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垂危
在於洋把手机开成飞行模式之前,这条信息也越过大洋到达芬兰,让那只被捧在柔白掌心的手机叮了一下。
九月的赫尔辛基气温已十分低,海港与如今的深沈夜色一般笼上一层沈重的冷调,可这坐落在海港的顶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里,暖气开得十分足,无论是奢华的装潢还是床上交缠的两具身体,都宣告着与落地窗外截然不同的暖暧。
在收到那条信息之前,林雪初正枕在一个男人的胳膊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手机里经纪人发过来的晚礼服选图。
等收到於洋的消息后,林雪初原本脸上餍足的笑容一下子僵住,等点进去微信后,又发现经纪人也一连发来了好几条消息,不是为了让林雪初选红毯的礼服,而是几条触目惊心的法律分析。
“阿宇——你不是说和星知的纠纷我会稳赢的吗?”林雪初瘪着嘴往身边男人的怀里钻,撒娇道,“怎么经纪人说法律团队那边对接情况不太乐观?”
“还有,星知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挽留我,广告片照常拍摄,而且还是选的没有名气的素人!”林雪初把於洋搜罗来的许岁祈的资料放大,然后把屏幕举过去愤愤道,“为了帮你,我可是丢了个珠宝广告!还给个不知道哪来的货色上位!”
被唤阿宇的男人把林雪初搂在怀里,一双懒散的眼带着几分被吵醒的戾气,嗤笑道:“乖,就这点事,凡宇还不能摆平吗?星知现在已经是江河日下,地位不比以前,像你这样的当家花旦又走了,能成什么气度?”
彭宇斜眼睨过屏幕里显示的许岁祈的资料,懒散道:“起元说的对,他这个堂妹手段还是太嫩了些,这样名不见经传的素人才最好拿捏。”
“雪初你放心,你若是看不惯那个素人,我吩咐手下查一查她的资料,给她点教训就好了。”彭宇信誓旦旦向林雪初保证着,“等你官宣来了凡宇,我把资源都倾斜给你,别生气了好吗?”
彭宇这一番连抱带哄,林雪初这才气顺,给於洋发了一通消息才放下手机。
「小洋,姐一直都对你不错吧?接下来你该做什么应该都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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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傍晚到达敦煌后,拍摄并没有立刻开展,而是整个团队先休整半天,协调各方工作,明天中午再正是开展拍摄。
许岁祈把行李收拾好,刚给应徕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此时酒店房门被敲了敲,许岁祈去开门,发现门外是三个穿着练功服的女生。
“许小姐你好!”其中一个女生率先向许岁祈开口打招呼,“我们是明天一起拍广告的舞蹈演员,听你的助理说你在这个房间,所以想找你提前来磨合一下可以吗?”
许岁祈闻言马上把门拉大,身子侧到一旁:“可以可以,请进。”
“真的抱歉,本来应该我主动找你们排练的。”许岁祈把人请到房间里的小沙发上,又给每人塞了新鲜买的苹果,“我叫许岁祈,你们叫我岁祈就好。”
其中一个女孩看着手中的苹果笑道:“没关系的!是我们突然登门打扰,我叫佳佳,她们是晓雅和思安。”
“你们还是在校的学生吗?”
许岁祈顺势坐到床沿,抱着抱枕开始寒暄道。
晓雅嘿嘿笑了声:“感谢你夸我们年轻!我们是宜港舞蹈学院毕业的,已经在舞团里当群舞演员两年啦。”
“真好。”
许岁祈看着晓雅洋溢着青春的脸,由衷感叹道。
“你呢?”思安问许岁祈,“岁祈你是哪个舞团的呀?”
许岁祈闻言一楞,只是温和笑道:“我是宁圳舞蹈学院毕业的,毕业后只是在宜港一家舞蹈艺考机构当老师,没有进舞团。”
“现在当艺考老师的都这么厉害吗!”佳佳连忙拿出手机,打开相册播放许岁祈示范的动作视频,“你改编过后的动作真的很美!比原来的简化版本好看很多,确定没有学过舞蹈设计吗?”
