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这么多年, 这还是苏秋雨第一次往后宫来。
先帝新去,还留在宫里的后妃们大多搬去了寿宁宫。
而新帝空置后宫,一个贵人也没有。
整个后宫里安安静静地, 连往来的宫人都很少。
她和另外一群宫人捧着食盒,跟在徐管事后头。
昨日新研制的糕点样式,以备六公主生辰宴。他们要将这糕点送往后宫柳太妃亲自过目。
柳太妃是六公主的庶母, 先皇后的亲妹妹。
身为公主及当今陛下的姨母, 地位自然与一般的太妃不同。此次公主及笈宴也是交於她料理。
苏秋雨跟着徐管事进了寿宁宫宫门的时候,不想里头居然言笑晏晏,很是热闹。
想是宫中日子无聊,又没了丈夫, 这些女子难得遇到这热闹事, 倒是来了许多人。
连一向不太爱问世事的萧贵太妃都来凑热闹了。
柳太妃招呼着,几位太妃合在一处, 瞧着他们流水一般地送来的东西, 具都一边忍不住好奇打量, 一边捏起些尝了尝。
苏秋雨捧着食盘送上了萧贵太妃的跟前。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见到这位传说中极为受宠的贵妃。
见到她,苏秋雨才知原来广阳王长相肖母, 满身雍容, 却眉色温和,令人瞧了不自觉生了亲近之心。
萧贵太妃瞧向她捧着的四时牡丹糕团, 笑着夸赞道:“倒是手巧。”
苏秋雨行礼道:“贵太妃娘娘谬赞了。”
萧贵太妃擡头,见她一个宫人柔柔弱弱, 却颇有姿色的模样, 倒是一楞。
一旁跟着她的大宫女道:“娘娘, 您可要尝尝?”
萧贵太妃却摆手笑道:“如今我已吃斋茹素,侍奉在佛祖驾前, 不宜食用这些东西。”
苏秋雨被她通身的气质所吸,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她说起话来,眉目柔和,温柔似水,眼角眉梢都是慈爱,一身打扮高贵而不张扬,连与婢女说话都是耐心又温和。
传闻她一心向佛,待人和善,最是菩萨心肠。
连她生出的广阳王,也是待人温和有礼,素来得宫人喜爱。
难怪先帝在时,她能宠冠六宫,这样温柔似水的女子,谁能抵挡得住。
谁知不过片刻,却突然外头宫人急急进来,行礼报说:“太妃娘娘,陛下跟六公主来了。”
一殿的太妃们具都面色一变,站了起来。
不一时外头果然传来声响。
苏秋雨捧着食盒一惊,楞在原地,幸在徐管事的提点之下,才跟着众宫人一起去到外面。
临近晌午,外头日光正盛。
寿宁宫宫门大开,宫人们已跪在门口,不一时便见一行禁军当先出现在门口。
从声音来听,后头跟着的便该是轿辇。
苏秋雨跟着众人依次跪着,手中的糕点也摆放在了一旁。
第一次撞见,当时还是太子殿下的新帝,便是深夜在辛者库的宫道里。
他提着一盏莲花宫灯,披着黑色披风,面色笼罩在黑暗里。
再后来两次得遇,具未见到真颜。
不想今日,竟叫她撞上了。
宫院里一时鸦雀无声,却见门口传来脚步声,轻缓而快速。
“哎呀,今日这么热闹。希宁给众位娘娘请安了。”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苏秋雨下意识偷偷擡头,却见一女子穿着粉嫩的锦绣衣裳,打扮地花团锦簇一般,娇俏可爱。
身旁还站着个长相异常貌美的贵女,与众太妃见礼,举止很是端庄有礼。
身后跟着好些个低眉敛目的宫女。
苏秋雨一眼瞧出这二人很是面熟。先头在马场旁见过,彼时她们正与柳朝暮在说话。
这个貌美的女子,那时看向柳朝暮的目光热切又羞怯。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发现这女子瞧起来实在是过於完美,自己自愧不如。
苏秋雨有些黯然地低下了头。
众太妃瞧见只她二人进来,不由紧张地瞧了瞧门口。
六公主希宁笑道:“原想着拉陛下也来瞧瞧这些新奇的东西,不想陛下方在门口听闻众娘娘在此热闹,便不好来打搅了,叫我代问众娘娘们安。”
苏秋雨见众人似乎舒了口气,萧贵太妃带头行礼道:“妾等问陛下安。”
说完便与希宁笑道:“时辰不早,礼佛时间到了,我且先回去,恕不能陪公主了。”
其馀太妃见此,也大多离去。
苏秋雨起身来,听见门外果然有车辙之声,似乎渐行渐远。
从寿宁宫出来,徐管事喋喋不休地念叨:“方才可吓死我了,瞧我这一头的汗,哪里想到今日能见着圣驾啊。唉,可惜又没见着。”
旁边一宫人笑道:“徐公公,您这是到底想见还是不想见呀?”
