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救星(二合一)
应徕没立刻回应愿不愿意, 只望着应岁祈那双颤着紧张的双眼。
她第一次对那双曾对望过千百遍的杏眸感到陌生。那双眼睛完全失去了光彩,黑漆漆得照不见任何人。
“为什么要向我借钱?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应徕眉头不经意地蹙起,继而又舒展着神情, 以一种平常少有的温和语气问应岁祈。
应岁祈默了许久,才兀的对应徕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啦!我开玩笑的。”
只是应岁祈不知道那个笑容看起来实在是勉强, 应徕没继续说话,只拉着应岁祈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而后开口:“我可以借给你,你要多少?”
“而且我还想问,你说的千百倍好,是有多好?”
没想到应徕这么干脆,什么也没追问便答应, 应岁祈楞了许久才紧着声音回道:“我……还没想好,但有任何请求,我都会答应你的!”
“你看起来比我累多了。”应徕望着应岁祈一脸紧张的神色, 第一次忍不住去捏那张瘦削的脸,“是国际比赛很累吗?”
“比赛结果怎么样?比完赛后有没有买到你想要的限量香水?有没有给我拍卢浮宫博物馆的照片?”
应徕缓缓说着应岁祈一个月前对她说的愿景。
可明明一个月前只要聊起便会说个没完的话题, 如今成了对沈默的树说出的一句句永不会得到回应的烦恼,树叶还会随风沙响, 可两人之间只有越来越凝重的死寂。
应岁祈不知道怎么回答应徕, 最后只是意简言骇道:“我做得不够好, 没有去成国际比赛。”
“不过没什么的,我都高三了,是该把重心放在课堂的。”应岁祈语气尽量摆得轻松, “那些履历对高考其实也没什么用。”
不对劲, 一切都不对劲。
面前的这个好像仅仅是应岁祈的躯壳,而之前面对她的那个会闹会笑会生气的应岁祈好像消失了, 只留下一个似乎愁思被许多压得苟延残喘的残骸。
意识到不对,应徕却没再问下去,只轻声道:“没关系的,你已经很棒了,不用训练那就好好休息吧。”
应岁祈嗯了声,却在一个依旧失眠的夜里,看着对面应徕熟睡的身影,硬是不敢三番两次翻身,只僵着身子望向天花板,睁眼过了大半夜才睡着。
关於应岁祈为何有如此变化,应徕似乎不用特意去找答案,回到颂仁不到一个星期,一切蛛丝马迹都已告诉她为何。
高三班级的座位变成了单人单桌,应徕与应岁祈的座位不再并排靠,而是变成了前后桌。
应徕坐在应岁祈前面,虽耳目时常无法看到应岁祈,却觉得后面了无生气得像是不曾有人迹,唯有每次回头,才看见应岁祈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或者是晕着淡淡乌青的熟睡脸庞。
唯有让应岁祈为她做些什么时,应岁祈才似注入了几分精神,兢兢业业甚至是紧张得过分地为她打水,陪她念英语,做一切从前已习惯一同做的事。
因为钱吗?为什么会缺钱?
应徕垂着眸走神,直至笔下的墨在试卷上晕开才回过神来把笔放下,一道平常完全不用思考即能下笔的大题楞是耗了许久。
只因眼前有比试卷大题更难解的一道难题。
一个同学唤了应徕一声,让其到老师办公室去,班主任与她有事要谈。应徕起身离开时还望了眼趴在桌上熟睡的应岁祈,才往办公室去。
等应徕来到教室,班主任却被喊去跟教导主任处理一些事务,因此只能叫应徕在一旁坐着等待。
应徕百般无赖地坐在木椅上,目光游移在班主任工位旁书柜上的书,耳畔却忽然捕捉到一些低语。
一把略显严肃的男声努力压制住声量,正苦口婆心说着:“你们都是高三学生了,能不能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哪来这么多闲情,一天到晚说人家应岁祈的闲话?”
“况且传得还是未经证实的谣言!这对无辜同学的影响有多大你知道吗?人家家里不追究这件事,不代表学校会纵容你们的行为,你们每个人各写1000字检讨,明天交给我知道吗?”
听到提及应岁祈的名字时,应徕凝神屏息去听,以至於班主任走回来唤她一声时,整个人瞬时紧张得站起来。
“不用这么紧张的。”班主任温和笑道,“这次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未来规划,我们好根据班里同学情况进一步调整教学方案。”
“先祝贺你们拿到全国联赛的冠军,有跟家里人谈过未来是想留在国内上大学还是出国吗?”
