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假装
许岁祈才知道那股酒香原来是这么浓烈辛辣。
明明只是唇瓣相碰,酥麻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许岁祈只能僵直着身子,任应徕那股被烈酒点燃的皂香涌进鼻腔,灼烧着耳尖,灼烧着心脏。
应徕微掀起眼皮,朦胧的眼看向许岁祈全是震惊的杏眸,眨了眨眼却还是看不清那清澈双眸里的不明情绪,就如同每次觉得两人关系可以更进一步时,许岁祈便会让她认清,她们直接横亘着不可诉说的隔阂。
眼皮热了,心中的怒和委屈在烈火浇盖下愈演愈烈。
应徕干脆阖上眼,一只手揽住许岁祈的后颈,把唇贴得更近,甘之如饴般汲取那份在被遗忘的呼吸里凝成的温热,舌尖意欲探进许岁祈微张的齿关,将酒气在唇齿相依时交换,让许岁祈与自己共同沈沦在这片旖旎中。
放在许岁祈后颈处的那只掌心灼热得过分,如同层层汹涌而来的火浪,不容置喙地将许岁祈的心理防线破溃。
可许岁祈却没如应徕的愿,当那湿润的舌尖划过唇齿时,如同浇了一盆凉水,浑身都沁着寒,残存的理智让许岁祈一把推开应徕。
只是许岁祈另一只手腕被应徕挟着,许岁祈整个身子被应徕带倒,两人均摔在柔软的床榻上。
许岁祈只觉得一股晕眩,正想支起身子,可覆在手腕处的指节却攥得更紧,一股力量把许岁祈的手腕摁向床榻更凹处,应徕一个侧身压在许岁祈上方。
“应徕!你醉了!”
许岁祈看着应徕埋在阴影下晦暗不明的眼神,凤眸和薄唇被灯光分割得更加锐利,整个人犹如休眠火山之巅,冷漠又遥不可及。
但许岁祈知道,这座火山随时会爆发。
於是许岁祈颤着声音大声唤道,企图挽回应徕的理智。
“我是醉了。”
应徕的声音却是很轻,轻得如同蝴蝶的蝶翼扑动,却足以扰乱两颗心。
“醉得以为,一场交易可以让你变回从前的应岁祈。”
许岁祈闻言一楞,一双眸盯着应徕敛在睫毛下的瞳眸,不知是错觉还是顶上的流苏睡觉灯耀眼得过分,那双淡黑的瞳眸里似是闪烁着晶莹。
“曾经的应岁祈与我很要好,我知道她所有的烦恼,我们亲密无间,连她有几个药瓶,每天吃几颗药我都知道。可现在不是了,一切都变了。”
醉酒而醺红的双颊还有绷直的唇角把应徕那份在交际中锻炼出来的游刃有馀消抹,只馀下一个倔强又可怜的身影。
应徕放开对许岁祈的禁锢,沈身坐在柔软的床垫上微微喘着气,半开的衣衫已经凌乱,肌肤因醉酒而染上几分绯红,半张脸埋在长直发的阴影中,整个人笼上抹不开的颓然。
原来都听到了啊。
许岁祈心一沈,望向应徕那双盈满失落的黑眸,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只能小心翼翼地吞吐着气,生怕起伏的胸膛凝不住眼眶的泪,也止不住蔓延至全身的酸涩。
“对不起……”
沈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许久,许岁祈才撑起身子,试探般伸手将应徕圈在臂弯,渴望把彼此的泪消融在尚算温暖的拥抱里。
她不能还应徕一个应岁祈了。
她只是有很多顾忌,普普通通的许岁祈,她连拯救如今苟延残喘的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来这么多的馀力,处心积虑又无比天真地照耀另一颗灵魂。
可你一定很想念应岁祈吧?
才会看见如今如此平庸胆怯的许岁祈,还是一次次伸出援手,还是提出交易,是为了寻回从前的应岁祈吗?
