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5章 欢喜
可能人太累的时候会触碰到一些尘封许久的记忆,之前每年一次的汇款,后来都交给了肖应执去做。
忘记时一切如常,想起时仍会干涩。
阅完隆新发来的约谈文件已经临近深夜。温荇清这时想睡反而更睡不着,怕触发室内烟雾报警,索性趴去阳台抽烟。
夜晚过於漫长,后半夜人还是回到了床上,有些疲惫,很久没这样熬夜工作,隆新合作兹事体大,当老板的哪能不重视。
忘记一盒烟究竟抽了多少,烟灰缸倒是装得挺满,房间里也满斥着烟的味道,把自己蜷进被子里,温荇清和着久弥不散的烟味闭上了眼。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得以放松下来的原因,倦意几乎全都涌了上来,这样反而使他睡得更沈重一些再次醒来时约摸已是半上午的时间,依旧是被外面喧喧嚷嚷的人声吵醒。温荇清擡眼望向打落墙面的一束阳光,随后从床上支坐起身,双目失焦好一阵才趿鞋走进卫生间。
平日里忙工作少不了和其他人打交道,所以自己通常会注重自身形象管理,而现在面前镜子里的男人,发乌的眼圈以及红血丝遍布的双眼,既陌生又邋遢得可怕。
温荇清随手拨弄下刘海,低头嗅了嗅衣物上残存的烟臭味,打算先行去冲个澡,至於被烫伤的那只手臂,他觉得应该也无大碍,索性解了纱布和衣物一齐丢进了外面收纳篮里。
平时也是这样,小伤从未放在心上过,只要简单处理后就不会那么在意了。
刚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擦干头发,门外在这时突然响起敲门声,温荇清披着浴衣应声去开门,当以为是叫来清理房间的阿姨,却在打开一条缝隙的瞬间被满篮丰盛的水果遮住视线。
随着果篮下移,露出时瑜那张还沾带着些许汗珠的笑脸。
“温大哥早啊。”
声音甚是悦耳。
时瑜站在门口两手托着果篮,脸上满盛笑意,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眼里,许是夏天的太阳太过热烈,把时瑜也化作同光的颜色,灿烂又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温荇清尚没来及反应,不知怎么就楞住了神,盯着时瑜发了片刻呆,随后才反应过来侧身将人让进门,“今天没在忙吗?”
“在忙啊。”时瑜边说着边将怀中果篮上举,“今天后厨新进了些果篮,老板娘就让我捎带些新鲜水果过来,也叮嘱我帮忙给您换药,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地方。”
温荇清稍稍挑眉望向他,“安排你来给我服务吗?”
“嗯……”时瑜歪头一笑,“服务,算是我个人的自作主张吧。”
温荇清被逗得一乐,这才注意到时瑜今天身上并没有穿民宿的制服,心想应当是今天该他休息。
刚要伸手去接那果篮,却瞥见时瑜站在原地正蹙眉盯着房间的半上空,鼻翼也在不适应地小幅度收缩着。
突然意识到自己房间内还残存着的烟味,温荇清落下手转而去打开窗户,好让尼古丁的焦臭快速从房间内消退。
时瑜走过将果篮搁置在茶几上,望着温荇清的动作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嘴,“温大哥是有什么烦心事困扰吗?”
话音刚落,他目光就落在一旁满当的烟灰缸里,惨不忍睹,就像是场对於肺的浩劫,看烟嘴应当是新买来的烟,因为在昨日碰见温荇清时分明见他抽的不是同一种。
“为什么会这么问?”温荇清这时转过身,随着时瑜的目光落在还没来及收拾的桌面狼藉上,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您昨天回来后抽了不少的烟吧。”时瑜抽动了下鼻尖,随后将目光缓缓挪开,“虽然不知道温大哥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但抽太多烟对身体真的没一点好处,这话还不是你告诉过我的吗?”是吗?
温荇清站在原地兀自发楞,模糊地回想起在两人初遇之际,他似乎有意无意提过一嘴,但那时好像是见时瑜被呛到才开口说了那么句话。倒没想到他人都还记得。
像劝自己戒烟这种话温荇清平时听过不下数遍,大多听听过去就遗忘了,现在却少有上心地点头应了一声,“是有些困扰的事,但也确实不该将过多情绪依赖在烟上。”
他倏然一笑,又随口说道,“我平日里抽烟其实并不多,一直想戒但自控力总是不够,可能是因为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的原因,所以也没有需要顾及的人和事,自控力就变得更差了。”
时瑜正拆解果篮上的保鲜膜,听到这话又转过头来,表情中透出些许诧异,“你一直是一个人独居吗?没有和家人或者……恋人住在一起?”
“恋人?”
温荇清去拿毛巾的手蓦地停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好笑着擡头看向时瑜一眼,“你是不是总以为我有恋人?”
时瑜茫茫然点了点头,“我想您这么好的条件,应该会有不少人追求吧……”
所以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单身的人?