在那天给brilli珠宝拍好示例视频后,许岁祈又与动作指导老师商量,修改调整了广告片中所需展示的舞蹈动作,使之更加惊艳美观。
修改完后,佳佳她们便收到了一份由许岁祈示范的动作视频,并根据视频修改舞蹈动作。
“只是在敦煌壁画的仕女传统动作基础上加了些连贯而已,算不上什么设计。”许岁祈温声解释,言语又顿了顿,满是抱歉道,“你们之前应该排了挺多遍原来的版本,我这么一改,应该给你们带来不少麻烦。”
“不麻烦!”佳佳连忙摇头,“我们做舞者的其实对每个舞蹈作品还是有点追求的,之前一味地改简单,虽然轻松不少,但整个呈现已经失去了敦煌主题特有的韵味了,如今这样反而更好。”
“而且其实我们之前也没排练过多少次。”思安把声音压低道,“你都不知道那个大明星有多大牌!之前几次磨合磨得我们心力交瘁。”
晓雅也干脆不吐不快:“对啊对啊!林雪初虽然从舞蹈学院毕业,还是我们学姐,但这么多年没练,退功退得很厉害,每次磨合都迟到快一个小时不说,还没排几个动作就喊累,其实换人之前,我们都没完整排过呢。”
佳佳闻言叹气,垂头看着还在播放的视频,转换话题道:“我们抓紧时间排练一下队形吧?我看视频里有几个队形转换挺难的。”
许岁祈点头答应,於是一行人在总统套房小客厅的空地上开始排练磨合起来。
而套房外,於洋正端着一个果盘从许岁祈门外经过,脚步停下时满是小心思的双眸看着紧闭的房门转了转,又径直走去同楼层的另一间房,而后摁响门铃。
“谁啊?”箍着发带准备洁脸的关芷柔走来开门,看见於洋后便收敛起语气中的几分不耐,“是雪初……不对,你现在跟着那个许岁祈。”
“从影后到素人,於洋哥你可真是能屈能伸啊。”
关芷柔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於洋听完却没怒,反而露出无奈的笑:“打工人嘛,再难伺候也得伺候咯。”
说完於洋把手中的果盘往前一递:“这是许老师说要送给您的果盘。”
关芷柔睨向那果盘,几乎气极反笑:“她这是想打发谁呢?以为我不知道这是总统套房的配套果盘?怎么?想向我炫耀自己住得好?沾雪初姐的光还嘚瑟上了!这个你拿回去,我才不要她的施舍!”
关芷柔啪地一下关上房门,於洋吃了个闭门羹,却丝毫没有生气,反倒露出个自得的笑容,转头回到许岁祈所在的房间门前。
“姐,这是酒店那边送来的果盘。”於洋敲门后,走进去把果盘放在桌子上,“你们慢慢练,我就不打扰了。”
许岁祈认真道过谢,却不知道那果盘背后还存在着如此这般的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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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敦煌的第二天,整个团队决定把拍摄放在傍晚的沙漠。
负责拍摄的导演马子胜是个学院派广告导演,如今是商业广告片圈的中坚力量,给许多知名品牌都拍过宣传片,在艺术审美和迎合大众的把握平衡上算是一流。
之所以把时间选在傍晚,是因为本次宣传片的创意是以短篇故事为基础,讲述一个年轻考古学者在日落古道上提灯前行,发现了古商队在一场暴风沙里落在荒漠的仕女瓷像,年轻的学者提灯照去瓷像上游动的黄沙,坠饰在黄灯映昭下璀璨夺目,沈思千年的瓷像之魂覆苏,由此开展一场奇妙的相遇。
第一场拍摄先由许岁祈和三个伴舞演员完成仕女瓷像“活”过来后的舞蹈部分,而关芷柔所扮演的年轻考古学家只需出演个背影,因此关芷柔干脆没来,让替身听从现场调度。
傍晚的沙漠人烟逐渐稀少,耳畔只馀黄沙随风涌过的窸窣声和悠悠驼铃,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勾勒一片盛大的黄昏。
在等摄影方位调整时,许岁祈出神地看着慢慢融在遥远沙面的夕阳,分明愈发寒洌的冷风揪着每一寸肌肤叫嚣着清醒,可许岁祈却觉得自己似乎格外沈醉在这样极致的景色中,一些念想在放松的神经里逐渐放大。
如果这时候应徕也在多好啊。
许岁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念头,只是觉得如今莫名可惜,这样壮阔的景色只有她一个人独享,而同一时空里,应徕还不知道要埋身在成堆的文件和觥筹交错中多久。
“给你,岁祈姐。”佳佳把手中的暖宝宝递给许岁祈,“等天彻底黑后,肯定会更冷的,别冷感冒了。”
许岁祈回过神来,接过佳佳递来的暖宝宝,只觉得心头跟着掌心一暖,於是笑着道了声谢。
今天的拍摄看似从傍晚才开始,其实许岁祈和佳佳她们从中午便换好服装准备妆造,将近四个小时的集中精神以及空腹极容易让人疲惫,只是目前的情状并没有时间让许岁祈一行人放松。
马子胜是个要求极高的人,今日这场拍摄必须赶在落日前完成,不然一切镜头都会作废,整体进度也会拖延。
“一切准备就绪,准备开拍!”
