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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酒肆

何年跟在宋琼身后两步的地方,趁陈员外忙着吩咐下人,他上前跨两步,跟宋琼并排走,顺便将陈员外的背景告知宋琼。

“陈道生,世代经商,古板老实,为人可靠,妻子早年病逝,育有一女,跟云州通判吴有为结识多年,两人表面水火不容,实则交情颇深,其女陈鸢正是跟吴有为的小儿子吴绍两情相悦,但由於陈道生始终未同意这门婚事,便搁置至今。”

宋琼默默听完,只是思索着问:“何年,你觉得吴绍这个人如何?”

“底子不错,家世清白,若加以栽培,是个可造之才。”

“嗯。我也这么想。”宋琼点头,又问:“他们应该都没见过我皇兄罢?”

“公主放心,殿下从未来过云州,他们自然不知殿下形貌。”

“那便好。”宋琼放下心来。

何年路过陈道生时忽然被叫住。

“大人,恕老夫多嘴一问,安王殿下何故戴着面具?”

何年知晓这陈道生虽然人老实古板,但不是个蠢的,此时定是有些怀疑。他不慌不忙,摩挲起腰间的绣春刀,板着一张脸说:“殿下有要事出访,不便抛头露面,今日之事请员外切勿声张。”

“不声张不声张。”陈道生看着货真价实的绣春刀,心中疑虑烟消云散,想了想又道:“可方才在外头,众乡亲……”

“那还需员外您费费心了。”

何年说完,陈道生连连答应,一擡眼瞥见路过的女子,顿感惊为天人。柳腰花态,媚骨天成,如此绝色,他这半生都未曾见过,一时没移得开眼,直到何年咳了一声,陈员外才回神,默了片刻实在忍不住发问:“这位是……”

宋琼将阿玖拉到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人。

何年斟酌道:“是……同行的丫鬟。”

陈道生捋着胡须打量,哪儿有堂堂王爷眼睛不离一个丫鬟的?见何年没明说,员外爷立马露出个了然的笑:“我懂,我懂,来人,给这位姑娘安排上座,就在安王旁边罢。”

阿玖:“……”

不一会儿的功夫,府里贴上了喜字,挂起了红灯笼,连桌上铺的布都换成了喜庆的红色。

婚宴上宾客络绎不绝,宋琼端端正正坐在席上,时不时给自己斟一杯酒,面具遮去她眉眼,看不出在想什么。在她右边,阿玖坐立难安,不住地打量四周,思考出去的方法。

此时安王派的暗卫以及宋琼的侍女都在坐席之上,正是她溜出去找南北酒肆的最好时机。若是错过,白竹倒是好糊弄,青青也勉强能骗过去,就是那个武功高强的暗卫……

“嘶……不行了不行了……”

阿玖突然捂着肚子,面目狰狞地起身。宋琼瞥见她挣扎的表情,转过头一脸疑惑。

“你怎么了?”

阿玖赧然启齿:“人有三急……”她未说完,宋琼旁边站着的丫鬟会意上前。

“姑娘跟我来。”

阿玖刚要走,宋琼忽然抓住她,阿玖以为她看出自己是装的,一时凝了气。公主左顾右盼,心知自己不能随意走动,小声道:“让白竹陪你去罢。”

中了摄魂术心思还这么细,只可惜一路上没机会迷乱宋琼心智,不然哪儿会这么麻烦?

阿玖跟在丫鬟和白竹身后走出大堂,她张望着四方院墙,思忖怎么支开两人,瞥眼沿路的花草,心里立马有了主意。她跟着走了一会儿,估摸着快要到了,忽然一声惊呼。

“呀,白竹,我刚才过来时好像不小心掉了一支珠钗,你快去帮我找找。”

白竹亦步亦趋:“那您……”

“这位姑娘带我去便是,你快沿路回去帮我找找,那毕竟是殿下赏赐的,可不能弄丢了!”

“好好,奴婢这便找去。”白竹不再耽搁,急忙朝回去的路跑去。

阿玖见她离开,便继续跟着引路的丫鬟走,就十来步的距离,丫鬟就停在了一间小屋前。

“姑娘,到了。”

“好,那你回去吧,我已认得路了,一会儿自己回去便是。”

丫鬟没多作停留先走了。阿玖等她走远,立马从门后出来,左顾右盼,竟是个死角。这怎么出去?怎么也没个后门,原路返回又容易遇上白竹,算了,翻墙吧。

阿玖当机立断,踩在花坛上,双手攀在墙头,借着石墙凹凸不平的壁面,尝试了一两次,居然真的翻了出去,刚好落到一板车干草上。几个孩童正在板车旁边玩石子,看见从天而降的阿玖一时目瞪口呆。

“神……神仙?”

