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告白
许岁祈是自己坐车到李文茹的私人诊所的, 因为没有提前的缘故,只能坐在等候区里等叫号。
等候区算是安静,只有现场预约的零星几个人沈默地刷着手机, 甚至有些死气沈沈。
许岁祈把手机放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垂眸望着在指缝间被揉皱又展平的裙摆, 时不时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
以此平覆一颗慌悸的心。
那个不能算作吻的礼貌一贴所带来的温热早就被秋风挟走, 什么都不剩,如今的心也不是彼时那一颗,不为任何亲密接触而加速,而是拖着无数凌乱思绪,每一次跳动都艰难。
许岁祈忽的想不明白自己如今应该与应徕保持如何的关系。
当初交易里提出的的无条件对应徕好, 就像一个没有准确答案的半命题,许岁祈好像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是找到得分点了。
如今的应徕不再是当年那个孤僻冷淡的高中生,她拥有很多, 也能给予别人很多,多得让许岁祈有些绝望地发现, 好像,在这一场交易里, 她为应徕做的远远比不上应徕如今为她做的。
解决欺负她的人, 为她出头;为她租下一家舞蹈室;不顾工作照顾受伤的她……
或许是适才的贴面吻太温柔了, 温柔得如同一汪被夕阳晒得暖烘烘的春水,让人忍不住就这样沈沦下去,任那股不知是清凉还是温热的水流包裹着疲累的躯体, 可在沈醉的一刻, 许岁祈才猛然惊醒。
在这场交易里,明明应该是她付出得更多才对, 而不是只会溺在应徕给予的一次次温柔照顾中。
做到不给应徕添麻烦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抵消掉应徕给予她的一切。
如果她还是一直做受益那方,让应徕无端为自己付出这么多,那和楚文许口中嗤骂的,有什么不同?
许岁祈蓦地一下揪紧裙摆,赶忙看了一眼时间,不过才过了十分钟,时间好似过得那样慢,而自己却急於找一个倾诉的出口。
怕自己越等越焦急,许岁祈干脆熄掉手机放回包里,擡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走廊拐出。
阮珂执着处方单从走廊走出,撩了把头发正准备把耳机戴上,一转头便看见了许岁祈。她其实对许岁祈只是依稀印象,只记得应徕火急火燎去病房看的人就是许岁祈。
许岁祈察觉到阮珂的目光,思索了一番还是浅笑着点了点头。
阮珂对那点头示意挑了挑眉,倒是不急着去拿药了,把处方单卷好放在夹克袋口里,大刺刺地坐在许岁祈旁边的空位。
“姐姐,你也有心理问题?”
阮珂说话向来直白不算好听。
许岁祈倒没为阮珂有些轻佻的话感到不痛快,大方地点了点头:“有点焦虑和失眠。”
“那还是我厉害些。”阮珂勾唇笑了笑,“我有轻度抑郁症,今天来开个请假证明。”
许岁祈闻言看了阮珂一眼,后者上身虽穿着吊带和黑色夹克,配的裙子却是颂仁高中的百褶裙,不过全身也只此一处还能看出些学生模样。
“很辛苦吧。”许岁祈收回目光,低低地说了句,“实在不开心的话确实请个假会更好。”
阮珂平时最尖牙利嘴,最讨厌听见可怜她的话,可如今却觉得许岁祈说得莫名真挚,因此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也说不出口,如此在沈默间,又听到许岁祈出声。
“上次在病房的事,我帮应徕向你道歉。”许岁祈转头看向阮珂,“我当时跟她闹脾气了,她生气了才会不小心吼了你。”
阮珂却耸耸肩:“我早就没所谓啦,况且应徕最后还是帮我整蛊裴海道了。”
“我对应徕印象一般,但今天有缘遇到。”阮珂把一只手臂横在许岁祈后边的椅栏上,“觉得姐姐你人还不错,我叫阮珂,你叫什么名字?”