马子胜在对讲机上通知片场所有人员。
第一个队形是由许岁祈打头阵,后面三个舞蹈演员排成一排,手均拈成莲花状,作出“千手观音”之势。
许岁祈单腿微屈,另一只单脚绷直呈吸腿状,洌风呼啸而过,纤细的手臂和墨绿绯红的丝帛交织在黄沙中,在夕阳馀晖留下窈窕的身影。
“很好!”
马子胜望着摄影机的监视屏,让掌机师按照分镜头缓缓推近摄像机,使屏幕里只馀一轮巨阳,翡绿仕女在一片绯红中摇曳着纤细手臂,一切呼啸都销匿其中,只看着那片影,似乎就能感受到敛与其中的静默神性。
“变换队形,做完动作后转珠宝和脸部特写!”
得到指挥后,许岁祈和佳佳她们先是一个盘腕转身,围成圆后展臂将队形变换为莲花状,又排成一字型作塌腰半蹲之姿,如同波浪般接连作出伎乐护法之姿。
只是黄沙松软,首先做动作的佳佳不小心踉跄了一步,拍摄不得不重来,只是再来一次时,紧接着佳佳做动作的晓雅和思安站在黄沙里动作不若平地流畅,原本连贯的波浪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美感。
“搞什么啊!”马子胜有些焦急,在对讲机的声音也不由得大了些,“落日很快没啦!能不能行啊?”
这一番催促,晓雅和思安都有些紧张,但目前已经没有多馀的时间联系调整,望着渐渐黯淡下来的光,心中也是越来越焦急。
“别紧张,一会可以调整下舞姿,把头再倾些,这样能看到对方的高度迅速调整。”许岁祈把手放在晓雅肩膀上安慰道,“就当作把动作的亮点放在头眼上。”
“一会要是踉跄,可以彼此把支撑腿靠近些,相互给彼此支撑。”
许岁祈趁着开拍前,再嘱咐多一句。
晓雅和思安悟性很高,听许岁祈这么一说,都明白如何调整动作,因此新的拍摄一下子达到了马子胜想要的效果,关於许岁祈的特写拍摄更是没拖后腿,算是赶在落日前完成了第一场拍摄。
“不愧是许老师!”几个女孩从沙漠往候区走,佳佳忍不住赞许岁祈道,“听你一指导,一下子就能调整过来了,不然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完成拍摄。”
许岁祈听着佳佳一副崇拜的语气,笑道:“只是在机构里教女孩们练组合练惯了,还好你们不嫌我班门弄斧,端个老师架子。”
“今天完成的不错啊。”今天第一天拍摄就旗开得胜,得到满意的镜头,马子胜一下子和颜悦色不少,“今天难得准时收工,感觉组里可以来个聚餐,也当是熟络熟络。”
听到马子胜这么一说,忙活一下午的片场工作人员都欢呼一声,可又有人插嘴道:“这里犄角旮旯,山凉水冷的,不会没啥东西吃吧!感觉还是得开车回酒店吃比较好。”
“开车回酒店都得一个小时了!我恐怕撑到半路就得饿死了!”
工作人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道,有人开始看起测评软件,寻找着附近有什么美食。
“你们喜欢吃烧烤吗?店铺里还有面食之类的。”许岁祈看这情形,开口建议道,“之前我来过这边几次,对饭店什么的还是比较了解。”
“好耶!”
“我喜欢!”
美味烧烤谁不爱,工作人员们自然对许岁祈的建议没什么异议,立刻根据许岁祈报出的名字搜索路程。
一旁的於洋开口对许岁祈道:“岁祈姐,今天芷柔姐没来,但大聚餐我想还是得通知一下她,我之前在跑活动有她的联系方式,不如我给她打个电话吧。”
“好啊。”许岁祈点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於洋笑着谦虚一番,然后走到一旁拨通关芷柔生活助理的电话:“麻烦摁一下外放,让关老师接一接电话。”
关芷柔今天去附近景区疯玩,刚刚洗完澡昏昏欲睡,听到於洋的电话有些不耐烦,正准备让助理挂掉,便听到於洋开口。
“不好意思关老师,今天拍摄完后许老师提议大家组个局,去附近烧烤店聚餐,还哄导演命令必须全员到场,所以现在告诉您一声!”
