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赵玄亦伸出手, 下意识想要碰一碰她的眉眼。
可是对方立刻头一偏避了过去,一双眼中满是警惕。
他回过神来,徒然放下手, 目中神色不明。
好一会道:“你方才进去那里做什么?”
“我…我寻剑。”
“嗯,找到了吗?”
“没有。”苏秋雨摇了摇头,想起方才那些卷轴, 实在有些大, 带也带不出来。
一时又有些懊悔,方才怕他进去,还没有看仔细便慌忙出来了。
那些卷轴们里头到底画了什么,方才里头黑漆漆的, 她匆匆扫了一眼也瞧不真切, 好像隐约是个人还是什么。
况且有四十来个,总要一一看过才成。
可此刻再去看又不妥, 又生怕里头是关於她的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玄亦不知她的心思, 只是道:“实在找不着也没什么打紧。你若是碰巧遇到, 回来记得还我。”
“好,”苏秋雨点了点头, 此番是她弄丢了人家的东西, 到底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还是找了话题道:“公子逛街逛到此处来, 是。。是想做身衣裳吗?”
其实她想起来第一回在这里见到他,掌柜的说他有个东西想缝补。
不过那时这人瞧见自己, 显然是极厌恶。
自己也不可能自讨没趣。
她有些不甘地看了一眼那古铜色的门, 那暗隔已经被她覆了原。
还是待她从关外回来再说。
只是差点忘了那被他扎晕的钱管事, 估计快醒了!
遂忙道:“这里确实有不少好布料配得上您,您慢逛, 我先走一步了。”
说着忙往外走。
哪知突然身后传来一人的怒叫声:“快!抓住她!”
苏秋雨不敢回头,脚下加速,只顾埋头往外奔。
不用看她都想象得到,身后那被她扎晕过去的钱管事一定捂着脑袋,怒不可遏地指着她。
随着他一声叫,绸缎庄里的夥计一下子从四周全聚了过来。
足足有十几个人。
连带着去往前厅的路都被堵了。
苏秋雨连硬闯都难。
站在前头的小厮皱眉,目露锐光,却极有礼貌地道:“姑娘瞧着有些面熟。别急着走,不若等我们掌柜的回来再说。”
苏秋雨道:“我有急事,等不得了。”
说着就强行要拨开人赶紧逃。
却突然有一人叫道:“我想起来了!这是宫里司衣库的宫人,叫。。叫叫苏秋雨!年前曾来过我们庄子,我伺候的饭食!”
听闻她是宫里的,一群小厮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主意。
哪知身后的钱管事捂着脑袋叫道:“不过是个低等宫婢,怕什么!快拿下她!”
眼见着几人上手,一人抓住了自己的肩头。
苏秋雨方要挣扎,却见一道剑光刷地从眼前闪过。
她方拆了纱布的眼睛不免被晃了一瞬,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赵玄亦不知何时抽了侍从腰侧的剑。
若不是那小厮反应迅猛,立刻撤了手,否则只怕那手臂要被砍成两段。
不想这人下手这般快狠,一向客气的小厮不免生t了怒气。
刷地就要上前还手推搡。
跟上来的两名侍从立刻上前拦在了二人中间。
其中一人慌忙回身查看道:“公子,您没事吧?”
赵玄亦未答,瞧了瞧那小厮的手,面色黢黑。
他将手中的剑递还给了侍从,却带着苏秋雨要往外走。
钱管事上前一步道:“这位公子,我们并非有意要与您为难,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话还未说完,却听赵玄亦冷着脸道:“让开。”
他话音落,那两名侍从忙一手搭在剑上,一手推开众人。
不过两人,便将去路堵得死死的。
众人眼见着那白衣客人带着那女子离开了。
其中一个侍从沈声道:“各位,你们绸缎庄只是皇商,并无权利拿人。”
钱管事满色沈郁,指着自己的脖颈道:“她方才擅闯我庄内库房,又欲要杀我,分明是想夺财,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包庇她?”
