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共处
应徕察觉到背后的脚步声后, 拧转钥匙的手默默加快,拉开门后便快身潜进门缝里,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才敢松一口气。
在找到原本住在这间房的司机,并给了他一笔钱, 让他把房间转租给她时应徕便决定要彻头彻尾瞒住许岁祈。
应徕已提前了解清楚每日许岁祈的行踪,只是没想到忽如其来的游神仪式, 打破了这种维持了一周的平衡。
被大力关上的铁门在许岁祈鼻尖咫尺处“嘭”地一声,让只来得及堪堪停住脚步的许岁祈吓得杏眸微睁,臂弯处的糕点也掉出几个。
“嘿……?”
许岁祈又惊又疑地出声喊了一句,旋即想起对面那位租客与她讲过其是个聋哑人,便觉得适才的举动无甚惊奇。
也许那租客完全没有听见她踏踏而来的脚步声, 只不过许岁祈确定了一件事,那便是住在对面的租客果然不再是开货车的中年男人,而是一个带着帽子, 把脸庞遮得严实,可从身形却依旧能辨认出是位女生的人。
应徕将一侧肩膀靠在房门上, 耳畔几乎紧贴着门,分明没有猫眼可窥, 可一双在只贿漏过破报纸映入房内, 被烟花忽明忽灭的光映得深邃的双眸定定地望着那扇门。
钥匙开门的声响, 关门的声音,安静了;似是放下什么东西,安静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然后一张纸从门缝里滑进来。
应徕重眸望着那张纸, 好一会才悄然蹲身把其捡起,就着明灭的光阅读其中内容。
「你知道今天在举行游神仪式吗?我去帮忙, 东家给了我一些糕点,都放在客厅那张椅子上,你可以拿来吃。」
好似是觉得许久没动静,一张纸条又塞了进来。
「你愿意交个朋友吗?」
连许岁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乍然提出这个请求,明明只是来湛城拍一场戏,这几个月甚至是要以陈阿曼的眼,陈阿曼的心去感受湛城的一切,如此才能更好入戏。
而在没遇到黎小玉的陈阿曼不应该有朋友的,她应该像一颗遗落在潮湿缝隙里唯一的种子,没有阳光,因此也长不出美丽的花。
可直觉告诉许岁祈,与她一门之隔的女生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她不想因为一场戏而错过。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倒是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沈默。
许岁祈站起身来先去打开那扇被敲得劈里啪啦的铁门,一开门便看见是发廊的老板,其满脸是焦急和喜色,拉着许岁祈要往楼梯走下:“文平帝君要停下来承子民香火还有听大家的心愿咯!你也赶快下来一起许个愿吧!”
“好。”许岁祈正要跟老板下去,可忽的想起什么,又往房里走,“您先下去吧,我一会就来。”
“快点啊!五分钟后就开始了!过了今天就得再等一年了!”
老板说完已等不及般先踏踏地走下楼梯。
许岁祈回头拿起放在椅子上的便签纸,又写了一张往门缝塞进去。
「游神一年一次,每个人都可以向神明许愿,你有什么愿望吗?你若不想去凑热闹,我可以帮你一并许了。」
窗外的鞭炮一串串响起来,炸得老旧的玻璃窗随之一起颤栗,而此刻半旧不大的出租屋里只有沈默,分明听不见心跳声,可还是觉得心脏在先是随着紧张升腾,又随着失望而消亡。
认为再也等不到回覆后,许岁祈边转身边低声道:“好吧,我自己先去了。”
可此时却有一张纸条从门隙中飞出,许是纸条的主人有些急,那张纸条如同蝴蝶般穿过喧闹声,然后静静地飘停在许岁祈脚边。
「愿所爱之人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纸条上的字一如既往的丑,可一笔一画可以看出十分认真,仿佛许岁祈就是神明,纸上的字就是那位租客向神明默念的愿。
许岁祈一笑,将那张纸条卷入掌心,快步走下楼梯,发廊老板果然说得不错,如今神偶已经定在街道中央,一圈圈预备许愿的人已经站定好。
应徕把纸笔放在桌上后,走到窗边把已经老旧脆化的旧报纸撕开,垂眸看向人潮涌动的街道。
此时烟花绽开,浓黑的夜里火树银花,照亮街道上每张或惊叹或开始阖眼许愿的脸庞。
应徕目光轻轻游移,最后人群外围一角定住,看着那红的绿的蓝的光忽明忽灭地映在许岁祈脆生生的脸庞上。
少女眉眼柔和,如今正认真地阖起眼眸,双手合十面前,被半遮半掩的嘴唇正念念有词。
应徕不自觉一笑,跟着那张张合合的唇瓣一同低声念。
“愿所爱之人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烟花声大到应徕听不见手机的铃响。
等楼下的人许愿结束,应徕才注意到未接来电,回了个电话。
“你怎么突然跑到湛城这种小镇去?最近不是应该很忙吗,你叫我查东查西,应该是要有所行动了吧?”
