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草长莺飞, 多雨迷离的江南小河畔，曾有一个年少的姑娘，卷着裤管子, 半条玉白的腿都埋在浑浊的水里，在小河里摸了半天，摸出一条瞧着灰褐色又丑陋的鱼来。
她大笑着将鱼扔过岸, 手中的泥水哗哗地往下滴。
那时候他远远地坐在桥墩上, 瞧着脚边活蹦乱跳的鱼，忍不住缩了缩脚，生怕那脏污染了衣摆。
那小姑娘忍不住嫌弃道：“这可是江南难得的美味，你这个公子哥在别地可吃不着呢！”
那鱼美不美味他并不知道。
因为她就地生了火, 一不小心将那鱼烤得两面黑如煤炭, 却嘴硬说烤鱼理应如此的，就都是烤糊了才好吃。
只是还未曾吃, 天便下了雨。
两人扔了鱼匆匆往回赶。
到了今日, 他都惦记着那条烤糊的鱼, 不知它到底是什么滋味。
若是那时不急着回去，只是尝上哪怕一口该有多好。
苏秋雨几口嚼完了根茎, 却见对面的人安安静静地, 举着东西一动不动的模样。
不由道：“不想吃还给我，我可没吃饱。”
赵玄亦下意识又将那根茎送到了嘴里。
“好吃吗？”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些期待。
吃起来有些硬, 有些柴，不过确实还有一丝甜。
像是竹笋。
赵玄亦木木的, 心头早不知飘哪里去了, 只是点了点头道：“不错。”
“确实, 这乱葬岗里长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差。”
“呕。。”赵玄亦没忍住, 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东西一口吐了出来。
可是已经咽下去的，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了！
这一呕吐，牵扯的他浑身更是疼的厉害。
赵玄亦气急败坏道：“你！你到底是不是个女子！”
苏秋雨忍不住哈哈大笑。
阳光和煦，四野雪白。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潺潺小溪。
赵玄亦心中一动，反而感到这吃进去的东西，也没有这么可怖。
她面容苍白，却笑的灿烂，满目里都是烟雨氤氲，一时竟看得呆住了。
好一会止了笑，苏秋雨道：“那些人呢？”
“绕到后山去了，一时该追不到此地。”
“你可真厉害！那可是龙虎卫，你居然都有办法引开他们。”
说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抓过手里的佩剑，细细摩挲了一番。
赵玄亦不想在此事上说过多，以免露了馅，只是模糊地道：“让黑云去了，他们瞧见此地突然有马，自然也跟着追去了。”
说着忍不住低低咳嗽了几声。
苏秋雨点头道：“你那马倒是神骏，在这冰天雪地里也健步如飞。听起来似乎比龙虎卫的马还要好呢。”
赵玄亦道：“虽比不得龙虎卫，可我还算有些钱财，买些珍贵的马还是可以的。”
苏秋雨走上前来，略微凑近了他。
模糊的视线里，这人面色一团雪白，面容不清。
可是。。
她握住剑的手指下意识摸了摸剑鞘上的花纹。
瞧见她的神情，赵玄亦道：“你不要怕，他们轻易追不上黑云，也便不会立刻掉头来寻我们，我让黑云带着他们在四姑山多绕上几圈。”
不要怕？
苏秋雨心中一颤，嘴唇张了几张，要说什么，又止住了。
不要怕，不要怕，曾经有许多人和她说，不要怕。
可是她却怕的浑身发抖，怕得连想都不敢想起来。
如今，这素未谋面之人，也与她说，不要怕，那些人不会再追来了。
她握剑的手陡然一松，好一会转而道：“他们既然绕去了后山，你赶紧下山去吧。昨夜烧了一场，此刻声音还这般沙哑，早些想办法去寻个大夫才是。”
又微擡了手里的剑道：“记得不要被抓了，你欠我的恩还没还呢。”
自己拄着剑，就往西边去。
赵玄亦看着她的身影慢慢走远，就要消失在眼前，忍不住道：“你要去哪？”
苏秋雨头也未回，声音轻飘飘地传了来：“四姑山脚下，有几户人家，我去那里瞧瞧。兴许能寻到辆牛车进城去，虽然比不得你的马，可也比走回去强一些。”
说着她突然又转过头来，脸上似笑非笑道：t“你放心，我不会去告密的。”
“我。。”赵玄亦道，“我并非此意。”
“好了，”她摆了摆手，又继续走了下去，“你是谁，与我无关。”
“我。。你眼睛不好，这深山之中行动极危险。。”
林深雪厚，四野瞧着都差不多。
哪知她拄着剑方行了没几步，突然听到极轻微的咔嚓一声。
她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果然脚下一个踉跄，树枝折断，竟踩了个空！
还未及“哎呀”一声，整个人已向前倾倒。
眼见就要如先前的饿狼一般，顺着坡子滚下山去！
哪知突然从身后窜出个白色人影，一步冲上来拦在了她的身前。
雪如崩了一般，簌簌地抖落。
赵玄亦抓着面前的女子，骨碌碌滚落了下去。