阿玖反应快,立马从板车上跳下来,拍掉裙摆沾上的干草,强装镇定地从小孩的注视中走了出去。

还好没出什么意外。

上了街,阿玖逮着个路人便问南北酒肆在何处。所幸南北酒肆名气大,依着路人的指示,片刻功夫阿玖就找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明明是个远近闻名的酒肆,建在如此偏僻之地,倒不至於是付不起租地的租金吧?难道是为了凸显“酒香不怕巷子深”?

她擡头,看见牌匾上四个浓墨大字。

南北酒肆。

就是这里了。

阿玖颇感“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顺畅,她左右看了看,此时巷子里很安静,巷子口有两三人走过,都没往里面瞧。阿玖收回目光,走进去。

“你们老板娘呢?”

“殷四娘,殷四娘,有人找——”

女人浓妆艳抹却不显风尘,反而有高不可攀的华贵气质,穿着上好的绸缎,外披一件紫色的纱衣,婀娜的身姿一出现就让人移不开眼。

“喊什么喊,老娘是不是说过,不准在酒肆大喊大叫,信不信老娘把你……哟,这位姑娘长得真标致,是哪座府上的,可是来买酒的?我这酒肆南来北往,都是进口货,陈酒新酿应有尽有,你看看——”

女人看着阿玖,笑容深入眼底,阿玖不消多说,直接从袖里摸出一枚铜币。

“你怎么有这个东西?”看见这枚铜币,老板娘表情立马严肃起来,抓起阿玖的手臂就走:“跟我上楼来。”

走上楼梯,她不忘转身吩咐:“小胡,待会儿若有人来,就说我不在,要什么酒你替客人拿了就是。”

“知道了!”

阿玖感觉自己在这个老板娘面前都算不上风情万种,这种阅历丰富看尽世间的媚更加勾人,而她多时还是浮於表面空有其表,不禁自愧不如。殷四娘感受到身后人轻轻吁了口气,将窗户关上后,她擡手点亮油灯,随着火苗在灯盘内窜动,昏暗的屋内有了光亮。

“自己人,不必紧张。”

既是自己人,阿玖思忖着把信拿出来交给她,顺便将来由也告知。殷四娘听完饱满的唇线不由上扬几分,愁绪的眸里带了讥讽。

“刘子晋是这么说的?”

女人拿着酒盏在阿玖面前踱步,笑:“什么内应,只不过是他的私生子罢了。”

“刘子晋以前金屋藏娇,被他夫人发现后,把那女子赶出了姜国,后来听闻那女子已有了身孕,刘子晋这些年便一直在找母子俩,一直没什么消息,最近听说两人有可能在宋国皇宫里,於是才假公济私,让你来寻内应。”

阿玖有些诧异,联想到一直以来刘相国都没透露过内应信息,只是让她自己凭借线索寻找,实在蹊跷,揣测之下阿玖也相信了殷四娘的话,问:“那女子是谁?”

“我怎么知道是谁?”殷四娘颇不耐烦,她盯着阿玖看了许久,看出这丫头有些异样心思,於是冷笑一声,从柜子里拿出一只锦盒,拉长声音提醒道:“你只不过是受命办事的,千万别想着跑路,要是连累了我,我殷四娘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我跟你说这些,纯粹是因为看不惯刘子晋那个老混蛋罢了。”

“这半块玉佩在我这儿也存了有些时日了,你正好把它带走,省得我看了心烦。”

阿玖见被看破,忙收敛心神:“这是?”

“当年这块玉佩乃姜国皇室赐给相国,是刘子晋给那女子的定情信物,想必另一块如今也被带进了宋宫,你只要找出另一半玉佩的下落,自然就能找到所谓的‘内应’。”殷四娘借着微弱的火光理了理鬓发,漫不经心地瞥着铜镜。她身后的阿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佩,便收进了怀里。

想来这就是杨公公所说的“信物”。

“多谢老板娘。”阿玖欠身。问也问了,拿也拿到了,她不想多待,简单告别便离开了酒肆。

殷四娘补好妆后吹熄了油灯,打开窗户,正是日上三竿,微风习习,向下刚好能看见阿玖离开的身影。殷四娘往旁瞥一眼,窗户外的横梁上竟还坐了个男人,拿草帽扇风,悠哉游哉地看着巷道内人来人往。

“你就这么把唯一的信物给她了?”

