慌乱。
他们最怕的就是冷静的人，往往越是慌张的客人就越往死里坑，偏偏就是程岚这种波澜不惊的人，他们心里就越没底，保不齐是个什么有身份的。
“按正常价格走，这事我既往不咎。”程岚不卑不亢，翘着腿掏根烟抽，她点烟的动作很轻，还把玩着打火机，蓝色的火苗随着她指尖轻挑而摇曳，语气重了：“继续狮子大开口，你们这店就甭想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