关芷柔听到这番话一下子不困了:“许岁祈主动组的局,还必须要求全员在场?”
“谁知道呢。”於洋叹了一口气,“今天许老师老是跑到导演跟前问,考古学者的角色是不是真的用替身上场?说多几遍,连导演都问起关老师你去哪了。”
“我当然还有其他外务要忙啊!今天这种不露脸的戏份凭什么我还要亲自到场!”关芷柔只觉得窝了一肚子火,忽的想起什么,嗤笑道,“这么想我去是吗?好,那我就去。”
等关芷柔到达烧烤店时,此时饭局已进行到一半,如今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天,马子胜被灌了几杯酒,如今正笑眯眯地看着旁人插科打诨。
“马导——”关芷柔裹得严严实实,一进饭店便坐在马子胜旁边,“真的抱歉,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才没来片场的,马导不会怪我吧?”
关芷柔摘下口罩,露出帽檐下一张脆生生的脸和一双含娇带媚的杏眸。
马子胜望着那张脸,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当然不会。”
“那就好!”关芷柔与马子胜坐得更近,“其实一直我都听说马导是极具天赋的大才子,关於广告片的拍摄我有个调整想法,不知道能不能斗胆让马导听一听呢?”
在一片与热火朝天格外不同的旖旎氛围中,得到马子胜的默许后,关芷柔将自己的想法述之於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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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第二天傍晚的拍摄,便到了关芷柔和许岁祈以及馀下舞蹈演员共同完成的部分。
关芷柔今天换上考古学者的装扮,看着比平时甜美的形象冷俊不少,只是一双杏眸滴溜溜地转,还是没有学者的严肃。
“今天的拍摄有一点点调整。”马子胜拿着对讲机通知道,“本来的镜头是学者用灯照向仕女瓷像,现在把镜头改得更覆杂些,仕女瓷像本来半埋在黄沙里,学者发现后走近,边用手拂开风沙边用灯映照。”
这番话一出口,许岁祈与佳佳她们对视了一眼,又听见马子胜继续说:“因为要埋在沙里,仕女瓷像的形象弄得再破旧些,往身上的衣服泼些黄泥,再把头发搞乱一点。”
化妆师闻言已经开始替许岁祈她们调整形象,知道佳佳她们的疑虑,许岁祈开口道:“一会我们都需要在沙里吗?”
“对啊。”
“不如就让我一个人在沙里吧。”许岁祈想了想后提议道,“按照设定,她们都是活魂后的幻景,在瓷像没被发现之前,应该只有一樽,所以我去就够了。”
马子胜觉得有道理,便没有否定许岁祈的提议。
“岁祈姐……”
思雅低声唤了一声。
“没事的。”许岁祈笑着安慰道,“你们还要接着演出,沙子很容易刮花脸的,我去就好。”
开拍前的最后调整时间里,许岁祈半人埋在沙子中,身旁还有为了防止出意外的细绳,等得到开拍的命令后,许岁祈闭着眼,将脸也埋在沙子里。
关芷柔看见许岁祈如今的落魄模样,不由得偷笑了下,按照剧本规定,学者本来应该在十秒内发现瓷像,可关芷柔却放慢了走去许岁祈的脚步。
“关芷柔,脚步再走快一点!”
马子胜用对讲机通知。
关芷柔反而停下脚步,对着放在口袋中的对讲机低声道:“导演,刚刚我不小心崴脚了,能不能再来一条。”
然后把通知走位的对讲机关到最小声。
许岁祈埋在黄沙里,只觉得被风卷起的沙子一直往口鼻涌,每一口呼吸都混合着沙砾,想要动弹却迟迟听不见喊停的动静。
在愈发焦灼的等待中,许岁祈实在忍不住轻咳一声,却发现周遭游动的沙似是失去支撑一般塌陷,愈来愈多的沙掩面而来。
许岁祈连忙抓住身旁的绳子,可那绳子在把慌乱的手勒出血痕后消失在风沙里,只馀一个渐渐被黄沙掩埋的身影。
疼痛和窒息一下子充斥着许岁祈脑海,甚至那种曾经因为生病而熟悉的悲观又重新占据着情绪,一时想不到任何希望。
直到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快要埋在黄沙里的许岁祈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