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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广阳王站了良久, 浑身寒意,方才进了宫门。

侍从将画擡进来后便退了出去。

屋内只他一人。

他在椅子上坐了片许,这才起身上前, 取了其中一只卷轴来。

那卷轴在手里徐徐展开,慢慢露出一个女子的全身像来。

这画中女子瞧起来五十来岁,一头青丝中隐约几缕白发。

只是嘴角却带着笑意, 双眸中既有五十岁妇人的成稳, 又有十几岁姑娘的俏皮灵动。

他将这画仔细铺呈,挂在了墙上,又弯腰取了一副。

展开来里头又是一个女子像,只是此次这女子瞧起来不过三十来岁, 头上梳着妇人的发髻, 眉目温柔,似乎在对观者浅笑。

不用细瞧, 也发现这女子与方才那五十多岁的妇人, 乃是一个人。

广阳王低头将那画卷又展开放在方才的画卷旁边。

随后他细心地一一拿起卷轴展开, 铺呈开来。

这满满一箱子的卷轴,他在文元殿的时候便一一看完了。

五十个画卷里, 全是一个女子。

从十几岁的少女, 到七八十岁的老妪。

原本这些画卷该是有顺序的。

只是每个外观看起来都长得一样,该是被弄乱了。

像他前些日子拿回来的老妪图, 看了不明所以。

可这日这样连着看起来,才发现少女也好, 老妪也好, 其实都是一个人。

不知整理了多久, 满墙上密密麻麻,四面皆挂满了画。

屋内只有一盏小灯。

灯影之下似乎站着满墙的女子, 双目具都炯炯地盯着,瞧起来竟有丝诡异之气。

广阳王顾不得挂画挂得浑身酸软,脖颈胀痛。

他也顾不得休息,捧起桌上的小灯,凑近了仔细看去。

从左向右一一看去,这个女子,从十几岁的天真烂漫,二十几岁的干练成稳,一直到八十岁的老态龙钟,一一在墙上展现。

走了一圈,便仿佛看完了这女子的一生一般。

每幅画用笔都极为细致,勾勒精妙。

这是什么样的人,竟能做出如此精妙绝伦之事。

他最不解的是,这些卷轴瞧起来新旧一样,并不是一人花了五十年慢慢画就的。

也就是说有一人埋首书案,凭着记忆或想象,画出了一个女子的五十年。

广阳王坐回桌案上。

远远地瞧着左边的一幅画。

这张画上的女子大约二十左右,云鬓简单地挽着,面色白皙,眼中笑意如星,分明与方才的苏秋雨一般无二。

他弑君的方式没想到如此简单粗暴。

这纸上说,他背着血海深仇,趁机入了上驷院,成为一名照料马的内监,目的便是伺机要杀了狗皇帝。

上驷院里头养的乃是御马,那些日子,先帝喘疾发作卧病在床,太子殿下又不在京师,这二人久久不来上驷院。

他实在等得心焦,索性直接守在上驷院门口。

御药房离上驷院并不远。

他左等右等,终於在日头要落山之时,等到御药房里头有太医们端着熬好的汤药要送呈御用。

他一咬牙拔针戳了只马臀,那马发疯般地奔出去,嘶吼鸣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他也趁机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趁着这些人不备,悄悄在那汤药中投了毒。

那毒无色无味,根本不易察觉。

况且原这些药在御药房时便是多人轮流值守,太医正亲自尝过才敢送的。

陛下喘症发作的紧急,需要及时用药方能控制。

这药送去,根本不敢耽误多久,便会立刻送呈到陛下面前。便是有尝药小太监来了,一时不发作也发觉不了。

可结果显而易见他失败了。

他失败的原因并非这药被尝药内监发现了,而是他被人告发了。

告发他的人乃是御膳房的一个低等内监。

告发的理由更是离谱,和弑君扯不上半竿子关系,而是告发他当差偷懒耍奸,虐待御马,整日在御膳房外头鬼鬼祟祟。

本来这事内部也就解决了,可偏巧那时上驷院管事与御药房之前闹了嫌隙,此事更是觉得是对方故意找茬。

管事护着他这个新人,跳脚反驳说对方熬的药也未必就那么干净!方才分明瞧见一只蛾子都飞进去了!

蛾子的事传进了体元殿,太医颤巍巍在那汤药里一搅和,果然艰难地在药渣里头被找到了一只小飞蛾。

这般一耽搁,那先前尝药小太监居然毒发身亡了。

众人惊惧难言,满宫人人自危。

先帝震怒,下令彻查所有相关人等。

他自然也在核查之列。人被抓进了慎刑司,因熬不住刑,终於全都招了。

这般计划虽然简单,但是贵在出其不意,又快速高效,本不该出错,只叹自己时运不济,却出了这等意外。

若不是那御药房小太监告发他,毒发身亡的便是那皇帝本人了!

供词写到后面更是声声泣血,句句悲愤。

“唐府一门忠孝仁义,却满门被灭,只馀某一人,如何能不报此仇,苟且偷生於世?”

他说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他一个。

他便是活着也是行尸走肉,孤伶伶一只野鬼。

无论如何,他舍弃性命也要为含冤而死的老师,还有所有师t兄弟妹们报仇。

这笔写到这里,便断断续续,笔力不继了。

甚至可以想见他写下这些字时,是何等凄惨模样。

弑君之罪在慎刑司里头,受得重刑又岂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苏秋雨盯着最后一页,那里尾款的署名更是刺目:“唐府行九顾见白”。

这些是他生前的亲手所书。上头盖着许多衙门的印章。

不过几页纸,苏秋雨却一字一字看了很久。

直到车内的灯笼烛火已快燃尽,又昏暗了一分,她方才擡起头来。

握着纸的双手忍不住发抖。

唇色煞白,衬托的脸愈发的白,如蝉翼一般薄。

苏秋雨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个音来。

心中却早已信了八九分。

他将所有师兄弟送入死地,可他也算良心未泯,自己入了宫为众人报仇。

可是他居然便这样死了。

苏秋雨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好一会,才从喉间透出几声“呵呵”的笑声。

赵玄亦见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不由皱眉道:“此事已过去五年多,如今白骨都已成灰,过去的都过去了。”

苏秋雨不说话,却感觉怀中那块方玉如烙铁一般烫着她的胸口。

烫得她浑身剧痛,额头一片汗湿。

五年多前,她痛失至亲,痛彻心扉。

可五年多来,她内心深处至少一直以为自己还有一个师兄活着,这个世上,还有一人。

虽然她恨他,一心想要杀了他,可是他毕竟还是她的九师兄啊。

是这世间,是明月清风的男子,还是人人赞誉的当世神医。

这人的人,怎么会这般收场。

怎么会最后死在阴暗臭恶的牢笼,带着残破的身体。

孤身一人,默默地死去。

直到五年多后,才被自己发现。

“死便死了吧,死了方得解脱。”

所有痛苦,都是活着的人承受的。

她抖着手,将那纸揉了揉,揉成一团要扔。

扔纸的手擡在半空却没有落下来。

赵玄亦突然站起身,头“砰”地撞在车顶上也顾不得。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手下不自觉用力,目中如海,内里似乎蕴藏着滔天巨浪,一字一字咬牙道:“苏秋雨,这是你的本名吗?”

苏秋雨被他的模样惊到了。

下意识想要抽出,可他抓得这般紧,根本抽不动。

她忍不住低声道:“疼。”

赵玄亦恍然一惊,手下一松。

车厢再大,他站在当中也显得很是拥挤,两人甚至气息相闻。

苏秋雨揉了揉被他勒出红痕的手腕,好一会才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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