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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病初愈

红墙白雪映月光,宫内一派肃静。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行色匆匆,进入了东宫侧殿。彼时宋邺正秉烛在处理政务,周铭知道他不喜被打扰,但思索再三还是上前禀告:“殿下,张盅被凤阳阁的人救走了,要不要属下去将他抓回来?”宋邺闻言倏地合上折子,却一言不发,他腾出手去拿一旁的珠串,半晌说:“不急,现在正值关键时期,可不能惊动了父皇。”

天微亮。雪掩庭道,满眼的白色中,两个人影正一步步迎着寒风往意欢殿赶,犹如墨团。

“张老,您请快些!”青青焦急万分,忍不住伸手去拉他。张老张了张嘴,可凛冽的风灌进他喉咙,叫他说不出话来,只好闭紧嘴巴点点头,埋头努力跟上青青的脚步。

青青看着刚从牢室出来的张盅气喘吁吁,脸色同样不好,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可现在公主性命垂危,她好不容易才在何年的帮助下把张老救出来。何年为了让她快些带张老离开,主动善后,现在是否安然还不得知,她实在顾不上这些了。

与外庭风雪不同,意欢殿内十分暖和,各个角落都置了一只暖炉。

白竹担心太干燥,便在宋琼床边放了一盆水。做完该做的,她坐到圆凳上,就这样照看昏迷不醒的公主。偶尔扭头瞧见窗外茫茫的天地俱白,她不由开始为离开了好几日杳无音信的阿玖忧心起来。

此时的阿玖刚躲过了青州的拦查,看着殷四娘应付自如的老江湖做派,不禁问:“您和贤庄贵妃,跟刘子晋有什么恩怨吗?”

“我跟刘子晋可没什么干系,是锦淑那个傻姑娘。”一说到锦淑,殷四娘免不了叹气,唏嘘道:“我们从小相识,一起长大,她家是卖酒的,我家是经商的,因为一些缘故便在青州长住了一些年,靠贩卖首饰营生。本来说好我们日后一起开一家酒肆,结果十六岁那年她遇到了刘子晋。当时刘子晋陪同小王爷来青州游玩,机缘巧合俩人便结识了。”

“我原以为刘子晋是正人君子,加之锦淑总是向我夸赞他,於是某日我们三人便在姜祠义结金兰。可惜结拜后没几天我就随同父亲到外地谈生意,耽搁了半年,再回来……”殷四娘沈吟片刻,好似咬着牙挤出一段话:“那混账东西明明已有妻,竟然用花言巧语骗锦淑爹娘把锦淑嫁给了他,还让锦淑有了身孕!结果被正妻找上门,把锦淑家的酒铺砸了个稀巴烂!害得她爹娘卧病不起,那混蛋倒是当了缩头乌龟。我看着锦淑东躲西藏的样子直心疼,就拿了些盘缠,亲自送她离开了青州。”

回想起当日分别,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分。锦淑抱着盘缠,眼里闪着泪光,头发因来不及梳而垂了些在脸颊两侧,像个落魄小姐。

她抓起四娘的手,只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唯有泪水满面。

四娘哽咽问:“淑娘,你后悔吗?”锦淑不答只道:“四娘,你能多陪我一会儿吗?我好害怕。”四娘垂眸,却瞥见她怀里露出的玉佩一角,说不出的失望:“从你嫁他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会分离了。”

“不,不会的……”锦淑伸手想抱她。四娘推开她,催促:“你快走吧,他们就要追来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锦淑泪眼婆娑:“我们还能再见吗?”

四娘漠然摇头:“不知道,看缘分吧。”

彼时她并不知道锦淑已有身孕,否则也不会让她独自离开。

二人在青州城门口背道而驰,直至背影消失在夜的大雾中。

这些记忆已过去二十多年,而她们分开的日子早已超过了相伴的日子。可斯人已逝,往事难追。四娘徒叹息:“早知该陪她一起走的。”

阿玖不知如何安慰,她并没有从小相识的青梅好友。而能值得她如此伤心的,也许只有宋琼一人……可宋琼,到底是不同的存在。

“刘子晋就没能受到惩处?”

“没有。他在王爷的庇佑下升了高官,第二年休了发妻,之后便一直空着正房之位。”殷四娘冷笑,她可不觉得刘子晋深情。甚至这么多年下来,他当初是怎样娶到锦淑这事,四娘都开始有所怀疑。为了得到更多的线索,她才忍着恨意与刘子晋保持着联系,通过贩卖情报在两国周转。如今她终於卸下了那层伪装。

“我就不跟你进京了,你只管乘这辆马车,不出两日就能到京城。”

听了殷四娘的故事,阿玖怨恨自己为他做事多半年,又无奈受制於人。面对四娘周全的帮助,一时不知作何解释:“宋邺是刘子晋的儿子,我所做之事,正是在帮……”

“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能理解。不过有一件事,烦请姑娘记住:我只是同平常一样到姜国做买卖,是你自作主张藏在我的酒缸中。等回到宋国,你爱做什么做什么,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会再帮你。”殷四娘郑重其事,阿玖自然明白,遂发誓不会牵连四娘。殷思倒也信她,刚要放下心来,忽而又想起什么。

“对了,刘子晋没对你做什么吧?”

