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紫禁城的远处墙角上, 落了三三两两麻雀,正在梳理灰毛。
苏秋雨突然想到那游记上曾写道:“天高地阔,我今观之, 甚思乡。”
很久以前她向往京师的繁华,甚至希望有朝一日能进巍峨宫城,而今只想回到那个小桥边, 在桥下的小船上买上一只糕团。
不想今日这般顺利, 得了夸赞,徐管事心情大好,被众人缠着,一路讲些紫禁城里的久远的奇闻。
一个宫人还惦记着方才的永泉宫, 好奇地问道:“左不过三十来年, 我们宫里不知可有上了年纪的宫人,亲眼见过当时的情景?”
徐管事道:“这自然是有的, 不过也不多了。近些的刚去了的内务府主事张云英不就是吗?”
“他在前朝时不过是个最低等的奴婢, 侥幸活了下来。后来入了内廷, 萧贵妃娘娘瞧他也算是宫中老人,便打小让他伺候广阳王殿下, 整日里给小殿下当马骑, 这不一下子混到了内务府主事的位置上去。”
“殿下对他也一向照拂,可惜去年冬天一场病倒是死了。如今这宫里这样的老人是越来越少了。”
苏秋雨恍惚地跟着, 虽然感到张云英的名字有些耳熟,但也不过左耳进右耳出罢了。突然听到去年冬天病死, 她才从神思不属里回过神来。
张云英。
是他。
是他拿了方玉, 送於的沈梦。
他在内务府, 是广阳王的人,可若是自小被萧贵妃安排伺候广阳王, 他的主人除了广阳王,便还有萧贵妃。
如若广阳王不曾撒谎,那是否可能其实他是受了萧贵妃的令。
沈梦不过瞧见来人是张云英,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广阳王的赏赐。
可是萧贵妃身为后妃,又如何可能与九师兄扯上关系。
不是,若九师兄当真净身入宫,也并非不可。
不,她不信。
九师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
可朝暮哥哥说,是真的。
苏秋雨浑浑噩噩,额头生痛。
自那夜他走之后,已两日不曾见过他了。
。
文元殿里有些昏暗,暮光从窗棂子中斜着撒进来些许,却照不见里头深处。
屏风之后,赵玄亦双腿蜷在暖塌上。
手上朱笔迟迟未曾落下,竟滴了一丝在面前的纸上。
他皱了皱眉,瞧向那一点朱色,一把揉了纸扔了出去。
不想纸团正巧砸在刚进来的李群越身上。
李群越忙跪下捡了纸团,回禀道:“陛下,行雨求见。”
这几日,陛下不苟言笑,对待所有人都是冷冷的。
这时不时看人的眼神,只吓得众人心中打鼓战战兢兢。
李群越一早上大着胆子去搬了救兵六公主来。谁知陛下去了寿宁宫,听闻御膳房正在里头进献糕点,众太妃们都在,便转身走了。
一回来便坐在这暖塌上,一动不动到现在这个时辰。
赵玄亦重又拿了新的纸来,边写边道:“进来。”
行雨进来,跪下磕头道:“陛下,臣前来覆命。”
赵玄亦一楞,这才想起那卷轴的事。
行雨道:“这些日子,臣在盛通绸缎庄,一一将那些卷轴掉了包,终於将所有的卷轴都换出来了。陛下您可要过目?”
卷轴?
赵玄亦埋头批了奏疏,随口问道:“里头画的是什么?”
行雨道:“臣一一瞧了,画的皆是个女子。”
他想起那张老妪图,随口点头道:“拿进来看看。”
行雨领命,与李群越一起出了暖阁。
果见门外的院子里,一只长木箱子正自放着。
一旁王忠信却生了犹疑道:“这便是你取来的卷轴?那绸缎庄将这些卷轴藏地那般深,连你去取都费了这许多功夫。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行雨道:“大人是担心其中有什么猫腻?属下已查看过,只是普通的画,确未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王忠信双目如渊,盯着这些白色卷轴。
仿似要瞧出一个窟窿来。
只是这是陛下直接发给行雨的令,他不好僭越私自查看。
李群越道:“大人放心,奴婢绝不让这些东西近了陛下的身,只是远远打开让陛下瞧上一眼也就是了。”
王忠信点了点头。
李群越忙差遣了几人擡进去,叮嘱道:“你们手脚都放轻些,莫要惊扰了陛下。”
谁知几人方轻手轻脚地擡进了门,却听外头有小太监传话道:“李公公,中书令大人带了几位尚书大人求见陛下。”
李群越不敢耽搁,忙进内通禀了。
几位大人进了暖阁议事,行雨只得带着木箱在外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却见广阳王奉旨来了。
李群越见到他,忙行礼道:“殿下稍候,部里几位大人临时来了,正与陛下在内议事。”
广阳王笑了笑还礼道:“李公公严重了。”
说着却见行雨身旁一箱子的画卷,不由双目一亮。
他行上前去道:“大人从哪里寻来的这么些画卷?瞧着似乎与前些日子陛下借的那副画是一套呢。”
众人皆知他酷爱绘画,如今瞧见这些东西,自然生了极大兴致。
李群越却笑道:“是集贤殿书院送来的,说是这些画做工精湛,笔法一流,送於陛下一观。”
广阳王点了点头,却盯着这些卷轴,目光依依不舍。
在旁几人有些失笑,若不是这些是要送於陛下御览的,只怕这位殿下就要自己打开来一一欣赏了!