电话那边传来无奈的声音。
“不忙,最近我手头的很多项目都重新交给应起元了。”
应徕一边慢条斯理把撕开的报纸又重新贴上一边道。
“今天是想告诉你,华意二十多前一次很大的人事变动恰好就在你走丢一个月左右后,那之后你父亲就退出华意集团高层,只专门负责星知的业务,之前的职位由应轻蓉接替。”
应徕嗯了声:“我知道,当时爸妈对外的说辞是找女心切,无心公务。在这几个月后,他们找回了穿着我走丢时外套的岁祈,然后对我作了死亡销户处理,从此此事翻篇,但爸也没有恢覆在华意的职位。”
应徕把之前调查后的资料再说一遍。
“你说那天你姑姑带着你和应起元一起出门,两个人一起走丢,应起元当晚就回来了,而你流落这么多年,难道真如应名华所说的,应起元就是比你命好些?”
对面的调侃之意不掩,而应徕没什么反应,声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那就让应名华拭目以待吧。”
…
【很无聊很无趣。陈阿曼现在觉得做冲沙子的海浪很无聊,每天把头发从白变到黑也很无聊。现在她会讲半生不熟的湛城话,街坊们对她也熟稔了些,只是仍像装进真空包装袋的水果一样,隔着包装,她尝不到最真切的味道。
陈阿曼开始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比如摆在时装店橱窗那条天蓝色连衣裙,比如影像店里放着肥皂剧的彩色电视,颜色是张扬的靓丽,声音是勾人的好听,比那些隔肚皮不知道什么颜色的人心,要好上很多。陈阿曼渴望这些色彩,但她的钱包灰扑扑的能盖住一切颜色。】
许岁祈叹了口气,动了动有些发酸的手指,心想当洗头妹完全不是一件有趣的工作。
今日难得早放工,许岁祈本不想做饭,随便在楼下的苍蝇小馆解决一下便好,可经过一条窄巷时,不知几楼飘来的爆炒菜香实在勾人,许岁祈灵机一动,去菜市场买了许多食材。
回到出租屋后,把食材放在厨房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写了一张纸条,塞到对面门缝。
虽然根本不知道对面有没有人,但许岁祈总是觉得这扇门就像阿拉丁神灯,只要她塞去一张纸条,就像擦亮阿拉丁神灯一般,永远有求必应。
「我今天有空,买了很多食材,能请你一起吃饭吗?」
果然过了一会,立刻有一张新的纸条从门缝传出来。
「谢谢你,但一起吃饭需要面对面,我不想见面。」
看着纸条上的内容,许岁祈立刻写了很长一段回了过去。
「你若不想见面,我可以做好所有菜再给你写纸条,然后你开一条门缝,我把饭菜递给你可以吗?我保证不见你的面!」
门对面似是犹豫了许久,然后才回了一张纸条。
「那我来做饭吧。或者一人做一些,共同分担。你先做,做好再叫我,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偷看我。」
许岁祈回个了好后,立刻开始动手洗菜,把排骨都腌好放在蒸架后,才去那扇门前传纸条。
「我好了,我现在立刻回房间,你可以等一分钟再出来,你好了可以给我传纸条。」
许岁祈回到房间后,把耳朵附在门上,听见不远处的开门声以及随即传来的水龙头流水声,无声一笑。
正打算在找椅子坐下等待,可是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好奇,挠得心一阵痒,坐立不安了一会,最后还是拉开一丝丝门缝,眼眸定在那一丝缝里有些隐约的人影。
在厨房忙活的人如今穿着一整套运动套装,卫衣的帽子把头发还有眉眼都遮得严严实实,还戴了一个口罩,看上去比她更像个娱乐圈的明星,需要躲避无处不在的狗仔。
许岁祈定定望了会,分明看不清脸,可看久了却忽然在恍惚间觉得那身形动作都像极了应徕。
於是许岁祈吓得立刻把门缝合上,惊疑不定地思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应徕不可能出现在湛城,更不可能这么恰巧与她在同一屋檐下,更不可能说自己是聋哑人。
她没这么无聊,陪自己玩这种游戏。
许岁祈想了许久,得出这样的结论。
应徕做菜十分娴熟,不一会便把许岁祈所买的食材全都弄好,还把自己之前买的猪骨加上玉米萝卜煲了锅汤,等一切弄好才去给许岁祈传纸条。
「我好了,可以吃饭了。」
许岁祈走出房门,发现所有饭菜都已经被分为两份,其中一份已经被分走,剩下的那份是她的。