班主任问应徕。
应徕还想着适才旁边应岁祈的事,回答得比较含糊:“还没想过。”
班主任闻言拿出一张表,递到应徕面前:“在之前的家长会也跟你爸妈聊过,他们都是倾向你们出国留学。”
“我们?”应徕这才擡了擡眉眼,“老师,我能问问岁祈她跟您说想去哪留学吗?”
没想到应徕这么一问,班主任身形顿了顿才拿了张记录表递给应徕:“岁祈说她想考国内的学校。”
应徕拿着那张记录表,看向应岁祈那一栏,那里端端正正写着“参与高考并意向考取国内高校”。
与过往应岁祈断断续续与她说的关於未来的一切完全不同。
“老师,填表这件事我能不能再想想?”应徕把表递还给班主任,“我父母最近在出差,我想再商量清楚一点。”
“好。”
班主任应了一声,应徕才走出办公室,准备在走廊转弯时看到了两个学生的馀影,听见那些满是怨气的话时脚步下意识一顿。
“我说李老头才是多管闲事!谁说人家应家是不追究?我说压根就是他们家主动想让我们知道这些事情的,不然我们哪里知道这么多内情。”
“就是啊!最初是叶琳她们班传出的吧?她跟宁思思这么熟,宁思思她姨妈又是应家的,肯定是她知道些什么。李老头就会挑软柿子捏批评我们,有本事找叶琳她们谈话啊!她们好像还逼得应岁祈舞蹈队都不去了呢!”
“而且学校也真是的,又说校风严谨,但任由人贩子的女儿在这读书,败坏学校风气,按照传言我猜就是应岁祈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水,把应徕留在那个人贩家,自己跟着车逃走。”
“我听他们班的同学说,应岁祈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留在这读书有什么用?家里不给支持,自己成绩又不好,肯定考不上好大学。”
两把说闲话的声音在楼梯间越飘越远,应徕的手紧紧地攥住栏杆,一颗心如同凝着的神色一般沈重,直到楼梯空荡荡才三步并作两步往教室走去。
可此时应岁祈不知何时醒来,却没有在教室自习。
应岁祈提着不知是沈重还是漂浮的步子,本想是觉得班里太过压抑,想借着帮应徕打壶温水的由头出去走走,可一走就不怎的走到教室楼的天台。
天台被打理成一个满是绿植花卉的花园,只有一个放杂物的角落才有几分颓然。
应岁祈觉得好像有些不认识自己了,从前最怕烈阳把皮肤晒黑,可如今却只有像那植物一般站在烈日下,被晒得浑身是汗且心跳加速,才觉得稍稍回魂。
临近正午的天台几乎无人来,应岁祈踏着脚步深入,无光的眼神确实不去看被打理的绿植,而是往那个摆满杂物的角落去。
那里有个阶梯,爬上去似乎能够离太阳更近些,还能更清晰地看见被边墙遮挡的地面。
地面上每个行走的人都好似小得如同一个点,随之那些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好似都变得能变得没那么沈重,吹着比,心跳加速的同时,好像整个人也活过来些。
麻木的五官在此时好像才能听见清晰的风声,而不是混着轰鸣的窃语。
应岁祈甚至有些迷恋站在高处,那种用更大的紧张把麻木混沌赶走的感觉,唯有这样才能有精力去听课,有精力去完成应徕的要求。
可是最近好像这种紧张有些失效了,那种迷茫的焦虑萦绕在应岁祈脑海,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爬得更高往下望去,还是干脆坠落下去才能终止这种痛苦的混沌。
只是今天刚往上踏一步时,应岁祈发现水泥梯散着几张被水打湿的白色稿纸,上面并非是寻常的计算,而是画了许多方框,每个方框里是粗略的小人和场景,更像是漫画草稿。
应岁祈的脚步顿住许久,才弯腰把那些稿纸一张张捡起来叠好,然后用一块石头压好,继而才往上走。
“我见过你好几次了。”
应岁祈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发出的声音,却莫名心虚地赶紧走下楼梯,绊了几脚也不管。
一个同样穿着校服散着长发的女生不知从哪个角落走向应岁祈,同时对其说了句小心。
应岁祈没想到天台还有人,望着那凑近的人影,反应了许久才楞楞开口:“书钰学姐好。”
新学期伊始,她们班级便来了个转学生庄书钰。与寻常高三生不同,庄书钰在大学读了两年才退学重新回到高中,只为了圆自己的导演梦。
因岁数的不同,纵使是同班同学,班里所有人都喊庄书钰为学姐。
“不用这么客气。”庄书钰低身去捡那些被应岁祈压好的稿纸,“是我谢谢你,这些分镜稿我前两天还觉得不太好,便随手放在这了。今天还是觉得这版比较好,幸好你帮我捡起来了,不然早就被风吹走了。”
“不用谢,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应岁祈没有直视庄书钰的双眼,黑漆漆的一双眼飘忽在不远处的植物上。
“很少人会这个时间来天台。”庄书钰拍了拍稿纸上的尘土,然后笑着用稿纸在应岁祈那双有些失焦的双眼前晃了晃,“不好好学习来这里开小差?”