“留着我怕忍不住去找刘子晋那个老东西报仇。”殷四娘咬牙道,她馀光打量着阿玖消失在转角,这才收神:“这个姑娘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哦?”

“可惜她已经过世许久了。”

殷四娘一把揪住男人衣襟,把他拖进屋内:“我说你,不好好在你的帮派里待着,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男人打着哈哈:“我是来向你打听一个人的。”

……

等阿玖绕路溜回员外府,她发现宋琼和青青都站在院里,而没坐在席上。宋琼看见她,眼神明显上下扫了扫。

“你跑哪儿去了,白竹到处寻你不见,在外头哭呢。”

“我找珠钗去了,她想必是没找到,害怕你责罚吧?”阿玖脸不红心不跳,一脸坦然。她将头上的珠钗指给宋琼看,末了问:“怎么走了,不等开宴了?”

“谁想留下来看人家洞房花烛?”宋琼连连摇头:“再说,一直装板正太不舒服了,万一露出马脚损了皇兄名声,他不杀了我才怪。”

阿玖笑了笑,头一转发现先前问过路的老伯从巷子口路过,她怕被认出,赶紧找个理由去找白竹了。

后门处,何年拦住了换好喜服的吴绍,递上一纸书信:“我们殿下颇赏识公子,特吩咐我来将这封信给你,若公子有朝一日想要建功立业而无门时,可以带着这封信来安王府,届时自会有人接纳公子。”

吴绍受宠若惊,连忙接下。

“安王殿下大恩大德,吴某感激不尽。”

“另外,殿下也想请公子帮一个忙。”

“只要是吴某能办到的,定替殿下尽心尽力。”

“吴公子可听过四方会?”吴绍思忖着:“可是追随安王,号称集各方贤人能士的那个帮会?”何年点头,又正色道:“事实并非如此,四方会大肆宣扬是以安王为首而创办,然背后却另有其人。”

“我能为殿下做什么?”

何年示意他附耳过来:“公子只需……”

等到宋琼等人出来,阿玖正安慰好了白竹上马车,看见宋琼,她上车的动作慢下来:“我们现在去哪儿?”

“找个客栈吃饭。”

“让让!让让!”青青正要上车,身后有人猛然撞了一下自己,她被撞完顿觉不妙,一摸腰间,空空如也。青青气不打一处来,立马指着前面那个奇装异服的人追上去。

“黄毛丫头,敢偷我钱袋!”

苗服少女转过身来,抛着手中的荷包,嘻嘻笑道:“你说是你的,那你叫它一声,看看答不答应?”

青青攥紧拳头,但没有公主的命令她也不好下手,於是跟此人僵持不下。宋琼坐在马车里正准备摘了面具歇口气,此时被扰了清净,不满地蹙眉。

“哪儿来的野丫头。”

少女立马被点着了,将钱袋一扔冲马车喊:“呸,你叫谁野丫头呢,本姑娘闯荡江湖的时候,你磕了碰了还只会哭爹喊娘呢!”

少女身边的白衣女子有些担忧,看见马车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警示身前的丫头。

“阿珏!小心!”

巫珏向前两步,宋琼直接从车内跃出,跟她交起手来。两人全神贯注,见招拆招,几个回合下来竟没能分出高下。

宋琼没遇见过这种功夫,丝毫摸不出门道路数。但她实战经验并不比巫珏少,很快发现对手下盘不稳,於是改了进攻方向专扫她下三路。巫珏重心不稳,踉跄着连连后退,被最高的白衣女子扶住。宋琼收了力道,站在车前看着女孩儿被护在人怀里,忍不住数落。

“武功这么差也行走江湖?”

“是舍妹冒犯了,请姑娘恕罪。”白衣女子极快道歉,为少女求情。

“我不服!我明明有几率赢的!双儿姐你放开我——”巫珏气得跺脚,身上银饰哐当作响,她两手交叉在胸前,朝宋琼扬下巴:“喂!有本事来我们六道门再决高下!”

六道门?

阿玖坐不住了,掀开车帘只看见那苗服少女朝宋琼比了三根手指。

“亥时三刻,城南古宅,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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