温荇清笑弯了眼,或许是源於时瑜夸他还不错,语气也显得轻快,“我单身时起到现在大概有八九年了吧,从二十五岁离开家后,就自己搬出来创业至今,或许像我这种……已婚年纪,说单身多年会少有人信。”
时瑜像是惊讶於他的那句单身年数,随即又抿嘴低下头,继续捯饬着手里的保鲜膜,“那是我随口胡诌的话,其实您看起来十分年轻充满活力,只是成熟,并不显年纪。”他说话间走近垃圾桶,将拆解下的保鲜膜准备扔掉,却在看到脏衣物收纳篮时稍许停留。
一眼就看到扔在最上面的那团纱布,时瑜突然意识到过会还要给温荇清换药,他视线随即瞧向温荇清,最后顺着那件松垮的浴衣落在被烫伤的胳膊上。
万幸烫伤并不是多么严重,但裸露在外的胳膊和手背的小片肌肤仍呈现几处红斑状颜色,当事人却显得毫无在意,看来洗澡时半点防护都没有做。
疏於对自己照料,倒像是一类人习惯孤独以后的生活。
“怎么不说话了?”看到时瑜自顾自地发起呆,温荇清笑着打断他神游的思绪。
“没什么……”
时瑜站在原地擡头望向他,突然开口问了句,“您单身这么多年就没有考虑再找一个吗?”
意料之中的提问,虽然勾起了某些不太友好的回忆。温荇清却也愿意回答,就当作是一次久违的谈心也行,只有时瑜和他两个人。
“上一段恋爱结束后,我便一心扑在了工作上,要知道一个人总是无暇顾不上太多东西,所以我也一直没有机会碰到合适的人选,可能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实打实的工作狂。”
“能看得出来……”时瑜小声嘀咕了句,眼帘微落。
“嗯?”
温荇清耸了下肩,似乎没听清时瑜说了什么,就见他人走去茶几那,将果篮里的水果一一装进果盘里。
“温大哥要吃什么水果吗?”
“……那就桃子吧。”
从一早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确实胃里也挺饿了。
时瑜便去洗手池冲洗好桃子重新回到茶几处,从桌面拣起削皮刀开始认真地削起果皮。
“和男人之间的恋爱应该挺不容易的吧。”
温荇清听到这句话一楞,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时瑜擡眸看了他一眼,又匆匆落回桃子上,“我曾经也接触过,以前在饭店帮忙的时候就遇到过一对男孩,和我差不多年纪,都是同事,那时我们关系挺好,所以他俩对我也没什么隐瞒。”
难怪时瑜听到自己喜欢男人时一点都不讶异,敢情还有这层缘由在,温荇清心里想,顺口问了他一句,“后来呢?”
“后来……”时瑜轻轻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惋惜,“其中有个人的父母找了过来,那天我也在饭店,听那家人对另外那个男孩……说了些挺过分的话。”
温荇清听到这手指微微收拢,将视线眺在窗外。
“他的恋人被家人带走后再也没回来过,只留他一个人在饭店里等,从前挺开朗的一个人后来也变得寡言少语了。”
时瑜说到这擡起头,温荇清刚好转头同他对上视线。
“确实不容易,家里人不理解也挺正常。”温荇清轻飘飘落出一句话,却像有万千思绪。
要说不容易的原因实在太多。
不同人带着不同偏见,除非感同身受,否则又怎会知道个中滋味。
爱我之所爱,这句话又好像没那般自由。
得不到披露的爱情好像就要藏在在别人看不到的世界里才行。
其实自己也想过能够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但后来成立清远这个公司之后,有些事情就越忙越忘,接触的人也仅限於合作对象,多是些长相身材福气满满的公司老板,同龄人都少之又少。
得过且过又走过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没寻到重新开始的机会。
温荇清眼睫微垂,目光淡淡投落在时瑜脸上,温柔中又透着些许无奈,“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难处,至於我选择单身确实也包括家人丶其他人的不理解,又偶尔觉得自己分身乏术,有时候只忙工作就挺耗费精力的。”
时瑜认真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似乎是觉得长时间注视一个人的眼睛实在有失礼貌,便笑了笑将头垂下去了一些。
温荇清将湿毛巾随意搭在肩上,之后用手拨弄了下尚湿的头发。在朋友和家人眼里,感情这种话题像是他触碰不得的禁区,反倒同时瑜提及,他并没有生出什么抵触或是不耐烦的情绪。
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片刻的心情,就好比如一根压抑许久的藤蔓在血管里肆意延展,疏通了许多堆积已久的东西,也包括这之前的烦闷。可能因为刚洗过澡得以放松的缘故,也可能仅仅是因为谈话的对象,温荇清难得有种舒适。
“那……假如这之后遇到了,温大哥还会再喜欢上一个人吗?”