只是山坡石块嶙峋，割在身上一阵钝痛。他来不及道得罪，一手抓起身侧的女子，裹在身体中间。
一手在坡上用力乱抓。
终於叫他抓住一块手腕粗的树根。
两人这才止住下跌的姿势。
只是这一摔，实在有些狠，赵玄亦感到身上的骨头似乎彻底断了。
一时疼得面色发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秋雨一路被他护在身前，到底未曾受伤，只是身上略微有些疼。
她忍不住先骂道：“你什么乌鸦嘴！我走了这许久都好好的，被你一说就摔了。”
说完瞧见对方居然没有反驳，躺着半晌都未曾动一下，想是摔得不轻。
赵玄亦痛得无力反驳，却到底心中不忿。
方才自己怎么想也未想就冲上前去了，结果这女子竟是一句感激的话也没有。
苏秋雨欲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只是山坡之上，本就斜陡。
她动作稍大些，差点又要滚下去，赵玄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怒道：“不要乱动！”
她的手又小又冷，如握住冰雪一般。
赵玄亦忍不住浑身肌肤一阵战栗。
他长这么大，竟是第一次握住了一个女子的手。
两人此刻这般亲昵，早就破了男女大防。
他心中悠地一沈，忙又松了手，浑身血液都涌向了面部。
在这世间，女子的名节本就被看得极重，若是被他人知晓他们今日的所为，只怕她一辈子都找不到好人家了。
百转千回间，方开口致歉道：“方才事急，我才对姑娘这般，并非有意冒犯。”
说完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尽管心中极不情愿，赵玄亦还是咬牙道：“姑娘若是实在介意，我会负责的。”
“只是，我最多只能给你名分，保你吃穿，给不了其他的。”
苏秋雨正在想着是不是干脆从这个坡道滚下去下山会更快一些。
听了他的言语，一把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忍不住抓了一把雪往他脸上糊道：“你长得挺美！”
赵玄亦一楞，任那雪落了满面冰凉。
苏秋雨道：“想得倒是更美，且一边凉快去吧！”
“你！放肆！”
。
四姑山脚，梅林深处，确实稀稀落落地散落了几户农家。
这些人大多都是守陵人。
苏秋雨寻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太阳已经西斜，被四姑山遮了一大半。
山脚下阴冷刺骨。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寻了个农户，瞧见院子里似乎有人。
“就是这里。”
苏秋雨说完，当即摊开五指到身后的人面前。
她在宫中多年，月钱存了不少，只是她此次被拐出宫来拐地匆忙，只来得及穿一堆衣裳别被冻死，哪里还惦记着带些钱在身上。
赵玄亦拄着胳膊粗的树枝，衣衫上滚落了许多的雪泥，好不容易才掸了干净些。
只是他模样生的好，又天生一股气质卓然，竟也不见落魄。
赵玄亦暗自庆幸，幸好未曾叫那些人瞧见。
面对苏秋雨伸过来的五指，不解道：“做什么？”
“给钱呀。”
“要钱做什么？”
“我们要找个车进城，自然要钱。”
赵玄亦出宫本就是随性而为，又哪里带了钱。
“没钱。”
苏秋雨无语道：“那将你身上值钱的东西拿来也成。”
赵玄亦闻言，目光在她身上一扫。
苏秋雨模模糊糊中感受到他的视线，当即明白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现在都在她身上了。
手中的剑她用的很是顺手，不能拿来抵车费。
那匹黑马值点钱，可惜为主人卖命去了。
她突然想起早起拿了这人的玉佩，原想着帮他留个线索，后来也忘了。
若是突然从她身上掏出来，未免尴尬。。
搞得像是她顺手摸羊了一般。
“不管了，先寻个人问问再说吧。”
赵玄亦方要走上前去，却被苏秋雨拉住了道：“你别随便找，要找个年纪大的，老眼昏花的最好。”
“。。”
苏秋雨道侧耳一听，有一户院子里的人正在切什么东西，还有几只鸡叫声咕咕地响在耳边。
遂指着道：“就这家了！”
“为何？”赵玄亦常年在宫中，极少到乡野中来，一时显得呆呆的。
苏秋雨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赵玄亦看了看天色道：“约莫申时。”
“是了，不过申时，正是午饭后，这家居然就在切菜喂鸡了！可见睡得极早，必是年纪大，老眼昏花之人。”
“。。。”
瞧说的一本正经，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赵玄亦半信半疑，却见院子里的人确实年纪不小，甚至有些老态龙钟。
苏秋雨已经走上前去，趴在篱笆上叫道：“这位大哥。”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