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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同居

【初来到湛城的陈阿曼就像雨天里跌入湿泥的浆果, 听不懂的湛城话丶乱糟糟的人与事以及拮据的生活就像就着雨水沾上的泥沙,越洗越多,偏偏鲜红的浆果外衣还仍若隐若现, 在这雨天里透出一股与雨行味不同的香。】

这是许岁祈住在湛城一个星期,在笔记本写下的一句感受。

晚上十点, 城中村出租屋楼道那盏灯不知坏了多久,唯有楼梯之间那扇镂空窗透过的路灯馀光照亮几级阶梯, 不至於一时忘了数走到第几级阶梯,然后煞有介事却一脚踏空。

许岁祈拿着手电筒慢慢走在回旋的楼梯里,白光照耀着身上那件桃粉色棉质t恤,多次水洗把印花洗得

这是庄书钰交给她的行李箱中,关於陈阿曼的衣服。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戏服, 但对於如今的许岁祈来说,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庄书钰仅仅给她三百块生活费和一部只有庄书钰一个联系人的老款手机,然后告诉她这栋出租屋的401室是她的住处, 便悄无声息离开湛城,一切听起来像是一场发卖。

这比她当初独自一人去宁圳读大学, 只能靠自己赚生活费还要难。

陈阿曼仅有初中文化,在湛城人生地不熟, 只能处处碰壁, 初来乍到后的生活就像一场大雨, 雨滴一颗颗打在鲜红的浆果外衣上,直把果肉鞭笞绽裂,碾入尘泥, 即使雨后得到阳光, 也只能渐渐腐烂。

为了更好塑造人物,许岁祈也在一家老旧的发廊找了份洗头妹的工作。

不过她比陈阿曼幸运得多, 发廊老板是个还算和蔼的中年女人,对她算不上照顾,但也不至挤兑。

【陈阿曼说不上来究竟是喜欢那些糊在掌心的泡沫还是不喜欢,因为长时间的浸泡会把一双手变得又皱又老,可那些泡沫会让她想起街口咖啡店卖的奶油蛋糕。洗头的工作重覆又无聊,只是将指节梳进被泡沫淹没的头发里,再用水悉数冲走,像是在扮演冲泥沙的海浪。但陈阿曼还是觉得,这总要比白卷上的数字的有趣些。】

等走到那扇生锈的灰色铁门前,许岁祈把随笔都记录好,才回过神来止住思考,掏出口袋里的钥匙。

只是在把钥匙插在门孔上前,许岁祈垂眸思索了会,往背包里拿出个防狼喷雾,才开锁进去。

这小小的两居室并非只有许岁祈一人居住,为了贴合陈阿曼的角色体验,庄书钰给许岁祈找的这间出租屋,另外一位租客是一个晚出早归的中年货车司机。

许岁祈与其几乎没有碰过面,一个星期来也是能避则避。

只是今日一打开门,没有平若扑鼻而来的烟酒味,步伐习惯性地跨过之前随意丢弃的啤酒罐和烟头,却发现地板干干净净。

许岁祈不敢深想这些异样,连灯都没开,把门轻轻拍上后踮起脚步快速往房间挪去,不一会儿便再次如同了无人迹,只留下一座安静的房子。

【老房子的隔音很不好,陈阿曼总是能听到两扇墙外,总是说着醉言醉语的沈哑男声,黎阿曼躺在床上捂着耳朵,忽然很想买摆在街尾录音店的黑音响,天天放着甜蜜蜜,肯定比现在舒心。】

又写了一段人物小传,许岁祈放下笔,才觉得肚子空空,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以往的经验,如今正是另外一位租客要出门的时间,许岁祈隔着门听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等来外面的开门声。

可是今日发廊老板临时有事,留下许岁祈与另外一个理发师看店,这一看便是看到晚上十点,从中午到晚上都未曾吃过东西。

行李箱里并没有任何速食,对於拮据的状况来说,买食材自己煮才是最经济实惠的办法。

又是坐在椅子上纠结了一阵,许岁祈才从杂物柜拿出一个面饼,一个鸡蛋还有几棵上海青,小心翼翼打开门,往厨房溜去。

房子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就好似对面的租客早已搬走一般。

灯也不敢开,透着那扇贴着绿色膜的玻璃窗的光,把挂在架子的锅放在炉竈,指尖摸索还有些油腻的炉竈,扭开煤气。

淡蓝色的火焰在许岁祈眸光里点燃,然后默默直起腰,僵着身子把面饼投入冷水中,然后在一片连五指都看不见的黑暗里,等待着一锅面出锅。

疲倦在沈默的黑暗中蔓延,许岁祈还未听见锅里的咕噜沸水声,可酸麻已经揪住小腿和后腰,寻思着拖来一张摆在客厅的木椅坐下等待。

可没想到一坐下,头一耷拉,许岁祈便不知不觉中阖上眼睛睡去,再次醒来是被一股糊味,几乎整个人蹦起来,顾不得弄出什么声响,趿着拖鞋便往前冲去。

煤气竈的火不知是不是被涌出来的水浇灭,开关虽还扭在原来的位置,可如今已经完全熄灭,只馀一个泛着焦味的煮锅。

许岁祈用手机照亮装着焦糊的面菜,还有边缘已经烧得有些焦黄的锅,呆站了许久才把锅里的物什倒入垃圾袋,把锅放在架子一旁,出门到便利店买了颗卤蛋。

第二天依旧是帮老板看店到晚上十点。

今天许岁祈特意买了个面包以饱腹,可回到出租屋准备把昨日的焦锅洗干净时,却发现其已经被洗干净挂在墙上,炉竈旁的空位还摆着两碟菜。

一碟上海青,一碟豆角炒肉,还有一碗饭。

三样东西都被半透明的罩子罩住,瓷碗边仍有些馀温,似是未被晾凉许久,许岁祈原以为这与她无关,却看见一张大大的被压在罩子下的纸。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在透过窗洒下来的暗绿光,映得像棵春天里枝丫野蛮生长的树。