可我还是令你失望了啊。
涌出来的泪将许岁祈眼前的光景分割成一个个重叠的光斑,似是在编织如同泡沫般绚烂易破的梦境,梦里有自己愈发失控的哽咽,有落在后颈愈发认真温和的碎吻。
许岁祈默许了那串吻。
默许了应徕游移在后颈肌肤的唇瓣和湿濡的舌尖,默许了似是带着些许怨怼的啃咬,默许了自己沈沦因她的欺瞒而造就的满腔怒火和委屈中,兢业扮演着令应徕满意的应岁祈,企图消弭如今彼此间的隔阂。
一滴泪不自觉地滑落到应徕的肩头,应徕似是有所觉,停止了动作,从许岁祈臂弯中直起身,直勾勾的眼神落在许岁祈红润的唇瓣,接着脸庞渐渐向许岁祈靠近。
许岁祈掌心一下子攥紧被单,却又逐渐松开,努力放松整个身子,又闭上双眸,继而默许了那份凑近。
就当是酒后的一场梦,暂且还给应徕一个日思夜想的应岁祈。
可应徕最后却在咫尺之间顿住,最后将头倚在许岁祈的后颈,熟睡在沈默的泪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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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徕是大中午才醒来的,混沌的脑袋让应徕一时不愿睁开眼,可蹙眉闭眼凝神了一会,立刻睁开颤着清明的双眼。
她清晰记得昨晚醉后发生的一切。
清晰记得自己对许岁祈说了什么,怎么把许岁祈欺身反压到床榻上,又是如何贴上那片唇瓣的。
应徕深吸一口气,垂眸看向身上的干净睡衣,又看了看安静而只她一人的四周,不禁伸手抓了抓随意散落的黑长发,又阖眼把头闷在被子里。
烦死了。
等在被子里默了好一会,应徕才摸到摆在床头柜的手机,用拇指摁亮屏幕,铺面而来的信息立刻充斥着,其中昨日饭局那几个总发来的道歉更是格外亮眼。
更烦了。
应徕面无表情地把手机甩到一旁,馀光睨着那漆黑的屏幕,一阵炽热忽的攀上耳尖,双眸目及之处似乎都变得赤红,比窗外高挂的烈日还要火热,却又远远比不过昨日相贴的唇瓣那般滚烫。
“你究竟做了什么啊!你是流氓吗?”
应徕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尴尬的酥麻攀上,在一阵懊恼后如同溺水的水手般绝望地倒在床上,直到手机一阵铃声响起。
“喂……”
声音是绝望的冷淡。
“徕总,我们到达宜港啦!”总助对应徕报告,听着应徕的语气又转换话题关心道,“徕总你宿醉刚醒吗?听起来状态不太好的样子。岁祈姐一大早跟我说你醉了,应该赶不上航班,所以我帮你和岁祈姐都改成下午三点的航班了。”
应徕握着手机,听总助絮絮叨叨报告了好一会,才重新坐起身子打断道:“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你做了攻略,酒店附近有家很好吃的甜品店来着?”
总助:“……?徕总你酒还没醒吗?”
“……”应徕似是做好规划般利落下床,一边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在行李箱里拿出一套休闲运动服,“总之把地址发来,要是不好吃的话你完蛋了。”
等洗漱完后,应徕看了一眼腕表的时间,立刻快步离开房间,只是经过隔壁许岁祈的套间时原本利落的步伐突然变得鬼鬼祟祟,等电梯门彻底关上后都没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应徕才松了口气。
总助所说的那家甜品店就在酒店马路对面,店面不大,名气却令人咋舌,已是烈日当空的大中午,排队的队伍甚至蜿蜒到隔壁两个店面。
应徕走到队伍末尾开始排队,处理了昨天几个没接到的电话,大概过了十分钟,队伍仅仅消磨了一点,要真正走近那家甜品店似乎还要猴年马月。
一股躁意就着淋漓的汗开始攀满全身,应徕皱眉看了一眼高挂穹顶的烈日,由於宿醉而且没吃早餐的缘故,脑袋里开始生出一股晕眩,前移的脚步也开始有些虚空。
“应徕?”
应徕刚蹲下身子休息,一阵呼唤从身后响起,肩膀也被拍了拍。
许岁祈看见蹲下身子的应徕,一把伞撑过去,看着那张在阴影下有些苍白又布满汗珠的脸,惊讶道:“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来这了呀?”
应徕:“……嘿。”
应徕立刻站起身轻拂手指,嘴角微微扯起,眸光闪烁又灼灼,平素的游刃有馀在一声招呼中支离破碎。
许岁祈眨了眨眼,还没奇怪於应徕满脸的不自在,便被踉跄两步扑来怀抱的应徕吓一跳。
“是中暑了吗?!”
