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脚步声。
康坦抓紧时间把手记塞入内衬,躲在门后。
脚步声没有在这间卧室停留,而是停在隔壁他的房间。
听见莱丝轻声问了几句,没有得到回应,脚步声就逐渐远去了。
秩序教会应该还没有得到圣女死亡的消息。
至少今天之内他们应该都不会太大的动作。
圣女的尸体在他面前消散,甚至没有留下遗余。
没有尸体,秩序教会那边应该会认定圣女只是失踪了。
手背上的印记灼热到发疼。
就好像在告诉他,和圣女签订的契约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可他现在该去哪里?
继续呆着圣女的住所等死么?
趁着秩序教会还没发现的时候,他应该赶紧逃跑。
逃出这座极北城,去往佛郎机帝国的其他城市。
他手头上还有钱,也有一定的超凡能力,走到哪都能活下去。
逃……
必须逃!
康坦环视卧室。
可准备从阳台上翻出去时,康坦停顿了。
他站在镜子前,看到一张慌张的脸。
想象中这间卧室的主人站在镜子前,身上沾满血,面貌枯槁如白骨,消瘦的手掌扶正衣领,血顺着小臂落下,打在考究皮鞋的皮面上。
仿佛和他的身形重叠在一起。
该死!
他在做决定的时候犹豫了。
如果他逃出了极北城,那圣女的死怎么办,他的契约怎么办?
“莱娅·鄂兰。”
“谢谢。”
关于圣女的画面在眼前跳动,他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
这间卧室的主人,也就是圣女的养父,“鄂兰”,按照他的手记内容,所有的养女应该都被他杀死了,用于炼制那梦想中的完美容器埃尔法。
可为什么圣女作为养女却活了下来?
圣女活了下来,是不是说明鄂兰没有成功。
那么鄂兰的人现在在哪?
已经去世了?
鄂兰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圣女……又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为什么明明已经死在自己眼前了……和她签订的契约还没有完成……
除非她没有死……
如果她没撒谎,她就是当年的养女之一,能够从鄂兰手中活下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
一个弱女子凭什么杀死一个成年男人?
她是特别的?
感觉到渐渐的线索似乎联系在一起了。
但别墅外忽然传来骑士的声响,黑马的鼻哼声惊动了安静的极北城。
这么快就来了?
偷偷用镜子反射楼下的场景,身穿盔甲的年轻人下马,似乎在和女仆莱丝沟通着什么。
身后的骑士持枪,投下的影子比鲨鱼密齿还多,黑马们躁动不安,鼻孔喷出浑浊的白气。
康坦浑身紧绷,手在微微颤抖,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思考着突破困境的方法。
他不能动手,那只会引起更强烈的怀疑和追捕。
身穿盔甲的年轻人步了进来,借着镜面反射,康坦看清了那个人。
腰间配着细长精巧的小剑,剑柄由珐琅打造,上面纹着蛇与女人。精细打磨的柚木一直覆盖至剑鞘的尽头,最后用青铜包裹。
还不能动手,这里是圣女的住所,所以进来的只有这个身为领队的年轻人。
他可能会一间一间排查每一个房间,但康坦不清楚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圣女的死亡和他有关。
但这是很容易推理出来的,虽然圣女没有向主教汇报行踪的必要,但今早康坦和圣女一起出门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
而现在圣女失踪了,他一定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他不能被抓住。
进了教会,事实是什么就不由得他决定了。
他躲在门后,屏住呼吸。
手里握着的是卧室里放着的细剑。
他在这个时候莫名感激“鄂兰”,鄂兰作为一个富豪,收藏了三四把这样的剑,品质都是上好的。
轻巧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康坦全力握住剑柄。
这是他第二次握住剑柄。
门开了。
康坦悄无声息地扑向他。
意料之中的剑刺入肌肉没有发生,对面竟然直接向后跌倒了过去,意外地躲过了这一剑。
“康坦先生!”
