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伤痕
路清宜目光凝住, 淡淡甩开刘晓芹的手:“我没错,我也不会和别人订婚,我有心爱的人, 我只想和她生活在一起。”
刘晓芹楞了好一会儿,目视着眼前的女儿。以前处处听她话的乖巧孩子好像不见了, 现在的路清宜眼睛里,藏满了陌生与叛逆。
刘晓芹心头蓦然升起一团火气。
她后知后觉, 自己从来没好好认清路清宜。
静了静,刘晓芹情绪逐渐冷静下来,说了声“好”。
“没什么其它要说的,那我就先走了,你保重好身体, 有事情给我打电话。”路清宜移开目光,慢慢走到门前,手指握住了门把手。
按下门把手的那刻, 刘晓芹在身后再度开口:“非要我死你才肯听我话吗?”
路清宜转过身,看见刘晓芹抄起桌几上的水果刀抵在脖颈上。
“你不许走!”刘晓芹拿着刀柄的手剧烈颤抖, 锋利的刀刃磨破了肌肤,隐隐渗出一条血痕。
路清宜向前踉跄几步, 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妈, 你要干什么!”
“你今天要是踏出这道门, 以后也别想见到我了。”
刘晓芹眼神冰冷,语气也是冷的:“我倒要看看,是你那点见不得人的爱情重要, 还是我这个抚育你长大的妈重要。”
路清宜双眼蓦地红了, 嘴唇发白,应道:“好, 我不走,你先把刀放下。”
刘晓芹看着她,低吼道:“跪下!”
路清宜站着不动了,握住门把手的手,认命似的垂了下来。
膝盖触上冰冷的地板。
一股无力感汹涌着袭来。
为什么啊……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逼着她服从……
路清宜忽然觉得好累,一切都好累。
脑海里所有的思想都放空了,她甚至听不见对面的刘晓芹在说些什么话。
刘晓芹说完话,转身进了厨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根搟面杖,她没有犹豫,搟面杖一下一下只重不轻,落在路清宜的脊背上。
“你不是说自己没错吗?我今天就教教你,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
小时候,路清宜练琴不小心犯了错误,她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擡起眼小心翼翼看着旁边的妈妈,冷汗涔涔。
刘晓芹会让她脱下裤子,面壁思过,再用一根细细的竹条,鞭打她的小腿肚。
她的小腿,常常满是伤痕,即使过了许多年,细看还留着旧伤疤。
当时的刘晓芹还会控制着力度,现在却像处置仇人似的,一下接一下地挥舞着手里的搟面杖。
一声声闷响。
路清宜的眼泪不受控制地砸了下来。
刘晓芹疯了般吼叫着质问:“你错了没?”
路清宜执拗道:“……我没错。”
“好好,死性不改!今天我非要把你打死不可!”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变态!精神病!真恶心!”
“你还想不想上大学?你是要把我逼死,让所有的人都看笑话是不是?!”
“你再说一次,你是不是同性恋?”
路清宜哆嗦着身体,大喊大叫道:“是!我是同性恋又怎么了?!我不配活在这世界上了吗?我不是人了吗?我也是人!我没有罪,我没有精神病,我更没有错!”
她仰起头,双手死死地抓住搟面杖,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刘晓芹,像是要把以前所有的委屈和不公平都发泄出来:“我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我只是想过自己追求的生活,我有什么错?!难道要像你一样,一辈子都锁在自己失败的婚姻里,利用孩子对一个出轨的渣男摇尾乞怜吗?!这是你的生活,并不是我的!!!”
“好啊你!你是真的反了,我是管不了你了,再也管不了你了……”刘晓芹气急,擡起脚揣在路清宜的腰上。
“呃。”路清宜闷哼一声,慢吞吞地蜷缩起身子。
快支撑不住了。
她几乎无法动弹,全身上下都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路清宜脸紧紧贴着地面,额间沁满了汗珠,她声音像片羽毛,极轻极缓:“快,带我走吧……”
不知是真实还是昏厥前的幻象,也许是苦难濒临前的最后一点希望。
路清宜看到,门的另一头,江同学急切地跑过来,手心里捏着一颗糖。
她将草莓糖纸剥开,眉眼间漾着笑。
那笑容明媚灿然,声音也是极其温柔的:“路清宜,你要陪着我久一点。”
“久一点……是多久呢?”
“很久很久。”
“好。”
……
路清宜醒来是在自家卧室。
门被锁上了,书桌上放着凉掉的饭菜。
她想开口,喉咙像被烈火灼烧般疼痛不堪,脊背和手臂胀痛,轻轻动一下,牵扯着全身神经疼。
浑身上下,只有这双手没有伤口。
路清宜试着擡了擡手臂,没有力气,只能任由它们垂落下去。
时间过去多久了?