那侍从却也不答,只是扫了众人一眼,转身走了。
方到外头,苏秋雨问道:“为什么帮我?”
“你说了是为了取剑。”
“除了取剑,也不问问我方才是否又做了其他事?”
“我说过,你想做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
“若是杀人放火之事呢?”
赵玄亦抿了抿唇道:“没有人天生喜欢杀人放火。你可以告诉我为何想要这样做。”
“那个管事确实是我弄晕的,这个绸缎庄有些奇怪,我想要知道他们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难得真如那小四说的,在做倒卖人口的勾当?
想到此,她突然想那四十来个卷轴会不会都是他们倒卖的少女的画像。
而其中便有自己的一副,因此怕自己看到。
如此一想,倒说得通了!
赵玄亦不妨她突然说出实话来,有些意外。
“我可以帮你查。”
苏秋雨默了默,还是道:“多谢你的好意,有些事只有自己亲自能做。”
她下意识抓了抓下摆挂着的荷包,里头两枚小石子安静地躺着。
这一番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赵玄亦的眼睛。
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下意识去摸这只荷包。
她说装了石子是为了听个银子的响声,他原以为是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时刻惦记着银子。
可分明之前他让人送了三十两纯银给她,也不见她时刻挂在身上。
况且他记得,石子原本有三粒,不知何时只剩两个了。
“这两粒石子是代表你的两个愿望吗?”
那消失的一粒是愿望实现了?
冷不防赵玄亦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苏秋雨抓住荷包的手一抖。
慌忙从荷包上离开。
原本便近乎透明的脸色都跟着白了几分。
赵玄亦温声道:“你不必紧张,我不过随口问问。”
“不过很开心,你曾有一个愿望已经达成了。”
两人站在街上,一时寂寂无言。
只是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各个脸上喜气洋洋。
“柳公子,你杀过人吗?”苏秋雨突然问道。
不过是多此一问,他既在龙虎卫中,一定杀过不少人。
问完果然见赵玄亦一时语塞,未曾作答。
他不敢答。
其实赵玄亦只是不知如何作答,他未曾亲手杀过人,可双手确实沾了不少血。
以后还会更多。
“我杀过,”苏秋雨接道,“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刚开始的时候天天噩梦,甚至想到就想吐,后来突然就慢慢习惯了。”
“甚至发展到后来,不杀不以为生。”
“所以,这不是我的两个愿望,而是我想杀的两个人。”
“此二人不杀,我此生难宁。”
说着她却又顽皮地歪着头,朝他笑道:“我说这些,你该不会拉着我去见官吧?”
眸子如有碎玉,竟是澄澈如雨。
赵玄亦为她笑容所迷,擡眸道:“我们的事,你莫要卷进来。”
“什么?”苏秋雨一楞。
“你还是大好年华,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不必为了杀谁而活着。你的命你的身体都是自己的。”
自己的?
苏秋雨仔细瞧了瞧,果然在他眸中瞧出一片赤诚来。
他此刻说这样的话,该是真心的。
可他不知道,这世上有几个人真能掌握自己的命呢。
多年以前,那些人拿着她的命做诱饵之时,她尝试过许多办法,想要自杀。
论理,一个人想死,总有千百种办法,毕竟命是自己的,不想要了随手处置了便是。
可是那些人却连死的自由都不给她。
从那时起,命早就不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了。
苏秋雨微微笑道:“可是怎么办呢,人总有许多执念。”
“你当真这么喜欢他?”
“什么?”苏秋雨一楞。
“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你也不必枉费心机接近我了。”
苏秋雨瞧着他的面容,一时竟看呆住了。
他再不会见她了?