许岁祈这才拿出手机把名字打给阮珂看。
“姐姐,我其实很好奇。”阮珂看着屏幕上那名字,“你是怎么和应徕扯上关系的?圈里的交往关系居然还有我八卦小达人不知道的。”
许岁祈默了会,把对外的说辞告诉阮珂:“我父亲是应家的司机,和应徕是高中同学。”
阮珂倒是一下子来了兴趣:“哇真的吗,看来不久后又有不小的热闹可看咯。”
分明是意味不明的一句话,许岁祈却一下子听出阮珂话里的意思,淡淡道:“我和应徕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阮珂努着嘴点点头:“好吧。不过应家这样的家世很可能要联姻,应起元都逃不过,我猜应徕这样的硬脾气到时候肯定要闹。”
听见联姻,许岁祈不自觉地攥紧手心,对阮珂道:“联姻……?可应徕她……”
阮珂知道许岁祈想说什么,毕竟这在世家之间早就不算秘密,因此笑着对许岁祈道:“对於应名华这样精明的老头子来说,这样不就可选择的范围更大了吗?我认识的便有不少喜欢女生。”
“恒力地产的叶依依,寰乐集团的唐千雪,还有我堂姐裴青玟。”
阮珂用长指甲点着椅背,发出清脆的响声,明明不过二八年华,说出的话却老气横秋:“况且世家的利益甚至可以超越取向,只要他们有联盟的意味。”
“你和应徕没什么牵扯挺好的。”阮珂把口袋里的药方单重新拿出来,在站起身前对许岁祈低声道,“据我了解,应徕现在继承集团的优势可不大,最后没准还是得被逼去联姻,姐姐你没什么家世的话,就算和应徕现在能有什么关系,很可能也是没有未来的。”
许岁祈默然听完阮珂那一番话,见阮珂站起身要走,面无表情的脸庞上才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姐姐我走啦。”阮珂双手插在口袋里,“和你聊天感觉不错,下次有缘再见。”
许岁祈呆呆地目送着阮珂离开,直至那身影消失在门口还仍未收回出神的目光。
“请10号到5号诊室。”
一把机械女声从滚动屏幕旁的小音响中发出。
等重覆了两次,许岁祈才回过神来看向手中的号码,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往5号诊室走去。
李文茹斟好一本温水摆在桌上,见许岁祈推门进来,习惯性地点头一笑,可许岁祈却好似浑然不觉,只敛眉低眼的,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走向椅子并拉开坐下,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岁祈?”
李文茹又轻轻唤了一声。
这时许岁祈才似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一脸询问意味的李文茹,顿时满脸抱歉:“抱歉李医生,我刚刚在想事情,想得太出神了没听见……”
李文茹笑着说没关系,在记录纸上写了些身份信息后温和问道:“今天好像并不是原本约定的覆诊时间噢,是有什么行程改变吗?”
“……你的手?”
许岁祈摇摇头,浅笑带着几分苍凉:“只是不小心摔了。今天来找您,是因为突然有点迷茫不知道怎么办,想找您咨询一下。”
“是什么事呢?”李文茹扶了扶眼镜,“希望我能帮到你。”
许岁祈垂眸看着那张记录纸上自己的名字,想了许久才道:“李医生,我是想问一些感情问题,不知道你会不会笑我。”
“我好像还是把握不好与应徕的关系。”
许岁祈低低地说了一句,话里全是沮丧。
“时隔多年与应徕重逢后,我自以为我们的关系还和当年那般简单,而我也比七年前更强大更有能力些了,我以为我能比七年前做得更好,能修覆我们之前糟糕的关系。”
“可今天才突然发现原来还是我的自尊心在作祟,我以为我能给应徕很多,能够抚平她当年的执念,可原来这只是我自不量力,我能给应徕的太少了,少得连旧账未平,又添许多新账。”
“让我不禁怀疑,我究竟还有纠缠应徕的必要吗?其实我们注定没结果的。”
“她为我付出了很多,多得我有些还不起了,一但以后彻底没有关系了,我根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又该怎么还。”
明明是有些悲伤的内容,可许岁祈却好似越说越急,表情悲凉又无端焦急。
李文茹安静地听许岁祈所说,连忙握住许岁祈有些冰凉的手,温和道:“我比你们都大很多,就容许我叫你一声小朋友。”
“小朋友啊,其实爱不是这么覆杂的事情的。”
“但也不是你给我多少,我还你多少这么简单的事。”李文茹轻拍许岁祈的手背,“你能给予应徕的和应徕能给予你的,只要都是真心的,那么天平便根本没有偏向哪一边之说。”
“岁祈你要想清楚的是,你内心最想和应徕实现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是仅仅利益相关,能用金钱还得清的关系,还是想有更多可能?”
李文茹把手收回,十指在桌上交叠:“有时把事情看得太远太透彻,计较得太清楚,反而不是一件好事,不如就着眼於如今还能做的事呢?”
“趁着如今未到山穷水尽,你便付出你想给予的,若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没有未来了,起码努力过没留遗憾,不是吗?”
许岁祈听完楞了许久,此刻就诊室里只剩时钟指针滴答转动的声音,一分一秒如同冷静的审判。
“谢谢李医生,我回去再想想。”
听见许岁祈这一句,李文茹才点了点头,又记录许岁祈如今的药量以及最近的,才让许岁祈离开诊室。
等出了私人诊所,已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时分。
等过了红绿灯,许岁祈便微低着头看着路边贴着的小瓷砖,一边望着其中那一块块浅绿的转被自己的白布鞋覆盖,一边脑海里不断想着一句话。
应徕最想要的,她能给得起的。
电话铃声打断了许岁祈的思绪。
“喂?”
许岁祈看见来电显示是应徕,一下子醒了过来,打起十二分精神听电话。
“怎么这么紧张?”应徕低笑了一声,“知道你没做李叔的车回家啦,又不会因为这个跟你生气。你现在在哪?已经五点多了,我们一起吃饭还不好?”
