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遇
小女孩紧紧抱住黑衣服男人的腿,声音软软糯糯:“爸爸,我好想你!”
年轻时的季明章是位外表风度翩翩的男士,面容俊秀,一身笔挺黑色西装。
笔直的站在公司门口,跟时装店里展示的男模特似的。
季明章见到小娃娃是自家女儿,紧皱的眉松了松,一伸手,将小女孩抱了起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是我求方叔叔带我来的……”小季汀扬了扬手里的满分作业,“爸爸你看,我今天做了满分哦。”
“嗯看到了。好了好了,爸爸工作忙,汀汀乖,快跟你方叔回去。”季明章说着要把季汀抱回去。
“我不,爸爸,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我想和你一起吃午餐!”女孩扑腾着双腿抵抗,脸刚好向季汀的方向转过来。
五岁娃娃,白皙软嫩的脸蛋还满是稚气,圆溜溜的双眼,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季汀的目光。
这是从前的季汀和季明章。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两个不同时空的季汀,沈默地对视着。
视线逐渐模糊,那张熟悉又稚嫩的脸,好似变成了一个个色块,不断分裂,又不断地重新组合。
“呃!”
季汀的喉管像被瞬间掐紧,又松开,心脏愈跳愈烈,好似要蹦出身体。
无法呼吸了。
她捂紧胸口,面色痛苦,大口大口想要呼吸空气。
天旋地转,季汀仰面倒下。
……
季汀再度醒来时,是在一家医院。
汪艺雯站在病床前,看见她醒了,焦急地说:“老板,您倒下的时候整个脸都白了,幸好医生检查说没什么事,您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季汀抿起唇。
那种感觉太熟悉了,是车祸后意识流逝的前一刻。
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又要死掉了。
季汀艰涩开口:“刚刚我们遇到的那两个人是?”
“季董事长和他的女儿。”汪艺雯补充说,“也是我们老板的外甥女,今年刚刚五岁。”
季汀嗯了声。
这时,护士进门换吊瓶,季汀弯起凤眼,笑着问护士:“漂亮姐姐,请问我可以出院了吗?”
护士回她一个笑容:“吊完这瓶才能走哦。”
季汀坚持道:“我已经没事了,现在得马上赶去公司。”
她必须回去。
一个时空不能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所以她和过去的“小季汀”见面才会相互排斥。
万一呢?
这就是回去的契机。
回到属於她的世界。
季汀难掩激动心情,她刚要下床,肩膀被汪艺雯按住了:“老板,您还是听医生的话吧。”
护士也旁劝说:“着急走也不能现在走啊,你的健康重要还是钱重要?”
“来不及了。”
季汀无视两人的话,飞速起身穿鞋。
“哎,这位小姐,你还没吊完水呢,现在不能下床!”
“不吊了。”季汀冲出门,像团急不可耐的火焰。
汪艺雯和护士准备出门追,一转头人就不见了踪影。
……
马上要和这个世界告别了?
季汀内心狂喜,险些笑出声来。
街道人群涌动,季汀扒开人群,用目光搜寻着季明章和小季汀的身影。如果猜的没错,季明章这个时候,应该会带小季汀来他喜爱的西餐厅。
到达目的地,季汀透过玻璃往里看,并没有看到季明章。
刚要叹气,就瞥见远处走来两个人影。
小女孩一手牵着爸爸的手,一手拿着冰激凌,脸上写满了开心:“爸爸,我们今天去吃虾好不好?”
季明章一脸宠溺:“好,汀汀想吃什么爸爸都给你买。”
“我还要吃芝士饭!”
“可以。”
……
季汀怔怔注视着这一切。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曾经的自己也会这样依赖季明章。
从爸爸丶到父亲丶再到季董事长。
他们父女之间的沟壑愈来愈深,直至无法修补。
小季汀感受到了视线,好奇地望向季汀的方向。
对视的瞬间,那股强烈的窒息感丶和眩晕感再度袭来。季汀感觉,身体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撕裂出口子,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冲出来。
这一次,季汀看到了雪白的墙壁丶手术室里亮起的红色抢救灯丶陌生的男男女女和粗粗细细的插管。
季汀听见了所谓的朋友,笑嘻嘻的拉着另一位朋友说:“没想到老天终於收了季汀这个贱.人,真痛快!”
“就是啊,得金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靠着家里有钱走后门呗。”
“死了才好,天天装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恶心谁啊!”
“啧,说真的还有点难过呢。要不是看她有点儿用,我才不惯着她那个臭脾气。”
……
季汀看见了路清宜。
昏暗的房间,路清宜的双眼通红,像黑夜里燃烧的炭火,她绷紧脊背,静静流泪。
路清宜身旁站着一个人。
是方娅,又不是。或者说,是已经三十多岁的方娅,模样比起年轻时更端庄。
她问路清宜:“你真的都想清楚了吗?”