她再也见不到这张脸了。
赵玄亦却不再看她,朝后摆了摆手,立时有侍从上前来,从怀里掏出一个褐色纸封递了上来。
他道:“这里是行路文书。你拿着它,可一路顺利到关外。”
苏秋雨一把接了来,纸封上什么也没写,摸得到内里厚厚的一层。
“关外风景秀丽,四国更是风情万种。你可以亲眼去看看,是否真的像书中说的那么美。”
苏秋雨收了纸封,勉强笑道:“多谢,柳公子果然手眼通天,这么快就帮我办好了。”
赵玄亦略笑了笑,眉眼未动。
他今日一身都是懒懒的,眼下隐约瞧见一片青黑。
阳光下他双目微眯,透出里头一片琥珀色,却瞧不出是什么神色。
说着他倒先准备走了。
苏秋雨瞧着他的面容,心头突然生出许多不舍,眼见他就要消失,她突然道:“柳公子今日可有闲暇?”
赵玄亦停了步,却未转过头。
“何事?”
“听闻京师年节后格外热闹,我还从未领略过,公子若是有时间,不若尽尽地主之谊?”
赵玄亦怔了怔,不想她入京多年,却从未有机会在外头逛过。
只是。。她想做什么?
苏秋雨瞧见他神色覆杂,目中显然多了警惕,心下失望。
勉强笑着摆手道:“你没空便罢,我去寻贾老头与我一起去。”
贾老头。。那老大夫虽然对於七十岁老头来说还算矫健,但到底头发花白,拄个拐杖。
他的重孙都会打酱油了。
让他陪着自己去逛街怎么想得出来。。。
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一老一少怎么会玩到了一处。
赵玄亦道:“我今日都有闲,正好也想出去逛逛。”
身后两个侍从闻此言不由面面相觑。
出宫之时,李总管千叮万嘱,午后一定要将陛下请回来。
今日午后按例要召见即将离京赴任的各路要员。
只是王统领不在,两人谁也不敢上前相劝。
年后未再下雪,街道上的积雪也早被清扫一空。
满地的烟火爆竹的残片,隐约还残留着火药味。
虽然封了城,城内却人头济济,各地上京的人早聚在了此处,道上愈发有些走不动道。
两人便穿插在人群里。
今日第一天开市,各色摊位却摆得满满当当。
其中尤以小吃甜点居多。
苏秋雨瞧见什么新奇的吃食,便都要凑上去瞧一瞧,将人家从头到脚瞧遍了才走,却并不买,又去瞧下一个。
瞧她在各个摊子前流连,还不自觉咬着唇。
赵玄亦仿佛感觉分明是个没长大的孩童,在人家摊位前流口水。
十分可怜。
他以为她是囊中羞涩,便指使跟着的人将东西买了。
苏秋雨接过那侍从递来的甜碗,瞧着里头奶白色盖着红果子,喷香扑鼻,不由忍不住吃了一口。
实在是说不出的香甜好吃。
她似乎有许久未曾吃过这样口味的东西了。
赵玄亦瞧见她双眸深处泛出的喜悦,不由楞住了。
他之前问她,你之前的一言一行,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此刻却恍然明白了。
哪里需要问。
她的喜怒,只需稍加用心,一眼便瞧出来了。
吃完了甜碗,她却又去下一个摊位前张望,神情很是专注。
赵玄亦有些不解,上前道:“你在瞧什么?”
苏秋雨目光不离人家的手道:“看看这些东西是怎么做的?哪个瞧起来好学一点。”
“你要学这个?”
“对啊,”苏秋雨道,“以后我总要混口饭吃,京师里头到底花样繁多,这么多奇特又精巧的东西,先瞧瞧做什么容易一些,以后可没这个机会了。”
赵玄亦有些无语,好好地逛街,她居然在想这个。
只是她如今做这样的打算,是果然不准备回来t了。
他看了看面前的糖水铺子。
以后她或许会扎根在他不知道的某一处,也开一个糖水铺子。
笑起来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虽然这是他的期望,可心口还是没来由生出许多说不清的烦躁。
好一会才道:“之前听宋掌柜说你绣艺精湛,以后做个绣活当能糊口。”
“我不喜欢绣啊缝啊,那些精细活做的头疼,看到就满心的不自在。还不如做点吃的,家里的一日三餐也顺便解决了。”
若是不喜欢,何必费心要进广储司。
赵玄亦方要问,到底话到嘴边拦住了。
广储司到底比辛者库要有更多的机会。
只是她方才说家里。
她是在做和那人一起生活的打算吗?
