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王忠信埋首在地, 将那日之事一五一十道出。
那日殿下孤身一人脸色难看地从绸缎庄里出来,他后来派人打探了一番,才知殿下在那受辱。
明知自己污脏, 还偏要故意去摸殿下的衣裳,去抱殿下的腰身,其可恨并不为以□□人, 自己见不得人也就罢了, 偏想要殿下与她一般同流合污。
她心思狡诈,之前拷问中或有手段,怪他自己不能查明,可千不该万不该, 偏偏不该沾染到殿下一根毫毛。
太子殿下岂是她这样卑贱的宫人能玷污的。
更何况。。
王忠信道:“据臣查闻, 这宫人在辛者库时,表面安分老实, 实则处处可疑。或如前些年御药房大火, 辛者库失窃, 近到前些日子的。。”
他原想说疫症,但此时屋内还有其他人, 此事实在不宜张扬, 遂改口道,“近些日子广储司宫人夜闯宫巷被抓, 处处都有她的身影,实在难说她能脱得开干系。臣不得不怀疑。。”
赵玄亦打断他, 一双眼睛毫无颜色地道:“你所说这些事可有证据?”
王忠信口舌一堵, 面色愈发地红:“臣还未有凭据。”
“好!好!好!”赵玄亦连声叫道, “如今无凭无据,只因可疑, 你便生了杀心?果真是威风地紧啊。”
“太子殿下,臣万万不敢。”
“不敢?我只吩咐你将人逐出宫去,你却背着我将人拖去四姑山乱葬岗,要就地处置了,你还敢说不敢?”
赵玄亦虽心中早有怀疑,可听他亲口承认还是气得面色发白,震动间牵动了身上的伤,连连咳嗽。
一旁王常要进前给他递水,被他一把推开道:“若不是我前日正巧遇见,只怕这辈子也被你蒙在鼓里呢吧。”
王忠信忙磕头道:“臣有罪,太子殿下息怒,您玉体要紧,莫要为了臣伤了身体。”
赵玄亦却继续道:“今日我命你将人带来,你却还推三阻四,特意放人离了京。她能这么顺利地出京,只怕其中少不了你王大统领的协助吧。”
王忠信面色通红,愈发头伏在地上,却还是承认道:“是,臣不敢隐瞒,臣确实在其中掺合了一些,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慧眼。”
赵玄亦嗤笑道:“慧眼?孤身边有你如此,还有什么慧眼,只怕心中正得意被你耍得团团转吧。”
王忠信听出话音不对,忙膝行上前几步,连连磕头道:“臣确实欺瞒了殿下,自做了主张,臣自知犯了死罪,绝不可饶,甘愿受死。还请殿下明鉴,臣绝无半分不忠之心,臣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只是为了殿下啊。”
说着竟自将额上磕出血来。
他本就额上被砸出血,又混了药汤,此番情状,瞧起来实在是狼狈可怜,又有些可笑。
连站在一旁的王常都心中惊疑不定。
王忠信跟随太子殿下身旁多年,最受信重。
他在外手段雷厉狠辣,对太子殿下却一向言听计从,从无半分违逆。
众人皆知,便是殿下让他去死,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引颈就戮,不会皱半分眉头。
怎么今日,为了一个女子,竟敢瞒着殿下做这些事?
此番情形,他再也站不住,忙也跪下求情道:“太子殿下您玉体要紧。。。”
哪知还未说完,却听赵玄亦已经厉声道:“退下!”
见他面色冷然一片,显然是动了真怒,王常浑身一抖,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忙躬身退了出去。
连带着屋内战战兢兢的侍从们也退了出去。
赵玄亦自榻上翻身而起,对着地上的王忠信道:“好一个忠心!孤竟不知,爱卿自幼学的忠心竟是欺瞒君上,草菅人命!”