应岁祈心里下意识起了一丝焦急,可随之更大的麻木覆盖而来,连个礼貌的笑容也提不起,只默声点点头。
没想到应岁祈这么干脆承认,庄书钰挑了挑眉,笑着说:“巧了,我也是。”
“不过可能你很快就不会在学校见到我了。到时候整个天台就是你的了。”
庄书钰这番话才激起应岁祈内心几分波澜,而后无声地望向庄书钰。
庄书钰被那双漂亮却毫无生气的杏眸注视着,缓缓开口道:“我退学回高中这件事之前没跟父母说,现在他们知道了,准备再次把我的导演梦扼杀掉。”
庄书钰语气轻松,可应岁祈听着其中的内容,不由得联想到自身,难得主动安慰道:“学姐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你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
“我整理了很多关於国内艺考的相关资料,考试时间还有院校选择,有一部分是演艺类高校,我可以把资料都给学姐参考。”
没想到应岁祈会这么热心,庄书钰笑着应了声好,又问:“你也是想考国内艺术院校吗?”
“……是吧。”应岁祈不知为何不敢承认,“我回去就把资料放你桌面。”
此刻教学楼正传来下课打铃声,应岁祈随意答了声,然后以此为由头急急走下楼。
一回到教室,便看见应徕正坐在她的座位上,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离开教室前摆在桌面的那张卷。
“你去哪里了?”
应岁祈一走近,还没问应徕怎么坐她座位,应徕已经一把攥住应岁祈的手,双眼满是后怕的紧张。
被应徕这么一问,应岁祈才反应过来手里还拿着应徕的水瓶,可她却完全忘了去打水这件事,只低低地向应徕道:“对不起,我本来想帮你打水的,但我走出去我就忘了......”
应徕看着应岁祈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只觉得心闷闷作痛,自己站起身来让应岁祈坐在座位上,然后把应岁祈的草稿本摆在其面前。
“你一直没和我说,你想要借多少钱,我就擅作主张制作了一个表格,你每做到一次,我就给你两百块,怎么样?”
应徕微低着头,看着应岁祈双眼认真道。
应岁祈没仔细看那张表,听到这个交易价格后想也不想就答应应徕:“我一定一定会做好的。”
应徕笑了笑,只是应岁祈如今实在是麻木得失去了察言观色的能力,看不出应徕那隐在眼镜片后的哀伤。
这样的交易即刻开始实行。
“岁祈同学,陪我去饭堂可以吗?”
应徕对应岁祈提出第一个请求。
应岁祈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只是第一个请求便犹豫了许久。
这个时间点正是饭堂人最多的时候,如今应岁祈害怕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只要伫立在这样的喧闹里,耳畔便会响起轰鸣,可应岁祈最终还是答应了。
应徕看着应岁祈不算太好的脸色,只沈默地主动去牵那只放冷的手,徐徐地往饭堂走去。
两人去的不是那个最近的学生饭堂,而是绕了远路去离教学楼较远的饭堂,那里寂静许多,大多数都是老师在就餐。
一路上耳鸣都没有发作,应岁祈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跟着应徕去自选餐。
“帮我吃掉排骨,可以吗?”
应徕和应岁祈选好菜落座后,第一句话便是请求。
应岁祈有些为难,最近开始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可还是硬着头皮答应吃下应徕夹来的排骨。
虽然如今察言观色的本领已经大大不如从前,应岁祈却还是能清晰感受到,每次她答应应徕的请求后,应徕都会开心一点。
应徕开心就好,这是目前的她仅仅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了。
请求有一就会有二,只是应徕对应岁祈的请求时时不同寻常。
失眠的应岁祈会忍不住在物理课上睡着,被老师叫醒后强打精神,却依旧无法理解试卷上的题,一颗游魂似是被装进玻璃罐里,听不清也理解不了外界的信息。
一下课,应徕便转过头捏了捏应岁祈攥着笔却呆楞着迟迟不下笔的手。
“我想给你讲题,再巩固一下我的记忆,可以吗?”
