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伤哪了。”裴骁以为她吓住了,也顾不得她开不开口说话,弯腰从抽屉里掏出酒店房间的医药箱。
他蹲在程岚的身前,低头时额前头发浓密碎长耷着,他衬衫的衣领没理好,双手捏着棉签沾碘伏。
程岚说:“心。”
裴骁一怔,抬头看她,他漆黑的眼睛暗了暗。
程岚重复一遍说:“我的心,伤了。”
他们对视了几秒,之后程岚就放弃能听到他回话的念想,轻轻往后仰,平躺在床上。
天花板不是白色,是淡黄色,应该是被地板的颜色衬得,周围很静很静。
裴骁用棉花球沾水擦掉她脚踝和腿上的血,细细看了又看,的确没有伤口,暗下松口气。
旺堆推门进来说:“裴哥,有情况。”
程岚偏头看他,旺堆的表情很凝重,裴骁看出他的意思,放下手上的东西往外走:“去外面说吧。”
关上门,旺堆把监控的内容以及所里查到的信息递给他:“裴哥,那伙人是奔着她去的。”
裴骁看着手机里的资料,垂着头没说话。
监控里的画面,程岚跟那对情侣在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那三人就已经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着了,然后出去吃个饭,夜里才回来。
旺堆看向张贵儿的房间:“今晚上住在这间屋的应该是程岚。”
所以他们才闯进去想要把人闷晕带走。这个结论,是对的。
旺堆又说:“这是猴六查到的,程岚最近继承了一笔遗产还接手了一家巨龙头企业,这是官司记录和最后审下的结果和具体时间。”
这也是程岚被那群人盯上的原因,抢劫谋财,亦或者是被谁盯上花钱雇人来行凶。
裴骁看得很慢很慢,平时看资料基本都习惯一目十行,可这次,他看了很久。
直到看到最后那串号码,攥着手机的指尖紧了又紧。
旺堆知道他注意到了,说:“是青狼。”
他眸光幽深。
屋里开了暖气,他进来就看见程岚站在窗边抽烟。她的头发乌黑细长,快到腰的位置,身上的睡裙染了似梅点的血,裙尾处湿了一片,床下是倒了的碘伏。
“张贵儿怎么样?”程岚知道他来了,按灭烟,转身看着他问。
“酒店派人送去医院了,没什么问题,就是外伤出点血。”裴骁的回答很利落。
程岚点了点头,她又看向窗外,打开窗户,听见呼呼的风声。风钻进来,她又觉得很冷,啧了一声给关上了。
裴骁蹲着把东西收拾了,问:“来这里做什么?”
“看极光。”
裴骁:“……”
“这个季节没什么能看的,回去吧。”
程岚回头,紧绷着脸:“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没有。”裴骁的回答依旧干脆利落,“就算有,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程岚盯着他看,裴骁也直视她。
“不是好听的话,我也想听。”她走到裴骁面前,仰着脸看他:“你知道的,只要你说,我就会听,也会信。”
对她这句带有目的性的话,裴骁眼尾微垂,抬脚往后退了一步。
就这刻意的动作,程岚的眼睛红了,那一刻,所有伪装彻底坍塌。
她低头深吸一口气,转身从包里掏烟又站回窗边,挡风点火,吸烟吐雾,一气呵成。
裴骁记得那天,程岚的眼睛也是这样红。
旺堆就差盾墙里听,屋里的动静很大,突然墙面“咣当”一声。
程岚喊:“我要告你强肩!”
“别胡闹!”裴骁按着她。
他的手掌很大,掌心很厚实,一只手就能握住程岚的双腕,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后腰上,像现在这样稍微用力就能禁锢住她。
程岚被他用擒拿的方式压在墙上,她的睡衣很单薄,这会前身贴着墙面,屋里的暖气也起不了作用。
扎凉的冷意顷刻间就蔓延全身,突然他松手,巴掌握住她的腰用力一推,程岚就坐回了床上。
她还没抬起头,一件外套就盖在了头顶,重重的。
“穿上。”裴骁站远了些。
“我穿你大爷,把你大爷给我穿。”程岚又扑过去。
裴骁没料到她会这样,右手按住她的左肩往外推。
“负心汉,杀千刀的狮尾巴狼!”