却听里头一声道:“来人。”
李群越一惊,忙收了笑躬身进去了。
不一时便又出来了。
他笑着与广阳王道:“陛下说只怕要晚些才能召见t殿下,让殿下在西次间稍候,留着与陛下一并用晚膳。在此无聊,陛下让您可以先瞧瞧这些画。”
广阳王躬身行礼道:“臣谢陛下。”
说着却满面笑意道:“倒是有劳李公公了。”
广阳王进暖阁的时候,外头已经有些昏黄。
文元殿里已是燃起了烛火。
赵玄亦还盘腿坐在塌上,瞧见他进来,只是淡淡地道:“坐吧。”
旁边小太监忙搬了凳子来。
广阳王就着半边坐了,这才道:“臣领旨意督造祈福别院,选了几处址,还需请陛下过目。”
赵玄亦扔了笔,半躺在塌上,不知为何却提不起半点劲来。
闻言只是道:“不必事事都来请示,你做主便是。”
广阳王忙起身应道:“是。”
广阳王又道:“陛下命臣统领内务府,臣愚钝,战战兢兢,不知陛下可否透露一二,臣可要提前开始筹备选秀之事?”
选秀?
赵玄亦瞬间黑了脸道:“你胡说什么?”
广阳王一惊,忙俯身跪下道:“臣失言了。臣方才瞧见那些画卷,以为陛下是。。是有选秀之意了。”
画卷?
新皇初登,本就要开始天下大选,一盈后宫。
赵玄亦听此,皱眉道:“什么意思?”
广阳王道:“臣。。臣瞧那画卷之上,具是一女子,生得极为美丽。落笔之人当真是鬼斧神工,将那女子画得栩栩如生,实在是用法精妙。”
“臣。。臣便一时想岔了,以为以为陛下是。。。臣这就将画像搬进来,以供陛下览阅。”
竟是些美女图。
这世上却有不少人,喜爱私藏各色美女的画像。
赵玄亦摆了手道:“不必了。”
广阳王听此,挣扎了好一会方低声道:“不知陛下可愿将那画卷借给臣,臣。。臣。。”
赵玄亦知他未必是喜爱那画上美女,只怕是被那画工所吸,遂道:“拿去吧。”
说着见底下的人双目明澈,露出喜悦来。
这个弟弟自小便受宫人的喜欢,所到之处,人人争而观之。
赵玄亦无端想起那日他与苏秋雨在宫道上见面的情景。
他们两个似乎很是熟稔,见面毫无规矩,就如朋友一般自然说笑。
她那时虽是强颜欢笑,可也毕竟是主动笑着的。
可她对自己,却要拒之千里。
若她真心只想着利用,何必这般?
只是这些日子查下来,丝毫未曾发现他所怀疑的踪迹。
难道真的只是自己的妄想吗?
不,这个世上,越是毫无破绽,反而越是可疑。
暖阁内一时安静如许。
赵玄亦从带楞里回过神来,不由道:“你也老大不小,该寻门亲事。如今先考皆逝,少不得我这个做兄长的要为你操心一二,且说来可有中意的女子?不如早些筹划,待皇考孝期满,便可行婚。”
哪知广阳王却红了脸,急促不安地低下了头,连带着耳根都红了。
连双手都无处安放。
这模样,分明是有了心仪的女子。
这个弟弟,整日里诗书字画,这一年多居然开了窍。
赵玄亦道:“是何家女子?”
却见广阳王跪着磕了个头道:“陛下恕臣之罪。臣。。臣确实看上了一个女子,可是并不是世家贵女,乃是。。乃是宫中一名普通宫人。”
赵玄亦额头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跳。
生怕从他口中听到自己脑中突然出现的那个名字。
广阳王迟迟见上头没了声音,这才擡头看了一眼。
却见赵玄亦低垂了眉眼,明显没准备继续问下去。
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若所料不差,她当是要想办法去内务府,寻个真相。
从文元殿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广阳王带着一箱子的卷轴往内务府去。
今日陛下许他留宿宫内,他便准备在那处过夜。
走到门前,却见黑暗里似乎站着个女子,耷拉着脑袋正准备离开。
苏秋雨不妨突然撞见广阳王在此,明显一楞。
广阳王倒是惊喜地道:“苏姑娘,你怎么会在此处?”
苏秋雨晚间在此徘徊良久,一直未想到能合理进去的办法。
正自一筹莫展,却不想遇见了广阳王。
正要开口,却见他身后人擡着一个大木箱子。
广阳王瞧见她目光所落之处,主动道:“这里头全是画卷,统共五十来个,陛下新赏我的。姑娘可要一起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