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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只是隔着厚厚的宫墙, 看不见人。

风起了,将他的声音送远了。

苏秋雨四处看了看,见方才撵她的禁军已经走远了, 远处巡逻的禁军还未过来,忙蹲下身子,偷偷又蹲了回去。

远处朱墙之下, 隐约瞧见他一袭月白衣衫, 负着双手背对着自己。

而他的对面,站着两个女子。

那两女子一个穿粉一个着紫,具都花团锦簇一般。

其中粉衣少女笑着,满面阳光明媚, 脸侧的酒窝格外甜美。而她身旁的紫衣女子, 身姿若柳,微低着头, 从这半露的容颜也可看出该是容色绝美, 不过擡头顾盼间, 已可见那目光中碎金点点。

苏秋雨一眼瞧出来了,那目中是渴慕, 是羞怯。

这女子爱慕他。

他们站在一处, 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日头西去,薄雾渐起。

在她不曾知悉的过去一千多个日夜里, 他便是这般,长身玉立, 临立在树下。

不知是否还会偶尔想起, 江南烟雨时节。

希望他已全都忘了。

如今过得这般安稳, 已是她想也不敢想的。

苏秋雨蹲在角落里头不过看了一会,便起身离开了。

赵玄亦打发走了恰巧经过此处的六公主及柳家表妹。

方要往马场去, 行了几步却下意识回过头去。

远处朱色宫墙处,有一女子背影,在薄雾里渐渐走远。

是她。

她出现在此处?难道是想找自己吗?

赵玄亦心头一动,下意识也欲往那个方向去,又反应过来止住了脚步。

身旁侍从也瞧见了人,方要去按例问询,被他摆手制止了。

苏秋雨沿着宫巷往回走。

如今自己一个人住,平日里跑去主动跑去做活,也无人管束她,只怕夜不归宿也无人知晓。

这行动起来倒是便宜,只是一时又觉得自己像是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紫禁城的角落里。

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浑身冷得发寒。

这时反而极是想念云娥的聒噪,还有曾动不动就喜欢咋咋唬唬的海棠,还想念那些洗不完的衣裳,做不完的绣活。

总能将她的时间占得满满当当。

好在路边还有时不时巡走的禁军,让她不至於觉得自己是走在了一座空无一人的荒地。

苏秋雨此刻倒是巴不得有人来查看她的宫牌。甚至以前总要特意回避,此刻反而主动拿眼神与那些巡逻的禁军交汇。

许是她太过坦荡,反而显得胸有成足,那些禁军不过看了看她,便走了。

苏秋雨失望地走了许久,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时竟不知到了何处。

这处宫殿极为陌生,斑驳的门楣上似乎写着“永泉”字样。

周围荒芜一片,路上似乎也没什么走动的人影。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分不清东西南北,转头瞧见旁边的院子门没锁。

她轻轻推了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昏黄里瞧见满地荒芜,院子坐着一口水井,还有几张石凳。

上头明显灰尘仆仆,不像是有人住的模样。

这景象在白日瞧来都有些阴森,更何况是日落时分。

连带着院子里的风似乎都有些飘忽不定。

苏秋雨想要转身逃,却架不住满心的好奇心,还是硬着头皮缩着脖子,试探地小声叫道:“有人吗?”

无人回应。

然而突然喵呜一声,一只野猫嗖得一声从井内钻出来从面前跑过,苏秋雨头皮发炸,吓的不敢动弹。

待看清,发现居然是那只曾抓伤了她的黑猫!

这宫内一向禁止养猫,入宫这么久,她也不过统共见过这一只黑猫。

原来它的家,在此处。

看了看在暮色里泛着可怕影子的墙,她到底忍不住有些怕,一转身努力按照记忆里头的来路往回跑。

跑了没一会,路上终於见到疾步行走的宫人。

苏秋雨这才忍不住喘了口气。

以前常听闻这紫禁城里有大小宫殿上万个,其中不乏荒废无人居住的,还有传说中满是疯子的冷宫。

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不曾想平日里瞧着这般繁华的紫禁城,也有这般阴森角落。

她左摸右摸,终於找到了回去的路,忙提裙摆往回奔,去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

苏秋雨下意识转头看去,原来是个老太监,端着盆子走无意中摔了一跤。

盆子里的水撒了一地。

她不过瞧了一眼,便转身继续往回赶。

哪知那老太监却张口叫道:“哎呀哎呀,姑姑求您帮帮我!”声音里满是痛苦。

苏秋雨停下脚步,只得走回来,行到近前欲将那老太监搀扶起来。

哪知手刚一碰身,那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叫道:“轻点啊,我腰闪了!”

苏秋雨忙停了手,这才发现这老太监上了年纪,满脸褶皱,估摸着已经六十来岁了,双手粗燥,穿着的衣裳也破旧不堪,显然是这宫里地位最低的奴婢。

他攀扶着苏秋雨的胳膊,却不忘去够甩出去的木盆。

行动间竟又差点摔倒在地。

“唉你别。。”苏秋雨皱眉欲要抱怨他,却突然目光被他的脚脖子吸引。

那里露出几个小红点。

苏秋雨感到脑袋轰地一声,喉咙发干,剩下的话堵在了咽喉处。

她一把抽了胳膊,伸手撩开了老太监的裤管。

在裤管之下,还藏着好几个小红点。

这些小黑点散落在小腿一圈,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老太监失了支撑摔倒在地,见这小宫女二话不说就掀开他的裤管,慌得不行,慌忙要拉回去。

哪知这小宫女手抓得死紧,根本拉不动,不光如此,那一张脸上,白惨惨的,目光死死盯着他,里头的光骇得人心慌。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这小宫女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这是什么?”