徐管事拍脑门道:“这紫禁城里谁不想面圣,可这谁又不怕呢。”
“不过后日公主殿下及笄宴,届时我们也要去帮忙,到时只怕能有幸见到呢。”
说着他瞧向身后的苏秋雨,见她一脸楞楞的,似乎不开心,不由安慰她道:“你放心,点心上的好,到时候陛下必定有赏,说不定还可面圣领赏呢!”
苏秋雨扯嘴笑了笑道:“倒是多谢公公吉言了。”
说完心中一动,似乎感觉到一道目光投来。
她下意识回头,却见远处宫道里,有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只残存一片衣角如风刮过。
苏秋雨看了好一会,也未见到人出来,心中无端生出些黯然来,跟着众人沿着宫墙根往回走。
回去的路似乎与来时不同,她突然觉得旁边一道宫门有些眼熟。
仔细一看,正是前日自己无意中撞见的空殿。
那殿里似乎空无一人,荒凉萧瑟,只有一只黑猫蜗居於此。
不知是年前那些禁军未曾抓到这只黑猫,还是扔出去后它又自己跑回来了。
她下意识要往那宫门处去,哪知徐管事却喊住她道:“哎!别靠近那里!”
苏秋雨的脚步一顿。t
倒是有旁边宫人抢先问道:“为什么?难道这里有什么传说?”
徐管事年岁不大,见众人具都满眼好奇地打量他,不由四处看了看,又神秘地低声道:“我也是听宫中老人说的。瞧见这名字了不?’永泉宫’。”
“这个殿以前可不像现在这样破旧,也就三十多年前,还是金碧辉煌,这可是前朝皇后娘娘的寝殿。”
“只是后来乱兵杀入此处,见人就砍,据说里头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皇后娘娘与不足月的太子都死在了里头,据说后来多日,乌鸦在上头盘旋了好些日子。”
“后来听闻时常有宫人听到里头传来的呜咽和孩童哭声,自此以后这殿就荒废了。”
他还未说完,突然宫门内传来呜地一声。
众人不妨,都被吓得一抖。
瞧向这宫门的目光都带了些惊惧。
苏秋雨想这方才的呜声似乎便是那只黑猫,不由有些好笑。
紫禁城年深日久,历经两朝,这种闹鬼的传闻实在屡见不鲜。
这些宫人们意犹未尽,拉着徐管事讲更多的宫廷秘辛。
徐管事被众人缠地没法,只好绞尽脑汁讲了好些个乱七八糟的传言。
苏秋雨默默地跟在后头,一时倒有些晃神。
曾经她也是最爱这些个野史故事,看得多了,各种野趣杂文看了不少还信以为真,苏悦楼上的说书先生看到她就头疼,打起磕巴,生怕这位大小姐来拆自己的台。
赵玄亦掀开车帘,见她捧着食盒跟着众人埋头走,神色恍惚,显然心思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车厢内的桌案上,摆着几只形色鲜艳的点心。
他拿起其中一只,左右端详了片刻,这模样倒确实精致,花色也别致。
与前些日子送来的相比,实在是变化巨大。
他送了一点尝了尝,入口甜腻,谈不上多惊艳,却已比前日的可口许多。
不想她进步这般神速。
这样的手艺,出宫以后开间自己的食铺倒也是绰绰有馀了。
赵玄亦不过浅尝一口便搁下了,合上了车帘,摸了摸桌案上一封信件。
这是行巳快马加鞭从陜西送回来的信。
信里说她乃是一张姓富户家千金的婢女,自小跟着那千金一起长大,五年多前,为着宫中采选,那户人家小姐被召入宫中待选,她便跟着那小姐一起入了宫。
后来那张姓小姐落选,却因长相不错,被安排入了后宫做宫女,只是她年轻貌美,被各宫娘娘们忌惮,一直安排在外殿做粗使杂活。
辗转几处,后来在萧贵太妃处做粗使宫人。
而苏秋雨,因入宫时形容消瘦,品貌不佳,入了辛者库做浣洗宫人。
主仆两人自此分开。
只不过她是那张家家生子的奴婢,平日里都在深闺侍奉小姐,见过她的外人极少。
而这几年在宫中,主仆二人在宫里也只见过寥寥数面,每次具都行色匆匆,说不上两句就分开了。
赵玄亦将那信件在桌案上捏了捏。
这样看来,她离出宫的日子,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