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章遇胡同里。
赵玄亦换了身干净衣裳, 倚靠在床头。
他不喜亮,屋内只燃着几根细细的火烛,光线昏暗。
转眼却见一旁的人托举着他换下的那件白色大氅, 准备退下。
那衣裳上落着许多泥点。
眼看着就要退出,赵玄亦突然道:“那衣裳记得洗干净,还送过来。”
那托着衣裳的侍从一楞, 没反应过来, 几疑是自己听错了。
见他神情,赵玄亦认真地重覆道:“这衣裳记得洗干净,送过来。”
那侍从一惊,忙跪下道:“是, 是, 奴婢该死。”
他虽有些年不在宫中服侍,却也知道太子殿下的衣裳是从来不洗的, 每日里都有新的供奉。
不想今日突然要洗了送来, 他如何不楞。
赵玄亦摆了摆手, 那侍从忙退下了,赶忙去安排人浣洗。
一旁的王常道:“殿下, 您可算回来了!王统领昨夜里给臣传信, 惊地臣是五内俱焚,恨不得跟着他们一起出去寻您。只是此处极为重要, 恐您会来,臣不敢擅离。”
“嗯。”赵玄亦低低应了一声。
王常不敢再说, 觑着他的面色, 小心道:“殿下, 您面色不好,臣即刻去请太医来。”
“不用了, ”赵玄亦捂着胸口低低咳嗽了两声方道,“我来此处,便是不想惊动了宫里,你去附近找个寻常药房的大夫来就是了。”
王常不敢违拗,忙遣人去寻附近的大夫来。
方派人出去,先头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那人进来,跪在床头将苏秋雨今夜的情况禀了。
那些人竟对她一个普通宫人照顾的这般仔细,赵玄亦冷笑一声道:“不想她竟真与这盛通绸缎庄有旧。”
否则那日为何那掌柜偏偏遣了她一个宫中的人来与他。
她身为广储司宫人,却与这皇庄之间不清不楚,八成是索了什么好处,又许了什么诺。
凭她的秉性,极有可能如此。
那人又道:“苏姑娘说明日傍晚,她便与臣来此。”
她怎么不住在那绸缎庄,答应来这里暂住了?
也是,人家那里岂是这般好住的。
若是被人知道她被撵出宫了,只怕更没什么好脸色与她瞧了。
赵玄亦转头与一旁的王常道:“明日去收拾出一间房来,就在。。嗯。。就安置在西厢。”
其他亲王皇子,成年之后便在宫外开衙建府,可他不同,身为储君,只能住在宫里。
这让他多少有些气闷,因此悄悄买了这个院子。
原不过是为的出入宫方便,后来便三五不时地来住上一回。
只是为了不惹人耳目,这院子买的极小,不过东西三间卧房。
赵玄亦想了一想,又道:“这院子里的那几处水池假山,我瞧着甚烦,明日一早让人将山移了,水池填了。”
这莫名其妙的话,惹得王常一楞,却还是忙答“是。”
赵玄亦也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怎么突然想到这上头去了。
他咳嗽了一声,感到有些尴尬。
不一时有人回说大夫来了。
那白胡子大夫大雪天被人从热被窝拉过来,满心的不满。
待瞧见床上的病人居然拉下了帘子,只影影绰绰露出个影子,更是气呼呼地道:“医家常说望闻问切,你们这捂地这般严实,像个大姑娘似的。若是连瞧都不让瞧还是另请高明吧。”
一旁的王常立马皱了眉道:“大夫莫要胡言,这床内乃是我家公子。。”
这太子殿下的金面,岂是寻常人能瞧的。
哪知还未说完,那床帐从里头拉了开来。
赵玄亦一张雪白的脸露了出来,正安安静静地倚靠在床头上。
他道:“大夫请瞧吧。”
白胡子大夫这才t走上前来,先看了看面色,又把了把脉。
好一会又要伸手去摸他的身上。
一旁的王常方要呵斥,却被赵玄亦一个眼神阻拦下来。
那大夫摸了一会,立马吹胡子瞪眼道:“真是胡闹!”
“这么重的伤怎么这么久才找大夫!”
侍立一旁的王常一惊。
他今夜确实搀扶殿下进了屋子,虽然瞧见殿下偶有咳嗽,面色有些苍白,可并未瞧出其他异样来啊。
那大夫四处一看道:“瞧你们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怎么这般托大。这伤不早些看,以后阴天下雨,有的你受的。”
赵玄亦素来忍痛能力不同常人。受了这般重的伤,还是自己一路走来走去。
闻听此言方要开口说无妨。
那大夫又抢先道:“别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觉得没什么,这老毛病啊,都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赵玄亦心中一动,突然道:“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那是自然,你如今不当回事,过些日子以为好了,可等过个几年,你再瞧瞧看。”
老大夫收拾了药箱,与旁边的人道:“去寻些纸笔来,你们自己不当回事,今夜又催命似的接了我来,我连纸笔都未曾带上。”
王常怕这老大夫再出言不逊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忙将人请到隔壁去写药方。
王忠信匆匆进院子的时候,便见这老头正背着药箱子要出门。
王常亲自在前头送人。
瞧见他,两人也不方便行礼。
王常只是道:“公子在屋内,吩咐了等您回来便直接去见他。”
王忠信点了点头,如鹰一般的目光在大夫身上一扫过。
那老大夫感受到这人的目光,忍不住擡头瞧了一眼,却突然目露惊异之色,连连叹道:“哎,哎!哎呀!可惜了!”