阿玖心想自己已经麻烦了殷四娘许多,不愿再多说:“我没事,四娘的恩情,阿玖一定报答。”殷四娘点点头,对她的承诺倒没甚在意,自顾自叫停了马车。掀开帘子,她半个身子都已经出了车厢,突然又转头对阿玖说了一句话。

“祝你们安好,可莫要留了遗憾。”她的笑容好似带了些释然。

“我们?”阿玖不知其意,看着殷四娘笑而不语下了马车。马车继续朝前行驶,阿玖这时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你们”是指自己和宋琼。如果可以,谁会想留遗憾呢?看来殷四娘对她和锦淑的情谊十分遗憾吧?可自己和她们不大相同,殷四娘能理解自己和宋琼之间的关系吗?

阿玖细细回想一遍殷四娘讲述的故事,总觉得四娘对锦淑有些不止於青梅发小的情感,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或许是四娘没过多透露。如此想来,还是她和宋琼好,还算早地认识到彼此的心意。

阿玖一个人坐在车厢里,四周静谧无声,只有车轮在雪地上滚过的闷响,与马蹄声混合在一起,在黎明稍显悠长。这个点,宋国人还在睡梦中。先前睡着做了不好的梦,阿玖更加不愿合眼,於是对着车外的景象睁了一宿——看着窗外月亮一点一点消隐在云中,天一点一点亮了,照出了一地银霜。

与此同时,张盅正给宋琼诊脉。

“张老,公主她怎么样了?”

张盅神情沈重:“情况不太好,这脉象所显已近乎油尽灯枯,必须立即服下解药才能有一线生机。”

白竹捂嘴呼:“可是解药并没炼出来啊。”

张盅看了青青一眼。后者下意识低头,脸上羞愧之色愈深,懊悔不已。

“嗯。我被抓走这几日,制药房停滞,我来时去看了,只炼出了个半成品。虽与最终的解药相差不大,配以我额外施针布药也能治好公主,但终归不是最佳法子……就怕公主会排斥此药,落下病根。”张盅虽然当初答应了宋琼,会治好她。可现在她卧病之事皇宫上下皆知,她堂堂公主,若是因自己的救治而亡,那么自己是不可能脱身的。

“先保住性命再说。”

房外进来两人。正是谢婉良和她的丫鬟。

谢婉良一听说张老被救回来就立马动身来了意欢殿,刚才的对话她也听见了。她从小身子不好,吃过许多药。吃得多了对药石的事也有所感悟。病根儿尚能调养,要是再犹豫下去就没法挽回了,不如赌一把。

“若出事,我担着。请您务必尽力。”

张盅看着谢婉良,点点头。宋琼待他不薄,确实该报答。於是他让白竹就着温水将药送进了宋琼口中。

接下来就看这个不完整的解药能否顺利生效了。

众人紧张万分。宋琼脸色依旧不好,唇色淡得如白玉,只是四肢慢慢不再发冷。直到张盅点头示意宋琼并未排斥解药,有望痊愈时,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

青青长吁一口气,眼前忽明忽暗,有些站不稳。一旁的白竹连忙扶住她,只听“呀”的一声:“青青姐!你怎么流血了?!”青青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裙摆已经被血浸透,一滴滴掉到地上,在她脚下形成一个小血圈。青青擡手,一掌的暗红。白竹赶紧帮她解下披风,只看见她浑身上下许多处伤口,正不停地往外冒血。

“好多血!张大夫,这可怎么办啊?”

“我带来的药箱中有止血草,你先拿给柳姑娘用,然后再上金疮药包扎伤口。”白竹扶着青青进到屏风后,给她宽衣止血。谢婉良拿着金疮药,看着青青伤痕累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上药。

又过了两个时辰,张盅覆给宋琼把脉。末了面露喜色,转头对众人道:“脉象已经大体平稳了,待老夫施几针助公主气血通和。”

两日后,宋琼终於苏醒。

她醒来时正是傍晚,只有白竹和谢婉良两人在屋内。谢婉良坐在暖炉边看书写字,白竹正守着宋琼打瞌睡。她头一点一点地低下去,忽然猛地向下一栽,瞌睡立马吓醒了。

床上传来一声轻笑。

白竹循声望去,惊喜叫道:“公主,您醒了!”谢婉良闻言,立马放下手上的书卷快步走来。宋琼环视一周,渐渐收了笑容:“玖玖呢?”面对她的问题,白竹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说,最后是谢婉良解释说阿玖夜里照看得太累,让她去休息了。

“哦。”见她应话,白竹松口气,为公主信了谢姑娘的话窃喜。然而宋琼聪敏过人,一下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她翻身下床跑到暗格处,打开一瞧——果然,玉佩不见了。

“玉佩呢?”宋琼站在柜子前质问:“阿玖呢?”

无人应答。

“我去找她。”宋琼猜到这可能跟宋邺有关,於是想出门去东宫。两人担心她身体便想拦她,可又怕不小心伤到宋琼。推搡间谢婉良被宋琼一把推倒在地,接着朝门口跑去。白竹见状着急喊:“公主!你先好好休养,阿玖姑娘她很快就回来了!”

一开门,刺骨寒风扑面而来。

宋琼不管不顾往外奔去,赤脚在雪地里踩出一道脚印。她埋头冲进庭院,白竹便在后头追。宋琼一路跑,眼睛被那白色灼得睁不开,走了没几步就跌倒在地。

霎时,身后和身前同时传来惊呼。

“公主!”

“宋琼!”

她闭着眼,感觉到有人蹲了下来。接着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又抚上了她的脸。

公主试着睁眼,只看见被雪打湿的裙摆,视线慢慢上移,一张熟悉又温柔的脸映入眼帘,不禁喃道:“玖玖……”

而后就晕倒在她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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