程岚双臂环上他的脖子,双腿一勾交错,顺势缠绕他的腰身,低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大口。
他越用力推,程岚就抱的越死,他的手停在她的腰上,轻轻用力捏了一下又松开。
换成其他人,这个时候已经晕地上了,因为他会下死手。
可她是程岚,他舍不得。
就这样僵持着,最终两人都默契地卸力。
程岚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她轻轻呼吸着,呼出的气是温热的,裴骁能感受得到。
最后,她似是哽咽。
五年,她差点死了,该怎么说?能怎么说。
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
不过是自取其辱。
她一直觉得,他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模糊的开头和道不明的结尾,向来应该是潦草和被淡忘的。
她的人生本就是一本章节错乱的书,可这有关裴骁短短几页的文字,就足够她记一生。
半晌程岚抬头,她并没有看他,而是看那圈红了的牙印。
她松手,先是转身,后坐在床上套上外套,再从手腕上取下发绳,熟练地盘好头发,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冷静后那张凌厉美艳的面孔再次疏离:“说说吧。”
他的眼睛很黑,眼神微凉。
程岚无意间对上这道视线,想起第一次见到裴骁,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这五年怎么样?”裴骁问。
老套式的开头,程岚斜着瞅他一眼,低嗤一声没搭话。
裴骁看着她静静抽烟的样子,抿唇拉开椅子坐在对面,“怎么跟张贵儿换了房间?”
“我不喜欢靠电梯住,所以换了。”
简单的一问一答。
裴骁轻轻点头:“你被盯上了。”
程岚呼出一口白烟,眼眸转向他:“你是想说他们一开始想弄的人是我?”
沉默既是不言而喻。
“你的工作是警察吗?”程岚问的很直接。
她看着他,穿着得体寻常,头发柴又枯,全身上下也就那张脸能看。
的确,当年要不是这张脸,她也不见得能看上这个负心汉。
“算是吧。”裴骁回答的也很直接。
程岚:“他们还会再来,对吗?”
“嗯。”裴骁伸手:“把身份证给我,我让人给你订票。”
程岚没动,说:“他们是想做什么?”
“什么都做。”裴骁看着她,认真地说:“你想的到的和想不到的,他们都做。”
“人贩子?”程岚歪头,把烟扔进垃圾桶里,她不相信什么巧合:“那你到这来是抓他们的呢?”
也绝不相信他们的相遇是其中一人故意制造的偶遇。
她和裴骁都是这样的人,转身决定要走的那一刻,或许会回头看,但绝不停留。
裴骁答:“嗯。”
“那就继续抓。”程岚站起身走到窗前,关上窗户说:“出去吧,我要睡了。”
“程岚。”这是他一次喊她的名字:“回去吧。”
也是五年,程岚再一次听见他的声音,这口吻是轻颤着的。
她的身子抖了一下,随后平静地说:“我不会走的,你有留在这不愿说的理由,我也有留在这不想走的原因。”
窗上,程岚看着自己的脸,狼狈又惨白。她转了视线,在看裴骁,轻轻说:“我是旅客,没看见我想看到的风景,我是不会走的。”
抽完这根烟,她走到裴骁面前,弯腰俯身替他系上衬衫的纽扣,长发落在他的肩上,裴骁没躲也没动。
程岚的鼻尖不经意间蹭过他的脸,手指轻柔地穿过他衬衫的布料,系上那颗错位的纽扣,正好遮住脖子上的那圈红,轻声说:“不想走,就留下来。”
五年前的那句挽留,她现在说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裴骁靠在墙上,伸手摸了摸程岚在他身上留的这口疼,还湿润着。
他抬头叹一声。
“差点就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