许岁祈没有直接把饭菜拿回房间,而是把一张新买的小桌子搬到客厅,放在那扇紧闭的房门旁边。
「和你一起吃饭。」
许岁祈把纸条传过去。
对面没什么动静,许岁也没有强求什么回覆,就这样安静地开始吃饭。
吃着吃着,许岁祈忽的想起什么,放下筷子快速写了一张纸条传去。
「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你是湛城人吗?」
「不是。我叫林慧,是来湛城打工的,现在是衣服厂的流水线工人,之前帮你收衣服,发现你的衣服领口已经很松了,流水线生产的t恤多了几件,给你一件。」
门缝被拉开了些,传出来的是两件被透明袋子装好的棉质白t恤以及一张写着自我介绍的纸条。
许岁祈没想到门对面那个女孩会细心至此。
庄书钰给她的衣服为了符合陈阿曼的人物特点,t恤的领口都已经被洗得发松,穿上时锁骨和一片白嫩的肌肤都会若隐若现,许岁祈往往要用夹子把其夹好。
一个素未谋面,或许自己生活也十分拮据的女孩,居然愿意送她两件衣服。
「我叫许岁祈,之前在宜港当舞蹈老师,现在街口那家发廊工作。真的很感谢你的礼物,可是我现在还有些拮据,不知道能送你些什么。不过我可能很快会离开湛城,这是我的电话号码,等以后有缘,我一定请你来宜港玩,或者你留下你的联系方式,我一定会联系你的。」
许岁祈写下长长一段话递回去,可却没再收到任何纸条,似是那名女孩不愿意与自己有过多联系。
没有什么太大反应,许岁祈只是单纯觉得心有些空落落的,又暗暗希望日后她离开湛城,门对面的女孩真的会来联系她。
纸条传递的游戏戛然而止,出租屋里又只剩下沈默,已经有些炎热的傍晚中,许岁祈开了一台台式风扇。
风轻轻拂过发丝,在轻微的扇叶转动声中,时光好像变得很慢,慢得能沈下心来好好吃一顿家常饭,望着阳台处随日落而变幻的阳光。
好像这样的日子也很不错,暂时撇开在宜港烦杂的一切,以陈阿曼的名义活在一座小城。
虽然她偷偷地做回一下许岁祈,以许岁祈的名义,在除黎小玉之外,识得了一个很好的人。
…
几乎是过了将近一个月,当初一走了之的庄书钰才忽然造访出租屋。
许岁祈给庄书钰递上人物塑造随笔,还一边表达自己这一个月来对陈阿曼这个角色塑造的想法。
庄书钰翻过那些笔记,眼底有一抹惊艳闪过。
那些文字零零散散,却好似拼图一般,拼凑出一个初来到湛城的陈阿曼,那些属於陈阿曼的念头和随想都跃然纸上。
只是望着许岁祈那双清澈的双眸时,庄书钰又陷入沈吟。
那些随笔以及如今的装扮都如此贴合人物,只是庄书钰仍觉得许岁祈还是与陈阿曼大相径庭。
早期未去卖身的陈阿曼,气质是钝钝的可爱和媚,在人生地不熟的湛城打拼,神情间已经不免有一丝畏惧的讨好,而许岁祈眉眼清澈,像是风雪里拥有傲骨的梅。
这与她当初想让许岁祈来这里要磨炼出来的东西出现了偏差。
如此一想,庄书钰不由打量着出租屋环境,那股当初她看中的烟味和杂乱都已消失,如今的出租屋整洁干净,甚至多了几分人气。
“住你对面那个司机最近不在家吗?”
庄书钰问。
许岁祈不知庄书钰为何这么问,只是下意识不想透露对面的租客已经换成了林慧,於是含糊道:“应该是吧……”
庄书钰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把本子还给许岁祈:“你对陈阿曼的理解没问题,只是你的气质外表上与陈阿曼还是有些偏差,我想想怎么调整。”
听庄书钰这么说,许岁祈有些紧张,怕一个月的体验都还未找到人物的感觉会耽误电影进度。
见许岁祈这般神情,庄书钰忽的一笑,化开有些严肃的神色,揉了揉许岁祈脑袋:“别紧张,我说过的,你就是陈阿曼。”
又问了几句,顺便让许岁祈报平安,庄书钰才离开出租屋,给许岁祈重新留下空间。
两天后,庄书钰没有告诉许岁祈,就站在出租屋的楼梯口下,似是在等什么人。
等了大半天似终於等到,庄书钰一下子拦住那人身影,面上是和煦笑容,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不太客气。
“我以为徕总作为从事娱乐圈工作的人,会知道演员前期为入戏而做的工作有多重要。”
庄书钰话语一顿。
“监控我看了,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搞砸岁祈为角色做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