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什么多年后?
“只是我一时实在想不起, 到底在何处见过。。”
“殿下,这世上的人千千万,总有许多相似之人, ”苏秋雨莞尔一笑,“想必殿下是遇见了与小女子极相似之人罢了。”
赵子言摇了摇头,笑道:
只怕真是如此, 实在是让姑娘见笑了。”
“姑娘不要嫌弃, 我心里便只当是与姑娘久别重逢了。”
两人一时无言,面面坐着。
苏秋雨紧紧捏着袖子里的方玉,一时有些游移不定。
好在很快店里便上了许多菜式,还有一壶茶。
赵子言道:“姑娘也知, 在下如今不宜饮酒, 只能以茶代酒,以恕昨夜冒犯之罪了。”
说着将手中茶一饮而尽。
苏秋雨捏着茶杯, 盯着其中碧绿的茶叶上下沈浮。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不知如今住在何处?在下并未他意, 只是昨夜大雪, 姑娘形单影只,若是在下能帮得上的, 姑娘自管言说, 在下或可帮上一二。”
他实在是过分自谦,他是广阳王, 又统领内务府,在这世上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苏秋雨原本想要故技重施, 讨好於他, 可他目光澄澈, 行止谦逊,被这样的目光瞧着, 只觉得浑身有些发烫,哪里还能开得了口。
遂低下头道:“我姓苏,名秋雨。”
赵子言从善如流道:“苏姑娘,从林。”
“什么?”
“我字从林,姑娘唤我从林便可。”
说完又道:“苏姑娘是姑苏人氏?”
苏秋雨摇了摇头,顺势道:“不是,只是一直听闻姑苏繁华地,烟雨美景,地杰人灵,心中倒很是向往。”
赵子言放下茶盏笑道:“说到地杰人灵,确实不假,这茶是碧螺春,香气逼人,便是产自姑苏。”
说着却掀开帘子,看了看窗外细雪道:“说到人灵,说来我倒是认识一位故人,出生姑苏,我见到时,只觉得实在是天地钟灵毓秀,竟造出这样的人来,叫人自惭形秽。”
“说句僭越犯上的话,我所见之人中,能与他相论者,也就只有当今太子殿下了。”
苏秋雨手中茶盏一抖。
却见赵子言转过身来笑道:“不过他一心只在医道之上,若是愿意入朝为官,想必前途可期。”
“医道?”苏秋雨重覆道。
赵子言道:“正是。若论医道,只怕太医院的众太医们比他都要逊色一些。”
苏秋雨浑身愈发忍不住地发抖:“殿下是如何与他认识的?”
赵子言微低了头,道:“七年前,先帝生了喘症,太医们束手无策。而我正在京畿一带寻访名医,正巧见了他在外摆摊义诊,医术出神入化,布衫寻常却难掩光华,一手银针施灸竟叫我看的呆了,便上前求他为先帝医治。”
“他答应了?”
赵子言笑了笑摇头道:“我好求歹求,他也只答应随我入京。”
“回来后,我将太医院太医们列的方子全都拿来与他瞧了,他却道,这些方子都是极好的,他没有更好的方子了,进了宫也只是自取其辱。”
“我虽失望,却也不便勉强,哪知几日相处下来,便为其才学所折,诚心想要将他留在府里。”
赵子言突然回身,抱歉地道:“怎么说了旁人这么多,苏姑娘想必听烦了吧。不过说来,姑娘与那人气质上倒有几分神似。”
“他。。他是谁?竟得广阳王殿下这般赏识?”
这厢房之内唯有二人,周围一切似乎全都寂寂无声。
赵子言轻叹一声道:“时过境迁,想必许多人已不知他,他叫顾见白。。。”
还未说完,却听哐当一声,苏秋雨手中的茶碗摔倒下来。
碧绿的茶汤撒了一桌子,细细的茶水瞬间流湿了一桌子。
苏秋雨慌忙道:“抱歉,我没看清。”
赵子言却走上来,一把拉起她,桌案上的碗碟碰撞之下一片哗哗声。
不过瞬间,她所坐的地方,便淋淋地往下撒茶汤。
听到动静,外头守着的侍从忙推门进来,瞧见房内两人站的极近,以为进来的不是时候,忙道罪躬身退下。
苏秋雨却早已经傻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九师兄对着这位广阳王,居然用的是真名,顾见白。
她打听了这么多年,从未问过谁这个名字。不想今日,居然从赵子言口中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
他原来,真是认识他。
苏秋雨一时紧张地发疯,浑身忍不住发抖。
赵子言正对外头的侍从吩咐让人进来收拾,转头又见苏秋雨脸色苍白,双目泛红。
瞧起来似乎随时都要倒下。
他还未探问,哪知苏秋雨却已经一把抓了他的手,用力之大,让他感到生痛。
那通红的双目却发出逼人的光,声音更是绷成细线:“你认识的那个顾见白,如今可还在府上?”