许岁祈握着手机的指节攥紧又松开,这才站在原地不再迈步,低声应了句好。
应徕来到许岁祈所说的地点接人,两人到了附近一家蒸菜馆,许岁祈如今还要清淡饮食,因此应徕特意选了这家店。
应徕看出许岁祈吃饭时一直心不在焉,却觉得如今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只在一旁默默布菜,时不时与许岁祈搭几句话。
许岁祈舀着吃完最后一口粥,蓦地亮起手机划了几下,也不去看应徕,只敛眉低眼道:“应徕,你愿意陪我一起去玩具城买盲盒吗?”
“是个已经断货很久的,我认识的朋友说今天在玩具城突然有货了,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应徕放下夹菜的手,没有一丝犹豫道:“好啊,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银色的宾利驶向坐落在老城区的玩具城,这一片几乎是宜港最鱼龙混杂的老城区,烧烤店和快炒店坐满了刚刚收工的工人,各种酒瓶相撞和大声的交谈充满街头。
穿过熙攘的小吃街才到玩具城。
玩具城正在一栋老式的楼里,如同方正盒子一般大小的店铺拥拥挤挤排列其中,形形色色的招牌胡乱挂着,上下的电梯早已不能使用,只有被楼上蓝白灯管照映的楼梯能通往二楼。
应徕小心地握住许岁祈的手,把其半护在怀里问:“那家店铺在哪?”
“应该在二楼。”
许岁祈看着聊天框里的信息。
应徕牵着许岁祈走向二楼,玩具城里不止卖玩具,还卖各种二手数码产品,虽已经是晚上,但里面依旧叫卖声不断,还有些销售强硬地拦住两人的去向。
应徕想要速战速决,快点离开这样有点混乱的地方,可玩具城里四通八达,各种小巷弯弯绕绕,几乎是绕了两圈都找不到那家店铺。
“会累吗?”
再次回到原地时,许岁祈却站定一时没再继续四处寻,而是用一双询问的眼看着应徕。
应徕却摇摇头,牵着许岁祈的手抓紧了些:“我不累,再找找肯定能找到的,总不能白走这一趟不是吗?”
许岁祈浅浅一笑,跟着应徕的步伐继续兜了一圈,终於在一个犄角旮旯找到那家玩具铺,不过这个点已经关门,只能站在外头看着处在幽暗里,被关在铁栅栏里摆满玩具的玻璃柜。
“好像还是白走一趟了。”
许岁祈自动放开应徕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撑在玻璃上,凑近看那柜子的里的摆件,倒映在玻璃的双眼幽暗深沈。
应徕怕许岁祈真的失落,也凑前去,一只手轻抚了下许岁祈的脑袋:“没事的,我们明天还可以再来。”
“有人偷手机啦!”
许岁祈直起身还想对应徕说什么,不知何处传来一声,一个人冲过,楼道里瞬间起了慌乱,应徕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牵着许岁祈连忙走下楼梯。
楼梯只有两边店铺的灯照着,昏暗得连楼级都不太分得清,有些紧张的氛围让应徕来不及停下,牵紧许岁祈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着。
明明是紧张得喘气都来不及的场面,许岁祈却蓦地笑了,有些清脆的笑声夹杂在混乱的声音里面,以至於让应徕忍不住一直回望着。
直到走出玩具城也无法移开目光,一直看着许岁祈笑得明亮的双眸。
她不知道许岁祈为何突然笑,但她快乐就好,应徕也不禁跟着一起笑。
外面淅沥沥下着雨,地面全被浇湿,适才还在谈天喝酒的人一哄而散,只馀下几盏在渐大的雨中略显落寞的暗黄灯光。
应徕擡头看着雨,转头对许岁祈说:“我先过去拿……”
许岁祈却将没放开应徕的手握得更紧,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任雨丝浇在两人的衣服上,直到冲进车内,衣服和头发都被浇得半湿。
明明再等一等,雨没准会变小,却还是不管不顾冲去,好似这样就能印证,自己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应徕不知道许岁祈为何忽然拉着冲向雨里,太多的不同寻常,可看着那被淋湿的绷带,还是什么都没问,只默默加快了回家的速度。
一回到家,应徕便急忙赶着许岁祈去洗澡洗头,等为许岁祈换好药后,应徕转身去拿放在浴室的风筒,只是一进许岁祈的房间,却没见到人。
“岁祈?”
应徕心一沈,等走进去探看几眼,才发现许岁祈整个人缩在空衣柜里,手里还拿着刚拆开的,之前摆在柜子里的盲盒。
许岁祈把玩着手里的小摆件,似是十分入迷,连应徕靠近好像都浑然不知。
“是没买到盲盒不开心吗?”应徕半跪衣柜外,轻声问道,“我们先吹头发,等睡一觉明天再去买好吗?”
许岁祈这时好似才反应过来,平静的目光定在应徕脸上,说的话却与盲盒完全无关。
“应徕,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在一起,然后谈一场与盲盒截然不同的,一场完全知道结局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