「煮多了,吃不完

请你吃,没毒的

锅也洗了」

看完纸上的内容,许岁祈立刻回头望向走廊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

她猜不出如今这个写着极丑的字的是谁,但她潜意识觉得,对面的租客并不是原先那位中年司机。

那个中年男人做不出如此可口的饭菜,也从不会关注竈台有一个烧得焦黄的锅,他的世界只有烟,酒和声色犬马。

思索了一会,许岁祈走向对面那扇门前,鼓起勇气道了声谢谢,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就好似海螺姑娘,只为做一场不愿他人知的善事。

而第二次收到对面租客的纸张,是在一个下完大雨的午后。

这场大雨来得猝不及防,把半条街都浸在水里,想起挂在阳台的衣物,许岁祈有些心急地往出租屋赶,但走回楼道时又不免一叹,觉得已是来不及。

用钥匙打开房门,屋外的雨味好像把出租屋也弄得又湿又潮,在夏天里更显几分闷热,午后的一切好像都罩上暗黄。

直到许岁祈看见摆在客厅木椅上显眼的桃红棉衫。

所有被晾出去的衣物此时一件件仔细叠好放在木椅上,衣架甚至按颜色分好,挂在椅背的空隙上。

衣服没有沾上一点雨味,细细一嗅,似乎还有与皂香完全不同的淡淡香气。而压在衣物最底下的又是一张纸。

「太大雨,帮你收衣服」

这次的字比上次更难看,每一笔都似带着颤抖,但好像又写得格外认真。

可纸条主人的房门依旧紧闭着,好似无论多大的雨,还是多深的夜都不会打开,像个废弃许久的城堡,可这座城堡两次为她而来。

“你在家里吗?”许岁祈再次鼓起勇气敲了敲那扇房门,“你帮了我两次,我想请你吃饭可以吗?我能见见你吗?”

在许久没有听到动静,许岁祈以为那位租客不在家,正准备作罢转身回房时,一张纸条从门隙中飞出。

「我是聋哑人,长得丑

不想见面,可以用纸交流」

许岁祈蹲下身子仔细看完那张纸,三步并作两步回房拿笔在纸后写下两句,然后重新塞回门缝。

「好的,谢谢你。」

纸上虽没再说见面吃饭的事,可过两天许岁祈却把一张蛋糕店的抵换券塞进门缝。

而得到的回应时更加丰盛的一肉一菜一汤。

【陈阿曼很想融入街里街坊,学了几句湛城话后便兴冲冲同人讲。但得到的回应永远寥寥,天台的花草是不给她碰的,对她的门永远是紧闭着的,与街坊好像永远在鸡同鸭讲,陈阿曼不知是语言不通,还是她初中没学好,连最基本的人情都不通。】

语言不通,身份歧视,是陈阿曼来到湛城遇到的两大难关,也是造就陈阿曼把天真装进老成谄媚的躯壳的成因。

她有一颗滚热的心,却在人情世态中慢慢冷却。

在写下这一部分感悟时,许岁祈原本以为比陈阿曼在湛城待的日子还要短,人生地不熟的窘迫,但她好像很幸运地收到许多善意,如今住在房门对面的租客便是一份。

在来湛城的半个月后,初一正是这个小镇大肆举行游神仪式的日子。

许岁祈跟随发廊老板给在仪式举旗的女生梳头卷发,然后站在街道旁看烟花盛落与游神队伍。

一个大妈抓住许岁祈的手,在其怀里塞了一个红包还有许多传统拜神糕点:“小妹,今天辛苦你了,拿点回去吃!”

许岁祈正要推还,可那大妈却道:“这些都是神明给我们镇上子民的,推脱不得,不然不吉利的!”

“今天的游神是镇里每个人都会来看吗?”

许岁祈问。

大妈理所当然点点头:“当然啦!今天这么大阵仗,就算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外乡人,听见这么大声的烟花,也得来凑凑热闹呢!”

听大妈这么说,许岁祈蓦然想起住在对门的租客,告诉她其是聋哑人。

许岁祈不曾见过那位租客的面容,也不知道在这乌泱泱的人群里会不会有其身影。

垂眸看向怀里那些花花绿绿的传统糕点,许岁祈只是觉得若那位租客如果拉上窗帘,也听不见窗外的动静,错过“神明的祝福”是很可惜的。

於是许岁祈抱着那些糕点往出租屋走去,早走到四楼楼梯转角时,擡头发现不远处的门前站了个黑漆漆的身影。

许岁祈忽然觉得心一紧,脚步先心跳一步加速起来,往那个走近出租屋的身影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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