赵子言心下诧异道:“难道你也认识?”
苏秋雨想要努力装出镇定,却如何也控制不住,连带着声音都抖了,说着她早就想好的理由:“很多年前,他曾与我有救命之恩,却一直没机会报答,我心中一直难安。”
赵子言道:“原来如此,他医术超群,只怕这世上受过他恩的人,远不止你我。”
“只是可惜,他早就已经不在京师了。”
“什么!他。。他去了何处?”
赵子言道:“说实话,我也不确信。只是他在我府上不过住了月馀,便与我告辞。临行前与我说,听闻关外风光秀丽无伦,若是过上跑马放养的生活,比这京师惬意多了。”
“关外?”
“正是t,像他这样的人,确实更应该活在这广阔的天地,何必困於这小小京师呢。”
苏秋雨扑地一声坐了下来。
曾经在江南,他们师兄妹十几个曾一起去临安的山里消暑。
那是一个满天星子的夏夜,他们在野外搭了幄帐。
半夜时分,二师兄说肚子饿了,便随手打了只野鹿,众人索性也不睡了,架起火来烤肉。
不知怎么谈到了外头的风光。
他们相约着以后一起去塞外,去草原,去牧马,去山川湖海。
她那时还小,早呆腻了江南的老房子,跳起来逼着他们不管谁去,都必须要带她去。
为了他们记着这个承诺,她答应去帮他们偷爹爹的酒出来。
如今,他还活着。
他原来早一个人去了关外,去过自由的生活了。
苏秋雨心中的嫉恨突然如野草一般疯长。
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一个人去潇洒自在。
而其他人要活在冷冰冰的地下!
这山川湖海,大漠长鹰,他活在其中,不会觉得自愧难言吗!
他配得上吗。
赵子言见她呼吸急促,双颊泛红,这似乎过於激动了。
他欲待细问,却见苏秋雨已经又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开门出去。
赵子言道:“苏姑娘?”
苏秋雨却未发一言,攀着门框子出去了。
不过是午时,天色却还昏暗。
小雪未停。
路上行人却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苏秋雨跌跌撞撞,不知又撞倒了几个人。
方有点好转的眼睛似乎又严重了,否则怎么看到的东西这般模糊呢?
她擡头摸了摸,发现面上一片冰凉。
一个小贩抓住了她,怒吼道:“你瞎了吗?”
谁知这女子毫无反应,他气得挥拳都要打她,哪知拳头却被一人拦下了。
小贩恶狠狠地一擡头,却见是个眼熟的中年人。
宋掌柜。
宋掌柜自怀着掏出银子来递给了小贩,他才笑嘻嘻地走了。
苏秋雨从呆楞里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伪装已经没用了。
宋掌柜人都寻到这里来了。
苏秋雨有些苦笑地道:“我。。”
却见宋掌柜笑道:“苏姑娘莫要客气,在下懂的。广阳王殿下身份尊贵,品性又极佳,苏姑娘久在宫中,自是了解的。”
原来以为她是在想办法接近广阳王,这样也好。
苏秋雨站在街中道:“宋掌柜可曾去过关外?”
宋掌柜道:“年轻的时候曾经跟着庄子去过。这几年年纪大了,庄子里的事务繁多,也走不开身了。”
“贵庄在关外也有生意?”
宋掌柜点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们绸缎庄是皇商,总要搜罗天下异品,这关外有一种布料乃天蚕丝所做,极为罕见,每年都要往关外去几趟的。”
苏秋雨心中一动道:“不知贵庄近些日子可有去关外的计划?”