莱丝低声焦急地喊出康坦的名字。
康坦微微怔了一下。
“快走。”莱丝低声再次催促。
“为什么?”康坦问。
“圣女大人昨晚已经和我说了,她说你看到手记后就会想明白一切,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协助你,无论发生了什么。”
莱丝眼里流下泪水。
“圣女大人是不是已经出事了?”
没有说话,但莱丝已经从康坦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含着泪点头,莱丝推了一把康坦。
“还有一个东西,”莱丝压低声音,用尽全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牛皮纸,放到康坦的内襟里。
不放心地拍了拍康坦的胸口,莱丝轻声说:“康坦大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圣女大人要找你,但是我只知道一点,这么多年圣女大人从来没有骗过我。”
她像妻子一般为康坦整理好衣服,然后低眉转身走了出去,合上门。
这他妈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康坦在心里怒吼。
他握住剑,只觉得浑身都在燃烧。
贴在胸口的手记和牛皮纸却依旧冰凉。
“镜子后面有通道。”
塞利亚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按照她说的做。
康坦一瞬间就下了决定。
目前为止,塞利亚从来没有欺骗过他。
他挪开镜子,果然有个只能弯着腰进入的通道藏在镜子后,完全没有灯,漆黑得要把人吞噬。
康坦钻进去,转身把镜子恢复原位。
这条通道长的惊人,没有一丝光。
再次出现光的时候,康坦发现自己来到一间地下室。
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梯子连接天花板上一扇可以打开的小门。
沉默了很久,康坦忽然大口呼吸,像要把全世界的空气都抽进肺里。
面前是巨大的竖立的箱子,缝隙中吊着一只骨头。
他勉强站起来,极慢极慢地走到箱子前。
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十八九岁的年纪,玉一般的肩膀紧扣,黑发丝绸般垂下,遮住白如绢的胸前曲线,鼻尖上沾了一滴水,像是夜里绽放的兰花。
她睁开了眼,就像油画里的人物突然活了过来。
勉强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破铜管一般的嘶嘶声。
康坦惊得提起剑,抵在她素白的脖颈处,脑海一片空白。
她颇为勉强地张嘴,在康坦冰冷的鼻息下极其艰难地说:“维利。”
她的名字?
维利?
直到此刻,康坦才冷静了下来,思考起当前的局面。
猝不及防地,他目光向下移动,维利平坦的腹部和纤细的腰肢呈现在他的面前。
目光再往下,美好的曲线消失了。腹部以下,修长的双腿支离破碎,极细的银线串起血肉模糊的碎片,大量的钢钉穿过骨骼钉在木板上。
她就像即将被处死的恶魔!
这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圣女的家里?
“带走她。”
塞利亚的声音再次响起。
“为什么?”康坦控制不住地提问。
“这条通道已经被发现了。”
塞利亚冷冷地说。
一旦被追上就完了。康坦心里非常清楚。
康坦咬着牙,背起箱子,爬上梯子想要推开那扇天花板上的门。
但门几乎纹丝不动。
被锁上了?
不对。
康坦闻到了上面干燥寒冷的空气。
门外就是地面,这扇门是被雪冻住了。
康坦不断地锤击小门,但门上忽然传来一丝巨响,门缝间的冰滑动了一下,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欣喜地继续用力锤击,再用力推动。
冷风在门开的一瞬间涌了进来,视野顿时开阔。
但康坦最先看见不是白色的天空。
而是一张熟悉的脸。
“康坦先生?”泽克蹲在门旁边,疑惑地询问,“我驾着马车轧到这个坑了,却发现这竟然是个门,然后您怎么就出来了。”
被泽克拉了出来,康坦背着箱子走到马车边。
“先带我离开这里。”康坦低声说。
“不知道您……能不能……藏在车后……”泽克有点犹豫。
“没关系。”
“好。”
泽克掀开马车后盖着的黑布,一具具僵硬的尸体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