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远处的灯光如同一条条暖色纽带,时不时能看到五颜六色的烟花爆竹在空中炸开,伴随着小孩老人的欢声笑语。
今天是除夕夜,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路清宜缓和了一会,艰难地站起身,轻轻坐到床上,她不敢太用力,只能半侧着身去脱掉脏污的衣服。
路清宜麻木地注视着衣服上渗出的点点血迹,嘴唇蠕动半晌。
突然,她弓着腰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胸腔都在颤抖,咳完又不受控制地呕吐。
好难受……
路清宜吐完,神智渐渐恢覆清明。
听力却仿佛放大了数十倍,路清宜动动耳朵,能听到隔壁单元楼欢呼雀跃的声音。
她又动了动脖子,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低头一看,一直戴着的项链不知道去了哪里。
路清宜挣扎着起了身,到处摩挲着衣兜,仍旧,哪里都没有。
手机,随身物品,都不见了踪影。
路清宜努力回忆着昏迷之前的场景……
刘晓芹收走了她所有的东西,居高临下地说:“你什么时候认错,我就放你出去。”
路清宜被锁在了卧室里。
深夜将至,路清宜听到门外传来窸窣的声响,随后是男人女人含着笑意的声音。
路清宜缩在角落里,听到男人的笑声,心脏一瞬间提了起来。
刘晓芹和男人的声音愈行愈远,直到关门声响起,路清宜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们好像离开了。
半夜,房门又被打开了。
路清宜始终提心吊胆,一直睁着眼睛没有睡觉。
听到声响,路清宜猛然擡头,刘晓芹正披头散发地立在门口,她似乎心情很好,唇角露出一抹笑容。
“你还算有点用处,没想到那个人对你还挺大方,一条项链不少钱呢。”
路清宜微微一楞:“你做了什么。”
刘晓芹说:“她还送你什么了?对了,她让我女儿受了流言蜚语,赔我点精神损失费很正常吧?我没想到,你榜上的是这么有钱的大户。”
路清宜平静地注视着刘晓芹,声音淡如止水:“你凭什么把我的东西卖掉?”
“凭我是你妈,凭我能把你引到正确的路上。”刘晓芹冷笑道。
“正确的……路?”
路清宜忽然莞尔,惨白的脸庞展露出淡淡的讥讽:“你有这样失败的人生,还能替别人找到正确的路吗。”
刘晓芹斜眼觑着她:“我的失败,还不都是因为生下了你。”
路清宜微弯唇角,露出浅浅的酒窝。
只是如今,路清宜面如死灰,清浅的酒窝也如同两潭死水,毫无生机。
她说:“刘老师,我也不是自己想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刘晓芹瞥了她眼,没有说话,重重锁上了门。
大门紧紧关上,仿佛要将本就浅薄的母女关系斩断。
“好累啊……”
路清宜额角轻轻靠在墙上,沈沈睡了下去。
窗外月色皎洁,一场盛大的新年烟火,终究落幕了。
……
不清楚这是被关住的第几天。
这天一早,就有人重重砸门,边砸边高喊。
路清宜被吵醒,听到熟悉的叫喊声,迷茫的眼神忽然多了几点光彩:“雯姐?”
她回来了吗?她知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
路清宜想张口应声,一出声,嗓子像割开一道口子疼。
路清宜双手抠着地面,使劲往出口爬,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路清宜只能倚靠在墙壁上,双手拍打着门:“雯姐……雯姐我在里面……”
吱呀——
门开了。
汪艺雯对上刘晓芹阴郁的脸,微微楞住,随后轻轻笑道:“你好,您是路小姐的妈妈吧?请问她在里面吗?”
刘晓芹上下打量汪艺雯一眼,淡淡摇头:“不在。”
“这样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汪艺雯收起笑容,朝身后几位保镖一挥手,身强力壮的男人冲上前支住门,将刘晓芹堵在了玄关口。
刘晓芹边拿东西砸保镖,边大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私闯民宅,犯法的!信不信我报警抓你们!”
汪艺雯眉眼冷冽,抿唇一笑:“您误会了,我是路小姐的好朋友,今天来只是来给她拜年的。”
说完,朝保镖命令道:“把她看好了。”
“是。”
找到路清宜的时候,汪艺雯皱着的眉一直没松下来。
她赶忙带路清宜去医院,一路上,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
汪艺雯从来不是感性的人,能当上□□的特助之后,见过太多人情世故,一颗心早就硬的跟块铁石头似的,如今见到路清宜这幅样子,心头涌起莫名的酸涩,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睛。
“待会直接带你去私立医院,小妹妹,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人找来的。”
“嗯,谢谢你,雯姐。”路清宜牵出一点真诚的笑。
汪艺雯又问:“身上还疼吗?”
路清宜坐在车厢右边,缓缓摇了摇头:“不疼。”
汪艺雯垂下眼睛,那么多伤口,怎么可能不疼。
住院这些天,路清宜始终安安静静的,汪艺雯捧着花进病房时,路清宜正歪着头,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树。
“小妹妹,吃点东西吧,我买了鸡肉粥。”
听到雯姐喊话,路清宜扭回头,冲她轻轻一笑:“谢谢你雯姐,这些天麻烦你了。”
汪艺雯放下饭盒,寻了椅子坐下,轻轻摇头:“千万别跟我客气。你是老板喜欢的人,我当然要好好照顾了,而且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你和我都已经是朋友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来,喝点粥。”
“好。”路清宜低眸,目光落在汪艺雯的毛呢大衣上,“外面下雪了吗?”
“嗯,从早上开始就慢慢飘雪了,下得很小。”
“这样啊……”路清宜缓缓噤了声。
“是啊,还挺冷。对了,我已经帮你打理好了,元宵节过后,你就可以不用去学校了。爱丽丝皇家音乐学院四月份开学,你可要快点好起来,我还等着看你入学呢!”
汪艺雯顿了顿,声音小了下来:“老板肯定也希望能亲眼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