宋掌柜笑道:“可巧,今日下午便有一批车队要出发。此时出发,去到关外刚好入春,正是天蚕丝的好时节。”
王忠信在玲珑酒楼的一楼大厅要了张桌子。
不一时,守在二楼的人,便下来禀告,方才那包厢中传来平平砰砰的声音,包厢门一开,他一眼瞧见里头两人离得极近,苏秋雨还主动抓了广阳王殿下的手。
这般情状,分明有些不清不白。
王忠信冷笑一声,欲要上楼去拿人。
哪知还未起身,便见那女子神不守舍,东倒西歪地自楼下下来了。
瞧起来神思恍忽,双目隐约含泪。
看来这发展不及她的预期呢。
他一时倒也不急着抓人,且看她下一步又想要做什么。
。
不过一个时辰之后,苏秋雨就坐上了盛通绸缎庄的车队。
这个车队声势浩大竟有大几十人,前前后后竟有十几辆车。
宋掌柜说,去一趟关外不易,他们每次都要带些关内的丝绸茶叶和小玩意去卖才划算一些。
令苏秋雨没想到的是,此次关外之行,竟是少东家亲自带队。
她见了苏秋雨,也未表现出过分的热情来,只是指了一个小厮和一辆马车,让那小厮一路多照应着她。
很快这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便在查验了一番后被放了行,出了京师。
王忠信跟在商队后头,瞧见这一群人浩浩荡荡,自西出了京师。
身旁的人道:“王统领,我们可要去将人追回来?”
王忠信道:“追回来做什么?这样的祸害,走得越远越好。”
若是让她近了太子殿下的身,谁知要做出什么来。
如今她自己要去关外,那是再好不过了。
众人穿了蓑衣冒雪而行。
车队在雪地中行的极慢。
苏秋雨掀开车帘,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灰褐色城墙,心中一时恍惚若在梦中。
她在这里呆了五年多,当初是如何来的,已经有些记忆模糊了。
只是。
五年多之后,她终於得到了九师兄的下落。
她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关外逍遥。
只是不成想,昨日她方急吼吼地跟着那白团子公子想尽办法从四姑山进了城,今日竟又跟着盛通绸缎庄的商队,急吼吼地要往关外去。
人的遭遇变化,未免太过快了一些。
这变化快得她要有些应接不暇。
太快了。
苏秋雨突然心跳漏了一拍,浑身一个激灵,这才中得到九师兄消息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对啊,太快了。
这种感觉,自今日一早就围拢着她。
她在盛通绸缎庄的时候,不管是侍女还是小厮,都很急,都仿佛在催着她做什么事似的。
如今不过半日,这变化竟这般大。
她想要见广阳王,广阳王正巧要来庄子里看绸缎。
她想要去关外,这绸缎庄便刚好今日有车队要去关外。
这一切未免太巧了,太快了!
只是广阳王乃是堂堂亲王,怎么可能与这绸缎庄合谋骗她?
她身上并没有任何值得堂堂亲王图谋的东西。
可为何一切这般顺利,这般巧?
难道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不,有什么事好像不对劲。
苏秋雨心里头的念头一闪即逝,抓也抓不住。
她无论如何也未想起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可心中知道,无论如何今日一定不能跟着这商队走。
就算要去关外,她也可以一个人去。
只是这去关外一路的路引有些麻烦罢了。
她一把放下窗帘,对外头叫道:“停车!”
车果然停了下来。
苏秋雨掀开车帘,一把自车上跳下来,飞雪迎面而来,落在脸上冷冰冰的。
旁边的小厮道:“姑娘要什么?”
苏秋雨看着模模糊糊的黑压压的车队,道:“带我去见少东家。”
少东家的车在前头不远处。
见到苏秋雨前来,九溪并未下车,只是小葵打开了车帘,九溪坐在里头问道:“苏姑娘有何事?”
苏秋雨微一行礼道:“实在对不住少东家,我今日一时头脑发热出来的匆忙,想起还有许多事未安置妥当,今日不能随少东家一起了,还请见谅。”
九溪微一沈吟,点头道:“关外路途遥远,如今又天寒地冻的,苏姑娘一时有些犹豫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庄子里一年难得有去关外的车,错过了此次,下一回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苏姑娘可想好了?”