温荇清转身的动作因时瑜这句话突然停滞,头发上未干的水渍汇聚成小股,顺着耳后皮肤缓慢向下流动,此刻的一切感受都显得清晰。他有过短暂的空白,或许问题本身就带着突兀,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才好。
“会。”在时间流逝过沈默后,温荇清笑了笑,看着时瑜轻声说,“当然会啊,我又没打算踏破红尘从此孑然一生,遇到喜欢的人当然还会心动。”
时瑜眼神微闪,些许是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愚蠢,便轻轻眨了几下眼,将话题飞快进行转移,“桃子削好了,伤口……我先帮您包扎一下吧。”
喔,温荇清低头去看自己那条被烫伤的胳膊,只是几块红斑而已,既不痛也不痒,但他并没有拒绝,只是忽然忘记了自己刚才想要做些什么,索性将脚尖调转朝时瑜走了过去。
搽药倒没什么考究,但时瑜始终谨慎绷着一口气,先是看了看温荇清伤口的情况,又小心翼翼拿着棉签蘸去伤口上的水渍。
尽管他放轻了许多力道,但在有异物接触到伤口上时,温荇清还是感到一阵有如针刺般的疼痛传来,不免疼得倒吸了口凉气。
“很疼吗?”时瑜立马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头靠近伤口用嘴轻轻呼了几口气,“我记得温大哥说过怕疼,如果疼的厉害你随时提醒我。”
温荇清忍俊不禁,却没想到随口的调侃被时瑜当了真,“我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总不至於连这点小痛都忍受不了吧。”
说来还真有点疼,也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这样受过伤了,不过这次倒还挺值得。温荇清原本还惋惜和时瑜没再有什么接触的机会,不过依现在看来,这种难得体验到的上门式服务,算是对受伤的他最大的慰藉。
“怕疼又不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时瑜用蘸药的棉签轻轻涂抹着他的伤患处,停下来时又擡头同温荇清对视,“受了伤哪有不疼的人,没有人会喜欢痛吧。”
温荇清低头笑了笑,听话地嗯了声,继续看时瑜给自己伤口认真搽药的模样。
粉中微微泛白的指甲,修剪得齐整又干净,分明有张年轻又透着稚气的脸庞,可时瑜的手指却意外的粗糙,上次同他握手也是,虽然只握了短短片刻,但指节上的老茧却让温清瞬时消减了不少对他年龄真实性的猜疑。
如果年纪很小,手指应该不会如这般粗糙吧,除非这双手跟随着主人经历了很多。
时瑜粗糙的指腹轻轻刮蹭着胳膊上的肌肤纹理,本来就是不可避免的肌肤之亲。温荇清尽量将呼吸放得轻缓,心脏也在有失规律地小心跳动。
“今天,和我起冲突的那位客人来道了歉。”时瑜突然的出声拉回温荇清的思绪。
“这很好啊。”温荇清垂下视线,嘴角涌现出淡淡的笑意,“本来错就不在你,事情能得以这样解决,算是一种很好的结果吧。”
时瑜轻轻地摇头,“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那位客人看起来不像是会主动道歉的人。”
“可能是他突然之间想明白了。”温荇清说完还笃定地点了点头。
至於那人能够答应道歉和担责,其实是他协商时提出来的要求,像以往约谈生意那般提出合理要求,将利弊皆抛出提供对方选择,自己并非酒店一方,同样为住店的客人,估计对方也怕牵扯过多其他。
一般人都不愿惹麻烦上身,那人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主,在合理的条件范围内也就选择了接受。
不过温荇清并没有打算如实相告,又怕万一时瑜得知实情后,心里会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负担。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还挺意外的。”时瑜轻轻捋平纱布,睫毛微微扑扇,“之前遇到过不少这种人和事,说实话,做服务一行能够得到有些人的道歉和尊重,真就好像在做梦一样。”
温荇清听得发怔,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对於时瑜的那句不少,他想不出究竟承载了多少委屈和不公在其中。可能人与人究竟是不一样的存在,那些他生来就不会遭逢到的恶意,在从时瑜嘴里听到时,温荇清却没有感到半分庆幸。
“其实那天和你吃过饭后就没那么在意了。”时瑜说到这突然弯起眉眼,冲着温荇清咧嘴一笑,“不过还是要谢谢您温大哥。”
“谢我干什么?”温荇清故作不明白,好笑地擡起那条被包扎过度的胳膊,虽然时瑜包扎的技艺不精,手指连活动都有些勉强,但总归来说还算看得过去。
“要说谢谢,该是我对你道谢才对,再说你总这么客客气气充满疏离,我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了。”
时瑜低头捯饬着手中的棉签,牙齿轻咬下唇,过了好一会才轻轻松开,被咬得苍白的嘴唇顷刻又恢覆成红润的颜色,“就是想谢谢您,这次您也没少帮忙,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觉得应该也没那么幸运。”
幸运?好像对於自己来说同样也是,温荇清忍不住一笑,或许是因为说这话的人,心口处才突然有了难能抑制的欢喜。
【作者有话说】
老温的温柔基本只对小时一人,话也会比平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