路清宜没有回答,许久后,才点了点头。
方娅眼眶微红:“这不值得。”
“值得的。”
“如果重来一次,你还想弹钢琴吗?”
路清宜露出浅浅的微笑,轻声回应:“当然想啊。”
方娅说:“好,我答应你。晚晚姐已经准备好了,你想什么时候离开这里都可以。”
“就今晚吧。”
“好。”
……
离开?
季汀神智稍稍清醒。
她蹙紧眉,质问路清宜:“你要去哪儿?”
她和路清宜之间仿佛罩着一层厚玻璃,她在门外,路清宜在门内。
路清宜似乎没有听到季汀的话,转头就走远。
瘦削的背影愈来愈模糊。
季汀手掌拍打着无形的玻璃,冲两人大声喊道:“路清宜,你已经是季家的人了,你还要去哪儿?”
“你不能走,你哪儿也不许去!!!”
猛烈的疼痛感袭来,季汀强忍着疼痛,伸手想拉住路清宜的胳膊,画面却在指尖触上的那一刻,如同水影消失了。
掌心却是温热的。
季汀抓住了那只手,紧紧的,不松开。
她像条搁浅数天的鱼,终於等来了水源,於是死命地想要揪住那根救命稻草。
额上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来,被人温柔擦去:“江同学,你还好吗?”
温和而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
季汀睁眼,双眼迷蒙地打量着周围,又将视线缓慢地,挪动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气若游丝:“是你。”
“你先别说话,喝点水吧。”
路清宜一手扶住季汀的肩膀,一手握着水杯,送到季汀唇边。
季汀神智稍稍清醒,她皱起眉,推开路清宜的手。
“我让你碰我了吗?”
“对不起,我刚刚看到你昏倒在这……”
季汀冷冷瞥她眼:“别来多管闲事。”
路清宜担忧道:“可是你这个样子——”
季汀微微一笑,暗冷的凤眸带着隐隐的讥诮:“和你有什么关系?路清宜,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好心泛滥普度众生?我告诉你,我不仅厌恶那些人,我也一样讨厌你,我劝你,不要再来惹我。”
如果刚刚看到的不是幻象,车祸后她应该是死了。
她的朋友在嘲笑,在幸灾乐祸,为她的死去举杯庆祝。
她也明白的,这些人没一个真心。
季汀,从小就是一个人。
不远处,那对父女已经用完餐了,小女孩坐上自家车,朝爸爸挥手告别,爸爸则目送着黑车驶离,等了一会儿,他才大步拐进别的巷口。
季汀遥望着季明章的背影,突然很想笑。
如果他知道他的女儿出车祸,大抵也是轻飘飘一句:“哦,撞死了是吗。”
季汀试着牵起唇,笑容凝固在脸上。
周围很热闹,她却觉得天很冷,想将衣袖挽下来。路清宜注视着她的动作,在第三次尝试无果后,果断伸手帮她拉下袖子。
季汀咬紧后槽牙:“你还不滚?”
路清宜目光柔和,声线很轻:“你看起来很不想让我走。”
“你说什么。”季汀皱眉,“你有病吧?”
路清宜低下头,思考了会儿,认真地说:“你昏睡的时候叫了我的名字,让我不要走。所以我不会走的。”
“?”季汀一脸“你在说什么”的疑惑表情。
微楞的神情落在路清宜眼里尤为有趣。
路清宜勾唇,两颊的小酒窝像陷进去的浅滩,一瞬恢覆如初,哄着她说:“好啦,快起来吧。”
路清宜伸手要扶季汀起身,季汀想挣脱,挣扎间,身体一颤,地面落了几滴鲜红。
“呃。”
鼻子痒痒的,季汀一揉,全是血。
“你流鼻血了!你等下,我找纸巾。”路清宜连忙翻开挎包寻找着。
“血……”季汀怔怔地注视着手背,额头泌出一层冷汗。
刺目的红色侵染了眼睛,心脏愈跳愈快,季汀还想去揉鼻子,手腕被路清宜拉住:“你先别动了,我来。”
“嘶,手怎么这么凉?你没事吧?”
季汀合上眼,忍住胃里翻涌起的恶心:“没事。”
路清宜张了张口,没再问,摸出纸巾帮季汀迅速处理了下,又小心的擦去季汀额头的汗珠。
路清宜说:“需要找个地方坐着休息下,顺便洗洗脸,我扶着你。”
“我自己会走。”
路清宜无奈:“江同学,有时候也试着依靠一下别人吧。”
季汀凤眸闪烁着冷意,轻轻一笑:“依靠谁,你?”
路清宜笑着点头:“是啊。”
季汀沈默,脑海又浮现出路清宜计划着离开的场景。
胸口压抑着一股道不明的怒火,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世界,离身旁这个路清宜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