老太监被她的模样唬了一跳,一边扯着裤管一边慌张道:“这位姑姑不要怕,这。。这只是老奴的一个土方子。”

“什么土方?”

老太监道:“老奴年纪大了,这腿阴天下雨疼得厉害,这不前几天大雨,实在走不得路,可又不能耽误主子们的差事,这才在这几处扎了几针。”

黑暗里,苏秋雨的双目如那只黑猫一般,闪着可怕的幽光。

“你是大夫?”

“不不,这。。。这其实是我偷学来的。”

苏秋雨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从谁那偷学的?”

老太监见她模样,一时吓得脸都变色了,当即也顾不得腰闪了,自己爬起来就要跑。

却被苏秋雨一把抓住,声音静静地问道:“你还没说是从谁那偷学的。”

老太监哪管这些,方要跑,却突然感觉脖子上一凉。

苏秋雨手中一枚金针抵靠在他的脖颈上,用力刺了刺,老太监吓得魂飞魄散。

苏秋雨牙齿打颤,说出来的话都断断续续:“说,不说的话,我这针可认不出人!”

她口中说着狠话,浑身却忍不住地颤抖。

连握着金针的手都差点捏不住针,在老太监的脖颈上打摆子。

一个人生活过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呢?

就算特意销毁,也总会有残存的蛛丝马迹。

就像这偶然被人学去的偏方。

顾见白学医之时,便整日里背着药箱子在外头摆摊义诊。而刚开始,来寻他求医问药的,都是穷苦的老年人,腿脚不便。

他苦心研究,废寝忘食钻研了数日,便自创了这套针法。

这针法既方便,又便宜,只需一套银针便可。

缺点自然也很显着t,便是不长久。

很快他又钻研出一副方剂,效果更为显着,后来这法子他便不常用了。

这法子他虽然曾教会了一些人,可若他自己亲手施为,却是左手。

这老太监偷学来的,也是左手针。

谁知老太监浑浊的双目被吓出泪来,满脸的褶子都颤动起来慌忙求饶道:“姑姑不要杀我啊!我说我说!”

“大概五六年前,我那时还在上驷院里头当差。有一天上驷院有个新来的小太监,不小心被马踢伤瘸了,连床都起不得,也无人照顾,实在是可怜地很。我见他可怜,夜里准备偷偷给他递块馒头,哪知便瞧见他坐在灯下,在脚脖子上拿了根针这般戳来戳去!”

“不想这么折腾一通,他第二日居然就恢覆了正常,能跑能跳了!这也实在太奇了,一定是他们家的祖传的秘方,所以我也就暗暗记下了。哪知后来自己试了试,果然有用!后来每逢阴天下雨。。”

苏秋雨楞楞地,如呆子一般打断他道:“上驷院小太监?叫什么?”

老太监苦着脸道:“我统共就见过他一两面,应该是叫小蔡?”

“到底叫什么!多大年纪!现在去哪里能找到他!”苏秋雨手下金针用力,针尖插入了皮肉中,一股血珠淌了出来。

老太监慌忙叫道:“对对对对!就叫小蔡!那时也不过二十多岁!他他他早早早早就死了啊!”

“你说什么!”

老太监冤枉道:“不不骗你啊!他入宫没多久,就听说死了啊。这宫里的奴婢,死个几个也很正常啊。”

“怎么死的?”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他怎么死的啊!”

“小蔡是个内监?他生得什么模样?!”

老太监道:“这宫里的太监们来来去去这么多人,我这辈子见了多么多人,这么些年了还记得他,自然是生得实在是不错。”

苏秋雨双手颤动,无力地问道:“身上可有什么特征?”

老太监思索片刻,陡然想起来叫道:“想起来了!他右眉角有一粒小红痣。”

金针再也无力,颓然地落了下来。

落在了地上,一点声息也无。

夜色彻底落了下来。

雾气如一层浓霜,兜头兜脸地笼罩了下来。

苏秋雨呆坐在地上,一时神思恍惚,似乎整个人飘在了空中。

想了一会,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自己真是疯了。

这老太监一通胡言乱语,自己居然发疯一般,认真听了这般久。

居然就要差点信以为真了。

九师兄,怎么可能是个内监呢。

他是明月一般的男子,即便用心险恶,其心可诛,也绝无可能入宫成为一个太监。

况且,他好端端地,入宫当个太监做什么。

可是,他好端端地,入宫做什么?

苏秋雨从冰冷的地面上回过神来,抹了把脸。

却抹了一手的白粉,白粉活着水,不知是怎样一副可笑模样。

自己还是去寻方玉的线索更是要紧。想及此,便支撑着要站起来。

可是脚早已经麻木了,一个站不稳,结结实实地跌倒在地。

目光里,却见一片白色衣角正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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