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室里明亮得瞎子也能感觉到光。
康坦看不到圣女到底在哪，但是那股凉风来到面前的时候，他大概猜到圣女似乎正在端详他。
这让他有一种被温柔注视的感觉，在炽热的烛火中的一股温顺的清凉。
或许真的只是下属过激地执行了她的命令？康坦不敢断言。
“圣女大人？”
康坦试着询问。
“叫我莱娅就好，康坦先生，对你身上发生的事情，非常抱歉。”
圣女的语气轻柔而平静。
“找你，有三件事。”
“报酬？”
听到圣女轻轻地笑了出来。
“报酬可以在你帮我做完三件时候再回答你么？”
“商人不接受这样的报价方式。”
“出于我圣女的脸面呢？”
“你的脸面值多少钱？”
“钱吗？”
圣女又笑了。
康坦感觉她似乎站了起来。
“我用一个秘密作为提前抵押可以吗？”
她说话的声音环绕在康坦四周，而那些燃烧的蜡烛也似乎被一支一支熄灭了。
因为康坦明显感觉眼前的光亮逐渐减少。
“你说。”
康坦最后接受了这个请求。
圣女凑近了康坦的耳边，与之而来的是她身上独特的香味，一种混合了蜡烛和纯白蔷薇的甘甜香味。
“秘密是……”
她停顿了一下，轻声说。
“康坦，我要死了。”
“七天后。”
“在我的订婚宴上。”
康坦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要远离这个声音。
画多了肖像画，他对于人的感觉就像屠宰客看待牧场里的肉牛，每一块肌肉都对应脑海里的学名，无论多么诱惑或者令人反感他也几乎不会有任何波澜。
但是当圣女靠近自己耳边轻声说话的时候，他却立刻想要挣脱。
而“圣女要死了”这个在他看来本应该毫无触动的信息，在这片祈祷室忽然让他惊恐无比。
他说不出那种恐惧从何而来。
就像是被人抓住的蛇。
人只知道蛇的鳞片摸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却从不去想蛇被握住时的惊恐。
所有的恶在圣女的纯洁前都好像无所遁形。
“现在可以帮我做三件事了吗？”
圣女的声音让他重新恢复平静。
“我给出的报酬是你不会拒绝的。和金钱无关。”
平静下来的康坦思考起圣女说的话。
和金钱无关的反面是和超凡力量有关么？
康坦默认了这个答案，于是点了点头。
“你说。”
“第一件事，帮我画一幅肖像画。”
“什么时候？”
“就现在，立刻。”
“我没有带工具。”
“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圣女微微握紧康坦的手，引着他来到画板前。
“来吧。”
犹豫了一下，康坦才开口。
“圣女大人，我画画需要用铁尺，这里似乎并没有准备。”
感受到微凉指尖从眼前轻轻滑过。
温暖的烛光像从裂开的水闸中涌入视野，月光从泻入白色大理石砌成的祈祷室。
圣女穿着白色的长袍，平静地看着康坦，她的脸笼罩在温暖的光里，只露出蓝色的眼睛，其余部分让人看不清真切，却依旧圣洁得不容任何尘埃沾染。
“看到我了吗？”
“这是……”康坦花了一些时间适应突如其来的视力，有些疑惑地问。
“算是灵视的一种吧，以后你会接触到的。”
坐上高脚凳，康坦本能地拿起画笔开始作画。
白烛燃烧了四分之一的时候，康坦才放下画笔，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圣女。
“很好的画作。”
圣女轻声说。
她收起画板上的画作，卷了起来，从旁边的书架取出一根细绳系上。
“第二件事……我想请你记录接下来七天的我。”
“同样用你最擅长的方法。”
“可以。”康坦没有拒绝的理由。
“最后一件事呢？”
圣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祈祷室小窗落下的一角月光下，屈膝坐下，柔软的织物紧贴在她的身躯上，露出曲线干净的后背朝向康坦。
“从后背撕开我的长袍。”
她微微回过头看着康坦，她的眼睛像稚童那样清澈，掩盖在浓密的睫毛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在这样的注视下，康坦不知道可以用什么样的理由拒绝。
“抱歉。”
他走上前，用绘画工具中的画铲从圣女的后脖颈处割开织物，画铲每向下一点，织物每切割开一寸，他的瞳孔里就浮现一点惊恐。
最后康坦停在了圣女的腰间。
“看到了么？”
“看到了……”
长黑发从双肩滑落，脖颈处细细的横向裂缝，让人莫名产生这具身体是拼凑而成的错觉。
鱼白色的光芒沿着脊椎填满了本应该光洁无暇的后背，像是什么未知名怪物要从脊椎里挣扎出来。
康坦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明明这一幕配合圣女无辜而清澈的眼神，应该是神圣而纯洁的气氛。
可他只觉得诡异。
他从头到脚都在颤抖，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就好像即将要被火刑烧死。
“康坦，这就是我的第三个请求。”
圣女笑了笑。
“在你记录完我的七天后，请杀死我。”
“可以么？”
这句话让康坦的脑子更加混乱了。
圣女刚说完他七天后要死去，可现在却要拜托自己七天后杀死她。
这是什么命定的循环？
她说出来一个关于未来的预言，想要康坦去实现么？
让他摧毁这样几乎完美的圣女……那份巨大的罪孽是他可以承担的吗？
康坦沉默了很久。
“如果我完成不了呢？”
“你会的。”圣女说，“在此之前，我们会就这三件事签订契约。”
“你会获得你想要的报酬，在我死之后。我会确保你不被任何人伤害。”
“你这句话也是契约的一部分吗？”
“是的，我的承诺都是契约的内容。”
感受到手套下的脊形印迹微微发热，似乎在渴求契约的签订。
炼金术……
超凡……
还有自己这未知的完美契约的能力……
难道说圣女知道自己的能力，所以才选择找我？
明明她的要求任何一个画师都可以完成。
太多的细节让康坦一时间无法作出决定，关于圣女的震撼到现在他还没有消化完全。
“再看一眼？”
塞利亚妩媚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克制住到处去寻找她的冲动，康坦低声在心中问。
“看什么。”
“当然是我们的，圣，女，啊。”
目光再次投向圣女。
这一眼让他全身冰冷。
身体里翻滚的恐惧像是搅动的黑云。
他的脸瞬间苍白，强行控制住自己的嘴唇哆嗦。
纯白的圣女脊椎变成了黑漆漆的空洞。
本该是鱼白色的光芒，此刻正幽幽地往外冒着黑色的浓稠浆体。
烛光依旧摇曳，银白月光阴冷而锐利。
那份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场景，让他忍不住想要呕吐。
“你给我看了什么……”
压住胃里的翻滚，康坦在心中提问。
“真相。”
塞利亚的声音带着戏弄的笑意。
“这是你的把戏？”
“看你自己的理解。”
“你到底是谁？”
“他们都叫我魔女。我很喜欢这个称呼。但是我更喜欢他们叫我，魔女陛下。”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
随着声音远去，眼前扭曲的一幕也慢慢重新变成了圣洁的画面。
可有一点他决定好了。
“我们签订契约，”
“七天后，我会杀死你。”
康坦说。
为了那份一定会满意的报酬。
但履行契约的过程他会比之前多一丝警惕。
最后他看见圣女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
变成两个字进入他的耳朵。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