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嘴角翘得再高,眼里也没有丝毫笑意,元承玮确实称得上皮笑肉不笑的高手。不过白露本来也不是为了谁的脸色才出手帮忙,故此也不在意,拿起罩纱回到座位。
“你戴着不闷吗?”元灵英看他又要戴上罩纱问道,“这里又没生人。”
白露被问住了,戴罩纱确实是为了避免生人看,尤其是那些曾经见过他,如今又可能认出他的人。但隔间之内都是正经见过面的,戴不戴罩纱也就无关紧要。
於是他放弃罩纱,交到侍女手中。
大家各自回到座位,戏台上的歌舞已接近尾声。按照之前的排布估量,他们错过的节目还不算多。
果然最后还有一场大戏上演,内容是英雄少年山野剿寇。演少年的优伶面容清俊,手中花枪看得人眼花缭乱,戏台上明明只有五六个人,却演出了以一敌百的架势。
那优伶的声音也是清脆洪亮,尤其演到英雄长枪折断,被贼寇羞辱,一番慷慨唱词令人十分动容。而后更是勇夺贼寇双剑,用一段刚柔并济的剑舞将整出戏带向高潮。
“好!”元灵英看到激昂处忍不住起身叫好,元玉瑶和元承玮虽未出声也是不住地拍手。
元念卿还是一副看不出心思的表情,只是趁着周围的人专注戏台,附到白露耳边小声问:“我是不是比台上那个好看?”
见他不给回应,又不断追问道:“是不是?”
白露憋着笑,也不懂元念卿怎么就能面无表情地问出这些话来。
“你不会真觉得他比我好看吧?”
“他哪有我好看?”
“你到底觉得谁更好看?”
实在被烦得受不了,白露偷偷捶过去一拳,被元念卿接在手里,变成手牵着手,耳边才消停下来。
所以说台上的戏哪有身边的人精彩?他默默握紧对方的手,心思也已经不在戏上。
少年使出一个白鹤亮翅作为收场,引来无数喝彩。
元灵英走到元承玮身边:“你觉得这个优伶如何?”
“唱词功夫俱佳。”
“那是不是该赏?”
元承玮这才听出对方意思:“你想赏他却要我出钱?”
“又不是只你一个出。”元灵英说罢看向元念卿,“你也出一份?”
看样子没办法拒绝,元念卿只好点头,和元承玮一起出了赏银。
元灵英特意把银子分成两份,嘱咐下人一份给戏班,一份独赏演少年的优伶。
没过多久班主携优伶前来谢赏。虽未卸妆,那优伶近看之下又多了几分斯文。
“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没见过,是新来的吗?”不等别人开口,元灵英装作男子架势来到优伶面前问。
“草民仇笑天,上个月刚到玲珑班。”优伶恭谨地回答。
班主赶紧又道:“他之前在京城周边的小戏班,我看他是个人才,就招了过来。”
“仇笑天?”元灵英念道,“这名字倒是挺狂。”
“入师改的名字,让您见笑。”
“不知小爷该如何称呼?”班主并不认得元灵英,“我们该如何谢您?”
“我……就是个无名小卒。”元灵英指了指身后的元承玮和元念卿,“你们只要记得二皇子和幽王的好就行了。”
班主和仇笑天听完连忙叩谢一番,才起身退去。
等人走了,元灵英得意道:“怎么样,也没亏待你吧?”
“百两银子就听句谢,还不算亏?”元承玮苦笑道。
“我是在帮你打名声,那些舞姬优伶听说二皇子为人豪爽,还不抢着朝你投怀送抱?”元灵英振振有词道。
元承玮横她一眼,懒得争辩。
“至於你嘛……”元灵英又来到元念卿跟前,“这次就委屈点儿,反正父皇疼你,你应该也不在乎这些。”
“咳咳!”不等元念卿有所反应,元承玮抢着干咳两声岔开话题,“戏也散了,人也赏了。你快带玉瑶回去,让御医给她瞧瞧。”
“对,差点把这事忘了。”元灵英过去拉起元玉瑶,“我们先回去了。”
但走出没两步又折回来看着白露:“还有你,今天多谢了。”
等两位皇女离开戏楼,元承玮在座位上长舒了一口气:“可算走了。”
元念卿也和白露起身:“我们也该告辞了。”
“你——”话要出口又犹豫了一下,元承玮笑道,“慢走。”
两人一下楼就看到家丁来找,说是内侍的人刚到别苑,请元念卿回去。
元念卿点点头,看向白露:“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再自己逛逛?”
他总觉得对方听到“内侍”二字的时候脸色有变,於是摇头,一起登上回程的马车。
白露出戏楼才知道已经是未时,暗自算了算时间,两三个时辰不知不觉消磨过去,可见其中乐趣。不过有趣归有趣,平白被人讹了银子,在他看来也是不值。
元念卿没抱怨银子的事,但一直记得那个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上车之后还不忘追问:“现在能说了吧,到底谁好看?”
想着不能轻易如对方的意,他干脆指了指自己。
元念卿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楞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说:“这倒是不假。”
本以为接下来会闹脾气,可对方转眼又贴到耳边问:“那你觉得我好不好看?”
他依然不肯点头,只是拉过那张端详了无数次的脸,倾身亲了上去。
其实白露也说不上来元念卿到底好不好看,但他确实喜欢对方的样貌。
身姿颀伟,宽肩窄腰,於众人中亦如鹤立鸡群一般。他现在的身量已比师父还高,站在对方身边依然显得瘦小。
论五官,元念卿的眉眼轮廓极深,浓眉高鼻,肤色又偏暗,不笑的时候自带几分威严,在一些人眼里便成了面目可怖。
相比之下自己的样貌更受他人青睐,白露却喜欢不起来。尤其在看到父亲被定罪的告示之后,每次察觉到有陌生人的视线,都惶恐不已。他无法分清那些视线里的善与恶,甚至觉得其中只有恶意。
最初的几天他连药庐都不敢出,附近山民找师父求诊,他也早早听到动静躲开。那段时间元念卿不在山上,师父只当他一个人寂寞,没有深究原因。
再次下山已经是一年半以后,元念卿说安陵城里来了杂耍班子,要拉他去凑热闹。
他心里想去又不敢去,借口城里人多,总被人打量不舒服来推脱。元念卿没有多问,只是趁他不备,把药炉上的灰往他脸上抹。他不甘示弱,也往对方身上蹭了许多灰。
等到两人闹到灰头土脸看不出长相,才一起跑下山。
他记得进城后几乎没有人理会他们,只有个婆婆以为他们是逃难的乞儿,好心给了两个饼子。他们就带着饼爬上城里最高的老梨树,躲在树冠上边吃边看。虽然隔着半条街,但乐趣一点儿也不比站在围观的人群里少。
也是自那之后,他的胆子才变大一些,不再一见人就想要躲藏。
细想起来,除了初见时救了自己的性命,每次他遇到难以言说的困境,也都是元念卿帮他脱困。就算不追问不点破,对方也总会有办法解决,让他可以放心地守着自己的秘密。
正是有这样的元念卿在身边,他才没有因为身世经历而自怨自艾,依恋之心也悄悄与日俱增。
两人正在车里亲得难舍难分,车外元崇一声“王爷”才让他们意识到车已经停了。手忙脚乱地理了理仪容,互相检视的时候又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别以为能就这么糊弄过去。”元念卿掀开车帘前还不忘警告,“等我回来还要继续问你。”
白露忍着笑,暗自期待对方还能怎么缠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