赵玄亦又道:“你去关外想寻的人,你便这么喜欢他?”
苏秋雨道:“你怎。。你怎知我要去关外寻人?”
瞧见她面色瞬间煞白,目中的专注一下子消散了,满是紧张。
她反应这么大,赵玄亦感到已经有了答应,随意道:“我随口猜猜。”
“若是寻不到也没关系,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苏秋雨不欲多说,两人一时都没了言语。
突然路前头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
旁边有人兴奋地喊道:“财神爷来了,快去接着!”
人头攒动,大家顺着那声音方向拼命挤去。
有的摊贩们勾长了脖子瞧,有的连摊子也不顾了,一股脑地往同一个方向挤。
人流将站在摊前的两人冲散。
苏秋雨转头叫道:“柳公子!”
却在热闹的人群里,一眼就瞧见了他。
他生得这般模样,想让人注意不到都难。
他显然有些不适应如此拥挤的地方,只是站着。
跟着他的几个人更是紧张地恨不得在他身边画出一道结界。
她挤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往前拉道:“错过了财神爷要怪罪的!我们也去!”
不待赵玄亦反应过来,已被拉着挤进人群里。
她的手好凉。
财神爷很是高大威猛,即便他们被挤在后头,也是一眼瞧见了。
后头的舞龙舞狮队,更是卖力。
围观众人无不口中念念有词。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敲锣打鼓,从众人面前过去了。
人群很快也陆陆续续地散开了。
苏秋雨看完财神,才反应过来两人的手还牵着。
更准确地说,赵玄亦的手还被她抓着。
她一把松了开来道:“方才怕冲散了,不是有意的。”
手心立刻变得一阵冰冷。他的手有些温,有些大。
赵玄亦道:“无妨。”
“只是你费这么大劲挤过来看财神,方才又只是看看,未曾祈求一番?”
苏秋雨笑道:“我祈求什么?祈求他赐我许多钱吗?”
“不然呢?”
“我只是凑凑热闹。”苏秋雨道,“我们逛街来,不就是为了凑热闹,不然不如呆在家里清净。”
“。。”
很小的时候,她便听闻京师便是人间繁华富贵地。
尤其是逢年过节时,那热闹繁华非一般地方可比。
她一直盼着有一日能亲眼瞧瞧。
今日亲眼瞧了。
只是身处这般人潮之中,发现周边的人大多都是三五成群,满面笑意。
她也被这样的氛围感染。
感到身侧的人分明也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
行了不知多久,却见前头一个高楼下围着许多人。
二楼上,隐约有个身段婀娜的女子。
苏秋雨兴匆匆地冲上前去。
果然发现是在抛绣球!
这抛绣球并非是真的在找夫婿,只是商家招揽客人的手段罢了。
她略一打听,得知这拿到绣球的人,可上二楼,与那女子拜天地共饮合卺酒。
商家还会免费送上一顿酒席。
苏秋雨如今耳聪目明,一眼瞧见楼上女子薄纱敷面,却极美艳,身姿妖娆。
大冷的天,却穿得极轻薄,腰身露着,纤细又柔软。
似乎是个外邦女子。
她手中握着一只绣球,笑着频频往楼下试探。
引着楼下一大堆的男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苏秋雨激动地一把将旁边的赵玄亦往前一推道:“快!你也去抢!”
赵玄亦猝不及防,被她推上前,脸色黑了黑。
“无聊。”
眼见他不乐意,苏秋雨哄他道:“喂你也不吃亏啊!你瞧见那美女了没?那身段,那风情,啧啧。我若是男子,我都想抢了。”
赵玄亦一声未吭,转身准备走,哪知衣袖却被苏秋雨死死抓住。
她眼巴巴地道:“别走嘛,就接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