应岁祈点了点头,应徕拿着在课堂上便做好的详细笔记递到应岁祈面前,开始温声讲解。
“这题的题干有很多多馀信息,关键词要像我这样提取,然后最关键的步骤是受力分析......”
应徕讲得深入浅出,应岁祈一下子便理解了在课堂中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的题,望向应徕的眼也恢覆几分神采:“应徕,你好厉害......”
那双杏眸里呆楞又带着几分以往的神采,应徕不知为何心意一动,很想凑近去亲吻那双眼睛,去品尝其中是否有棉花糖的软,又是不是有巧克力的甜。
这样的想法让应徕神色慌张了一瞬,立刻挪开眼不敢去看应岁祈,只低低地嗯了声。
在难得不用晚自习的傍晚,应徕却主动拉着应岁祈去学生活动中心,在登记处拿到一条钥匙。
“岁祈同学,我想你跳舞给我看,可以吗?”
应徕用钥匙打开一间学生排练室,然后对应岁祈道。
应岁祈有些惊讶应徕会带她来这里,心跳不自觉开始加速,可面上的表情仍然呆楞:“这么突然吗……”
“这就是我的请求。”应徕主动带应岁祈走近排练室,“好像比赛回来之后,我就没有看过你跳舞。”
应岁祈不自觉地上前摸压腿的杆,一颗心正穿过层层束缚的乱麻跳动着,跳得心口和眼角都泛酸:“那等我热一下身可以吗?”
应徕点了点头,在一旁盘腿坐下,只无声望着应岁祈开始压腿。
热过身后,应岁祈从最简单的古典舞基本动作开始跳,再到各种组合舞。
淋漓的汗随着动作浸湿全身,可体内却还似泄洪一般,止不住的泪开始从眼眶淌下,直到哽咽把平稳的呼吸打断,应岁祈才停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始哭着。
这段时间她甚至麻木得不知道如何哭,唯有今日,如同缺口的堤坝一般尽情地哭着。
没有问应岁祈为什么哭,应徕只默默陪在应岁祈旁边,等应岁祈哭累了,才拿纸巾去擦拭其湿濡的脸颊。
“跳累了我们就回去好吗?”
...
应岁祈回到宿舍没一会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等睡到半夜才悠悠醒来,觉得两只脚冰冷得过分,於是悄悄地下了床想把晾在阳台的袜子穿上。
只是刚睡醒的脑子不太灵光,应岁祈擡头举着晾衣杆,却在一阵呼啸的秋风吹过时,手一软任那袜子被刮到走廊外墙下吊着的铁线。
思考了许久,应岁祈还是决定出宿舍到走廊捡袜子。
应徕被窸窣的动静弄醒,睁眼却看不见对面应岁祈的身影,一下子便坐起身下床。
没关好的宿舍门被风吹得劈啪作响,应徕扫了眼空荡荡的宿舍,立刻冲了出去。
灯已经灭了的走廊只有一个靠着廊壁,双脚悬空,半个身子挂在栏上往下探去的身影。
应徕顾不及这么多,一个箭步冲去抱住应岁祈,把其从上面拉了下来。
“岁祈,千万不要这样做好吗?”
应徕的声音里全是颤抖。
被应徕紧紧攥住手腕的应岁祈一脸呆怔:“我只是来捡袜子......”
“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应徕却是继续自说自话,“没准看完医生吃过药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原来她难过得这么明显吗?
应岁祈原本想安慰应徕,让其不用小题大做,可喉咙却好似灌了铅一般说不出一句话,只有泪在留,许久才开口道:“可我没有钱......攒的钱要留给去艺考机构和考试的......”
“那你给我一个拥抱,就当这次的诊费可以吗?”
应徕低低的声音带着些微祈求,没等应岁祈回应,应徕便已经用双臂紧紧抱住应岁祈瘦弱的身躯。
黑暗的走廊里,秋风穿堂而过,只有那个紧紧的拥抱才能隔绝冷冽,或者彼此脸上悄然滑下的眼泪,才是这个夜里最滚烫的。
应徕向老师请了假,带应岁祈到宜港最出名的心理诊所挂号。
李文茹摁下叫号键,看着应岁祈走进诊室,微笑道:“请坐,能和我描述一下你的症状吗?”
就诊的结果不太乐观。
李文茹让应岁祈把陪同的家属喊进诊室,看见应徕后只是暗叹了口气,而后嘱咐道:“这件事最好还是让家长知道,今天已经根据现在的情况开了药,要按照医嘱准时吃药,还有准时回来覆查。”
应徕和应岁祈一一应下,走出诊所前往公交站的那段路上,应岁祈始终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应徕攥着塑料袋的手紧了紧,然后才往应岁祈面前递,语气故作轻松道:“我给你买了一块蓝莓蛋糕,你不是说开不开心都能吃蛋糕吗?”
