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白露发现自己不止低估了元念卿的难处,也高估了对方的处境。
今日之前,他以为元念卿父母双全养尊处优,就像曾经的自己。但实际上元念卿与如今的他一样无依无靠,生死都在别人的股掌之间。
也大约是如此,元念卿才会那么懂自己。他的不安丶他的茫然丶他的恐惧……都逃不过元念卿的眼睛。
“我说了那么多,你是不是也该说说?”元念卿问道。
“我?”心中莫名一紧,白露有些心虚地看着对方。
“我说了一件你不知道的事,你是不是也该说一件我不知道的事?”
“我……”他知道这是和盘托出的最好时机,可是想说的话仍然卡在喉咙里。
元念卿没有催促,而是忽然扶住他的脸颊重重亲了一口。
“这是做什么?”他不解地问。
“就是想亲。”元念卿耍赖道,“你人都是我的,我爱怎么亲就怎么亲。”
他横一眼过去:“胡闹。”
元念卿却十分得意:“我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不是照样和我拜了堂?”
这么一闹,刚刚的紧张全无。他知道元念卿是在帮自己,每每当他踟蹰胆怯,对方都会像这样变着花样插科打诨,好让他能抛开顾虑放松下来,专心向前迈进。
“我的真名不是白露,而是陆雨秋。”他握紧对方的手开口道,“八年前了结的那件谋逆大案,其中从犯中书舍人陆景霖,便是我的父亲。十年前许是家里人提早听到风声,命家眷携我外逃。可惜中途不慎雇了匪人的马车,才让家眷惨遭毒手。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的。”
白露一口气说完,视线自始至终避开元念卿的脸,他害怕看到对方的表情,哪怕显露出一丝反感都会令他心生动摇。
“吓死了我!”没想到元念卿听完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要说家里另外有个定了亲的青梅竹马。”
听这没正经的语气就知道元念卿根本不在意,他才敢看对方的脸:“你不生我的气?”
“为什么要生气?”元念卿笑道,“换做是我,刚逃离匪徒之手也不会轻信旁人。本来以为你特别好骗,没想到还有些心计,我确实有些另眼相看了。”
也只有元念卿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夸自己,白露彻底卸下心里的重担:“我一直想和你与师父坦白,但和你一样找不到时机开口。而且我也害怕一旦说出来,就不能继续留在药庐。”
“你担心我和师父会把你送官?”
白露点头。
“怎么可能?都说好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把你送走,就是师父也不行!”
正是这幅不讲理的顽劣模样,让他爱不释手,他忍不住贴着对方的耳朵小声笑骂:“小泼皮。”
元念卿也笑出一对梨涡,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
两人嬉闹了一会儿,白露又想起一件忧心的事,於是收敛玩笑正色道:“但我终究是戴罪之身,而且可能已经有人认出我了。”
“谁?”
“太子。”
元念卿褪去笑容略微沈吟:“难怪他来别苑的时候盯着你看,我还寻思也没听过他贪恋美色的传闻,何至於此?”
“转天我去双子山也遇到了他,他问我是否出身京城,还聊起小时候在书院里的事。我一直否认,他也没看破我的男子身份,但这件事始终让我难安。”
“你们确实进过一间书院?”
“我也不清楚,我在那间书院只读了半年,记忆里并没见过他。”
“你可记得是哪间书院?”
“叫博吟书院,就在内城。”
元念卿若有所思道:“原来是那里……”
“你知道那间书院?”
“那是翰林院开办的书院,入学需要高官名士的名帖引荐,一般人根本进不去。”元念卿顿了顿又问,“你父母家世如何?”
没想到那间书院竟然有如此名堂,白露回忆道:“家世一般。祖父是村中富户,却不太识字,听说为供父亲读书颇费周折。母亲祖上倒是有人为官,但也只是地方小吏。”
元念卿点点头:“如果我记得没错,中书舍人应该是正五品。你家中若没有其他背景,按常规应该进不去博吟书院。”
这么一说,他也觉得疑点重重:“难道我进书院有什么隐情?”
“还不好说。”元念卿想了想,“等回京城我去打探一下。”
“那能不能……”话到一半他又觉得自己不该再提要求,於是讷讷闭嘴。
元念卿看出他的心思:“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仿徨许久,终是鼓起勇气道:“能不能帮我打探父母下落?我想……见他们。”
“当然可以。”元念卿欣然允诺,“但这件事急不得。而且时过境迁,结果未必尽如人意,你要有所准备。”
他感激地点头:“我明白,你也要多加小心。”
两人正商量着,隐约有孩童的哭声传来。他们四下寻找,看到不远处一个老汉正在田边焦急地捶胸顿足。
他们互看一眼,带上斗笠跳下槐树,赶上前去。
“老丈,出了什么事?”元念卿开口问道。
老汉指着坐在田里哭喊的孩童紧张道:“我丶我孙子!”
元念卿以为是老汉上了年纪,无法将摔到田里的孩子抱上来,於是弯腰伸手去抱。哪知刚碰到手臂,孩子便撕心裂肺哭得更大声。
白露看出端倪:“他左肩好像脱臼了。”
元念卿定睛细瞧,男孩的左肩果然有些奇怪。
“这丶这可怎么办?”老汉在一旁急得直抹眼泪。
白露先一步跳下田埂:“我看能不能接回去,你帮我扶住他的身子。”
元念卿跟了下去,小心地从背后环住男孩。白露仔细检查了一遍肩膀,慢慢扣住脱臼的肩头,再轻轻擡起男孩的左臂。
也许是哭得累了,孩子渐渐变为抽泣,不知不觉间猛地大叫一声,哭声戛然而止。
“还疼吗?”白露问道,手里仍不停地活动他的手臂。
男孩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
“可以了。”白露这才放下手臂,朝元念卿点点头。
元念卿直接将男孩抱起来跳上田埂:“老丈,您家在哪?我们送你们祖孙回去。”
“多谢二位道爷!多谢二位道爷!”见孙子手臂活动如常不再哭闹,老汉激动得连连道谢,但擡头仔细端详元念卿的脸时却倒吸一口凉气,“你是……恩公?”
元念卿明知对方认错人,还是摘下斗笠露出全脸:“您以前见过我?”
“何止见过!”老汉开心地将人拉住,“快到家里坐,家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