苏秋雨道:“实在多谢少东家的好意,我暂时不去了。”
怎料九溪也未挽留,只是点头道:“既然苏姑娘已决定了,便随姑娘的意思吧。”
苏秋雨心头诧异,若是他们想法设想想骗自己进车队,为何又如何轻易地放自己离开。
九溪却已经吩咐那小厮道:“好在出城不远,你且驾车送苏姑娘入城,再赶回来汇合。”
苏秋雨方要拒绝,那小厮却已经自车队里分开了那辆车来,请她道:“姑娘且上车吧。时辰不早了。”
耽误了车队今夜宿的地方,那麻烦就大了。
苏秋雨也不再纠结,当即道了谢上马车。
哪知马车内的九溪却目光一闪。
霎那间旁边的小厮手起刀落,苏秋雨啪地晕倒在车辕上。
。
王忠信进屋的时候,发现几个内侍正在床边给太子殿下换药。
隐约瞧见太子殿下身上的衣裳脱了,露出白生生的皮肤来。
他不敢再瞧,忙躬身站在一旁,低眉敛目地候着。
直到内侍将衣裳穿好,才听赵玄亦淡淡地道:“回来了?”
王忠信忙上前行礼道:“是,太子殿下,臣回来覆命。”
赵玄亦侧躺在塌上,方换完药,只穿着白色的中衣,搭着薄被,轻轻闭了闭眼睛,才开口道:“嗯,且与我说说是个什么情形。”
王忠信忙将今日所见如实一一禀了。@无限好文,尽t在
听到苏秋雨与赵子言在厢房里呆了许多,而偶一瞧见便是她紧紧抓了赵子言的手,双目通红,赵玄亦脸色黑了黑,一声冷嗤道:“所以那宫人果然又去勾搭了我的好弟弟。”
“当真是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只是从林与她是何时相识的?”
王忠信道:“臣命人查过,昨夜苏秋雨自那玲珑酒楼下过,因为那拐杖的声音大了些,被广阳王殿下瞧见了,广阳王殿下瞧她年纪轻轻竟是个眼盲,无意中叹了声可惜了,被她听见了。”
凭从林那个性格,背后议论被人听见,一定是又去赔礼又去道歉。
只是不曾想,她居然没有得逞。
“什么?她居然又一个人哭着出来了?”
王忠信忙道:“是,臣亲眼所见。”
“看来从林还算有些定力,美色当前没有昏了头。”
王忠信不好附和,也不好沈默,只是道“是。”
赵玄亦却突然又道:“只是孤记得,是命你将人带回来,如今人在何处呢?”
王忠信道:“那女子不知又得了什么病,跟着盛通绸缎庄的车,要去关外。今日午后已经出发了。”
臣着人去查了户部记录,盛通绸缎庄每年都会往关外去两三回,此次出行确实已在户部报备过。”
赵玄亦道:“她并非关外人,又在宫中五年多,为何一出了宫就要去关外?”
王忠信道:“臣命人查了,此次关外车队由绸缎庄的少东家亲自带队,想是。。想是那苏秋雨见广阳王殿下这里没了机会,因此要去寻那少东家。”
榻上的赵玄亦却冷了神色,眸色中意味难明:“孤记得晨时曾与你说过,若是她与广阳王有接触,便将人带回来。”
王忠信只好硬了头皮道:“臣有罪。只是那苏秋雨狡猾的很,臣。。”
哪知还未说完,却见榻上的太子殿下却已随手抓了床榻旁的药碗砸了过来。
王忠信目中瞧见,却不敢避让,那瓷碗堪堪砸在他的额角,一阵钝痛,黑色的药汁混着血顺着脸颊撒了一身。
这陡然的转变,让屋内还未撤走的侍从吓得跪了一地。
王忠信也彭地跪倒在地,磕头道:“臣有罪。”
赵玄亦却冷笑道:“你有罪?只怕呆在我这里是委屈了你王大统领。”
王忠信一惊,面色涨的通红,连连磕头道:“太子殿下,臣从无此心,殿下对臣有厚恩,臣愿万死,以报殿下。”
赵玄亦冷冷地道:“万死?那孤且问你,那苏姓宫人何以出现在四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