王忠信心中早已明白,今日殿下特意派了自己前去盛通绸缎庄,原来是早已猜到自己此前的行径,特意想看自己此次又会如何行事。
不想自己今日又心存侥幸,行下大错,错过了殿下给的机会。
只是自己对此心中却绝不后悔,便是惹得殿下生厌,或者丢了性命,他也绝不允许殿下身边存在任何可能的威胁,那样的人,还是越早离开殿下的身边越好。
不得不说,他确实对这一个寻常的宫人过分关注,过分警惕了。
或许是他天生的直觉,或许是那夜那女子苍白脆弱,却对自己说着“想活着”时的眼神。
这让他心中震动,一直隐隐担忧。
直觉她会是个难以把控的威胁。
赵玄亦看着伏跪在地的人,心中的火已经灭了,只是摆手道:“你下去吧,不必再来伺候了,孤晚些时候会往兵部送去旨意,调你去西山大营担任右提督。”
右提督乃是正二品,西山大营没有总领大臣,而今只有一个左提督,乃是先帝的亲弟弟,贤亲王。
这右提督实乃二把手,乃是多少人眼红的职位,这一任命实在是大出王忠信所料。
他心下震动,连连上前,跑到赵玄亦脚边泣道:“太子殿下,您要打要杀臣甘愿受领,只是臣不愿离开殿下。”
赵玄亦目无表情道:“下去。”
。
这一队前后十几辆车,几十号人,行动起来却丝毫不受影响。
苏秋雨感受到马车轮子咕噜噜地飞快运转。
而马车外的人在往车内查看了数次之后,终於不再频繁查看了。
苏秋雨微微动了动,从车窗的西缝里瞧见外头天色还是白的,雪下个没完。
远处四姑山却隐约可见。
他们一行人在往西行,不,在往西赶路。
将苏秋雨敲晕之后,整个车队的速度便飞快起来了。
苏秋雨想不明白这绸缎庄这般费事,想要将自己运出去做什么。
只是他们的目的显然与前日将她送出宫的人不同。
难道真要将自己运到关外去?
不一时,小葵的声音出现在马车边,低声地道:“苏姑娘还昏迷着吗?”
苏秋雨一惊,忙恢覆原状伏在车板上。
车前说话的正是小四,他道:“t我每隔一刻钟就看一次,确实还昏迷着,我方才那一下下手极重,只怕要睡到明天才醒。”
说着果然两人又掀开车帘,觑见里头的人还是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小葵一把放下帘子道:“瞧着确实晕得挺实在。这一路你可将人看牢了,若是叫她逃了,你可有的好看。”
小四忙道:“小葵姐姐放心,况且有我们这么多人,她可逃不掉。”
说着两人的声音消失了。
直等了还一会,苏秋雨才微微动了动,从车窗的细缝里瞧见车队正驶上了一条小路。
道路两侧枯草地在风雪里摇摆。
空气中隐约有梅香袭来。
没想到昨日好不容易离开此地,今日又来了。
苏秋雨有些无语,却突然想起昨日坐着牛车经过此处时的情形。
若是所记不差,再往前走一里地,路侧有一条山沟。
那山沟极深,入口却窄。
这行人车马虽多,可若在那地方追起人来却毫无优势。
苏秋雨咬了咬牙,自车厢里扯了车椅上的布,用指间金丝绕了绕。
果然不一时,这行车队便到了那处。
因为路窄,车队拉得很长,这马车也是勉强行在上面。
感受到车轮左右的震动。
便是此时了!