许岁祈将粥盒换到另一只手,空出来的手连忙揽住应徕往隔壁的早餐店走去。
等坐到早餐店的塑料椅上,又喝了几口许岁祈连忙买的甘蔗水,应徕才觉得那股恶心眩晕缓过来不少。
“怎么不好好休息?”许岁祈用手背贴了贴应徕有些苍白的手,感到那股冷意后连忙握住,另一只手又拿着广告纸扇风,“今天这么热,怎么忽然要排队买甜品?你是想吃甜品吗?你打电话给我我帮你买就好了。”
应徕本就心虚,不敢对许岁祈坦白是为了给她买甜点道歉,因而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垂眸看着许岁祈摆在桌子上那盒粥,不经意转换话题道:“你怎么出来了?”
许岁祈闻言看向那盒粥:“你昨天宿醉,醒来应该不想吃油腻的,想着你快醒了,所以到附近买盒艇仔粥给你。”
应徕看了看那盒粥,转眸看着许岁祈脸庞,又把目光落在把脖颈包得严实的衬衫领以及一丝不苟扣到最上的纽扣:“现在有三十九度……”
许岁祈明白应徕的意有所指,立刻不自在地摸了摸藏在领子的后脖颈。
那里有昨日落下的一串吻痕。
“啊……我不热。”
许岁祈虚声解释道,却发现应徕似是完全没听她说话似的,只意味不明出神看着立得高高的领子。
许岁祈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眸盯得有些紧张,却一时判断不出应徕的心绪,只好微微侧眸,看向堆叠在应徕臂弯处淡灰棉料处的暖阳:“你……还记得昨天发生的事吗?”
“记得。”
应徕回过神稍动了下身子,回答得肯定利落,洒在棉布上的阳光因而闪烁着,许岁祈竟一时觉得那样柔和的阳光有些灼热,耳尖也有些烧。
应徕已慢条斯理地打开那盒粥,在热气腾腾中掀起眼皮,徐徐道:“你说你还在吃药的事被我知道了。”
“然后呢?”许岁祈下意识追问道,原本温和的声音也大了些,“其他事情还记得吗?我听说宿醉的人不太记得醉酒发生的事……”
“什么然后?”应徕勺了一口粥,绵密的温热滑入喉咙,看着许岁祈紧张试探的模样,心脏似乎也被烫了一下,只好轻声道,“昨天我醉了之后的事我确实记不清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其实那些事清清楚楚地刻在应徕脑海里,包括那滴落在肩头的泪。
可既然许岁祈不想让她记起,她便当作不记得。
许岁祈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没什么,只是昨天看你上衣被酒打湿了,便自作主张帮你换了身衣服。”
“我还自作主张了一件事。”许岁祈继续说着,双眸却没适才那般闪躲,“今天你的助理来找你,我们今天返回的航班是今天八点,但那个时候你还没醒,我便先让你的团队返回宜港了,我在这里等你醒来。”
“现在我们应该还能赶上下午三点的航班。”
听完许岁祈所说,应徕只是点点头,边喝着粥边开口:“谢谢你的自作主张,让我好好睡了一觉。”
听应徕居然没有继续关於那些药的话题,许岁祈这才真正松了口气,眉眼也含了几分笑:“不用谢,这个粥很好吃,你慢慢吃,宿醉的感觉应该不好受。”
“你呢?”
“我已经吃过了。”
“嗯……好。”
两人不再继续昨晚醉酒的问题,似是真的只把其当作虚幻的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重回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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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吃过中午饭后,短暂的两天一夜宁圳之旅就这样匆匆结束,应徕和许岁祈登上飞机,等回到宜港已经是日落西山的傍晚。
“我带你去个地方。”
应徕给许岁祈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而后驶离机场,车内的音响放着舒缓的纯音乐,就着落日馀晖,时光在此时似乎也变得和缓。
许岁祈稍看了一眼时间,面对未知的路程有些紧张,只是面上却不显,望着应徕问道:“是要去哪?吃饭吗?”
“你认识的,李文茹医生。”应徕微偏过头去看许岁祈,“在临出发之前我约了李医生,刚好她今天傍晚有空,我想带你去覆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