“应徕。”应岁祈低低唤了一声,“我是不是要完蛋了?”
应岁祈将黑漆漆的双眼掩在睫毛阴翳下。
“你不会完蛋的,应岁祈。”
应徕拉住应岁祈,止住了向前走的步伐。
“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没有什么困难会一直阻拦我们,我们一起去克服好吗?”
应岁祈却是止不住的悲观:“应徕,我没有能力去克服......我才发现我的一切都是应家给我的,离开了应家我什么都不是......我没钱吃药,也没钱去艺考机构,我甚至要卑劣地向你去借钱,明明想好把属於你的一切都还给你,却还是穷途末路地向你索取......”
“我现在甚至不知道这副躯体能不能支撑着我继续跳舞,你说我用什么去走向未来?”
应岁祈的声音全是悲哀。
应徕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抿紧嘴巴拉着应岁祈往回走:“走,我们去寻找通向未来的路。”
应徕带着应岁祈走街串巷,找到了一家艺考培训机构。
“本来我想等所有手续都办好才告诉你的。”应徕偏头去看应岁祈,“但感觉现在是一个好时机。”
“原谅我偷看了你整理的笔记,然后替你报名了这家舞蹈艺考机构,没有用一分应家的钱,是我比赛获得的奖金。”
应岁祈完全说不出话来,只用早已通红的双眼望着应徕。
“其实我也几乎一无所有,但总是有办法的不是吗?总有办法一步步把路走出来的不是吗?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丝勇气,和我一起走下去?”
应徕牵住应岁祈的手,认真望着对方:“就当作,这是你之前送我眼镜的回礼可以吗?”
那双当初在戴上眼镜后第一次看见无比清晰的周遭的眼,在此刻的湿濡中又归於模糊。
应岁祈答应应徕去舞蹈机构,同时向班主任提出申请,申请调到艺术生班。
而这一切都是隐瞒着应家进行的。
应徕和应岁祈在不同的班级,可却仍旧在大街小巷穿梭中并肩。
一起吃着老旧甜品点的一小角甜点,一起搭同一路公交听着应徕耳机里的音乐,一起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边走边讲题。
明明在艺考机构练舞比从前更苦,深秋也能把一身练功服练湿,药物的副作用更把躯体拖得十分疲惫,可应岁祈还是觉得那段日子并不晦暗。
坐在回程的公交上,耳畔的一曲英文歌恰好到尾声,应岁祈忽地低笑:“你说你天天陪着我,我都习惯了,要是你明年去了外国读书,我没准会对你产生李医生所说的戒断反应了。”
“我没打算出国留学。”应徕干脆否认,“我们会一起在国内考大学。”
应岁祈只是平静地摇头:“爸妈和爷爷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你最近在忙着参加国际联赛的选拔,如果你成功了,这对你出国留学的履历很有用的。”
“你最近不用陪我的,专心备考,我也准备机构一起到宁圳准备校考。如果是因为你不放心我的病情,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已经比前段时间好多了,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耽误了联赛。”
我们现在和未来,注定还是要走上不同道路的。
“你真的可以吗?”
应徕没有明说,却知道应岁祈最近对自己的陪伴十分依赖。
“可以的。”应岁祈笑着保证,然后指着应徕,“而且我看过日期了,我校考和你出发参加选拔的日子是同一天,如果我不去问樊希,你是不是还打算隐瞒我?”
应徕没说话。
应岁祈却继续道:“我肯定没事的,而且身边还有同学,我们那天结束,一起报喜好不好?”
应徕默了许久才点点头。
应岁祈在校考前两天便出发去宁圳,而同时应徕也出发去参加联赛选拔。
校考那天,几家挨近的艺术院校外挤满了人,应岁祈拿着准考证跟着几个同学一起前往考点。
可周遭人来人往,应岁祈在人群中往前涌动时,却忽的觉得耳畔的吵闹声变成了刺耳的轰鸣,眼前也是刺眼的白和眩黑交替,冷汗瞬时从额头冒出,每喘一口气时心脏都会加速跳动,在心底形成一种恐慌。
那是服药后时不时出现的反应。
应岁祈忍着不适往前走,可双腿却开始发软,最后实在受不了,低低地开始说借过,企图去一旁休息。
可人群却挤得没有丝毫空隙。
应岁祈眼半阖着,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一股绝望从心底翻涌出来。
就在此时,最不应该出现在宁圳的应徕,迎着八九点的朝阳,逆着人群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