苏秋雨一咬牙,整个身体用力往左侧车厢扑去。
那车本就两个轮子极危险地走在道上,被她大力一撞,车身倾斜,在半空中晃了晃到底没有翻倒。
苏秋雨眼疾手快,却自车窗破窗而出,直向底下的山沟扑去。
阴冷的寒风刮面而过。
身体在山石上滚得浑身生疼,苏秋雨双手扯开长布,在山石上磕磕绊绊,试图减缓下降的速度。
这一招确是有效。
她虽然磕得浑身疼,却到底没有撞的头破血流。
不过快到底时,便止住了。
山沟里常年不见阳光,格外阴冷刺骨。
那些人想必一时也追不上来了。
苏秋雨刚要找地方逃走,却听头顶一阵“咻”地声音,一根长绳自上挂下。
她还未看清,便见小四已顺着长绳滑了下来。
一直滑到了她的面前,见到她的狼狈模样,不由笑道:“苏姑娘好身手。”
两人贴得近,苏秋雨隐约瞧见他脸上挂着小厮的招牌笑容。
小四又笑道:“这条路我们庄子常走,前些年我还不小心翻下来过呢。”
苏秋雨没想到自己如此豁出去的一次逃跑这么快就失败了。
她被小四抓上来,车队的其他人却连看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甚至少东家的车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她方才闹的这么大的动静就像未曾发生一样。
苏秋雨突然感到一丝没底,甚至隐隐生出害怕来。
这些人,似乎早料到了她要逃跑。
还记得很多年前学过书上的一句话,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这些人了解她,可她,却完全不了解这些人。
她方被扔进车里,却见小姑娘小葵来了,她不过略看了她一眼,便自怀里掏出个东西来扔给小四道:“这么快就将人看跑了?真是没用。这是药,记得,每次给她的饭里来上一点,保管她腿软地像面条一般,想逃,痴心妄想。”
她说的这样直白,丝毫不避着苏秋雨,甚至说完还朝她看了看。
苏秋雨知道,她不怕自己不吃。
这以后,只怕给自己的每餐饭里都会被下药,甚至苏秋雨可以想到,他们会当着自己的面将药放进去。
在饥饿面前,便算知道是毒药,自己也会乖乖吃下去的。
小葵说完又看着她道:“若是这样还想办法逃,少东家说了,那就打断她的腿。”
“逃一次,打断一条,逃两次,打掉一双。”
说这话时,小姑娘还是笑眯眯的,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却让苏秋雨忍不住头皮有些发麻。
她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自己下次若是被抓回来,她一定会打断自己的腿。
苏秋雨可以瞎,却不能瘸,到底不敢再轻举妄动。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的速度却突然慢了下来,却听外头有人道:“那是什么?”
而后传来细细碎碎的人声。
苏秋雨心中好奇,掀开车帘来,只看到远处的道路尽头,似乎有一团黑影。
那黑影一动不动,堵在路的正中央。
在她的记忆里,那里并不该有这么个东西。
却听小葵吩咐道:“你们几个,去前面看看那是什么鬼东西。”
她话音落,果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几人冲出去了。
不一时,却见那几人又打马往回跑。
小葵高声问道:“怎么了?”
那几人骑马骑到近前才道:“不好!前方有一大片狼群。”
他们人多势众,又有武器又有火种,自然不怕狼群。
只是此次车上装了不少吃食,这些饿狼抢起食来,那可什么也顾不得。
苏秋雨从缝隙里往外一看,却并没有看到什么饿狼。
倒是看到方才那个黑影,却动了起来,渐渐地近了。
那是什么?
众人显然也看见了。
小葵小声道:“怎么瞧着像匹野马?”
苏秋雨一个激灵,果然发现那黑影像匹马。
而且像是那匹马。
仿佛应和着她的猜想似的,那黑马果然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往众人处奔来。
这声音分明有些耳熟。
直到近了,苏秋雨才隐约瞧见在它身前,乌央央的灰褐色正在快速移动。
她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一时又有些好笑。
听闻在关外,有一种犬叫牧羊犬,可以学着主人的模样跑马放羊。
而当前的景象,大概是。。牧狼马?
这黑马追着一大群的野狼,稍有野狼要离群而跑,便被这马一脚踢了回来。
可怜的狼群像是一大片灰褐色的云朵,在向众人靠拢。
外头人的注意全都被吸引了过去。
黑马却跑着跑着又哼哧一声。
“狼来了,大家戒备。”
“马来了。”
“咦,这马有鞍,不像是野马。”
苏秋雨在车内,还未动作,却感觉车帘一阵风起,一个人影窜进了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