王忠信原本急着去见驾,听此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被一个大夫瞧着叹气,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旁的两人忍不住面面相觑。
王常好奇问道:“老大夫,您好好地对着他叹气做什么?”
老大夫指着王忠信的方向道:“那可是连草啊,入了药那可是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如今居然拿来喂了马,真是暴殄天物啊!还不可惜吗!”
两人这才知道,原来他看的不是王忠信,乃是王忠信身后的黑云。
黑云正站在院子里,掀着厚厚的唇皮儿嚼着草。
听闻这老大夫的话,它气得鼻子连打了几个响鼻。
怎么它一匹马就不配吃连草了吗!它不光配吃,以后还要天天吃!
想着更是用力地咀嚼起外头的草来。
王忠信和王常二人,无语地对视一眼。
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连草虽可入药,但哪里如他这般说的这样珍贵。
不过是宫内常用来养马的东西罢了。
王忠信再不多耽搁,大步就往屋内去。
却又听那老大夫与前头的王常道:“你们这么多,都能拿来喂马,能不能给我一点啊!”
王常敷衍地点头道:“自然。”
说着让一旁的小厮去取了包裹来。
那小厮立马去取了来,老大夫乐得双眼眯成了条缝道:“这可是好东西!好东西!”
瞧见面前两人不以为然的神色,老大夫以为别人是在质疑他的医术,忙急道:“你们还别不信!这药除了能强身健体,那还更有一个神奇之处!”
王常懒得理他,还是一旁小厮附和道:“什么神奇之处。”
老大夫道:“这一般人可不知,这药又名寒香引。在这冬日里若是遇上梅花,那可是。。嘿嘿嘿。。。”
方进门的王忠信身形一顿。
不见他如何行动,已是如风一般出现在老大夫面前,寒着脸道:“那可会怎么样?”
老大夫被他这气势惊地一跳,忙结结巴巴道:“会。。会。。自然是男人们都爱的东西。。”
王忠信与王常互看了一眼。
这老大夫出生市井,自然会对这东西很是上心,许多药房里靠这个赚钱。
他心头惊疑,又悄悄遣了人进宫去向太医求证。
迈进屋子,屋内光线昏暗。
瞧见太子殿下已经睡下了,只是帘帐未拉,显然在等他。
他忙跪地道:“太子殿下,臣死罪。”
赵玄亦方用完药,有些头昏脑胀,闻言只是道:“今日倒是委屈你了,大雪的天绕着四姑山跑了好几圈。”
王忠信忙道:“臣何敢谈委屈。殿下如此安排,可是担心龙虎卫里有些人靠不住?”
赵玄亦并未回答。
王忠信又道:“臣今日遵殿下的令旨,带人跟着黑云寻了许久,直到晚间臣才一个人悄悄回来,该不会有人发觉的。”
“嗯。”
“只是有一事,臣要禀告殿下。”
说着将方才那老大夫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
“那老大夫所言不知是真是假,臣已派人悄悄去与医正求证。”
哪知赵玄亦却突然从床上坐起。
问道:“我记得以前宫中的马是不吃连草的。”
王忠信道:“确实如此。只是臣记得是六年前,突然流行了一阵的马癣,宫中的马也未曾幸免。”
“这马癣虽不要命却极难医,后来太医院里有个医师出了个方子,便是这普通的连草。说着宫中的马少锻炼,跑的少,常吃连草可强身健体,长年累月下来,慢慢就可痊愈了。”
“果然这些马在吃了一年多的连草后,马癣也就慢慢好了。这草也就成了宫中马的常用的草了,隔三差五的给喂上一回。”
王忠信道:“殿下,难道能昨日之事,真与这草有关?可这草已在宫中用了多年。。”
却见赵玄亦面色雪白,喃喃道:“不想他多年前布局,成了今日之事。师傅曾说他运筹帷幄,可决胜千里,那时我还心有不服,如今算是见识了。”
“殿下说的是谁?”
赵玄亦微微怔忪,摆了摆手道:“我累了,你且下去吧。”
“是。”王忠信忙躬身退下。
老师说他慧极,有惊世之才,然而极则必反,只恐剑走极端,因此强令他学医,以定心性。
不想这样的人,学医不过三年,便成了人人赞颂的神医。
神医顾见白。
也是他们的九师兄。
这样的人,自己自叹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