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天亮之后, 雪也慢慢停了下来。
已时方过，紫禁城里便热闹了起来。许多外臣携着家眷女儿便入了宫。
先帝新弃，宴饮曲乐停了许久, 连春节较往年都过得寡淡清冷许多。
这是玉成元年宫中第一个大日子，灰败了多日的紫禁城终於被喜气所染。
更兼六公主乃是嫡出公主，方没了父亲, 在这成人的大日子里, 方失了父亲，皇帝作为兄长，长兄如父，自要代替父亲不能叫这同胞妹妹受了委屈。
因此公主及笄宴鼓乐笙管虽不如何大阵仗, 却也极为盛大华丽, 由当今陛下亲自主持。
除了公主在外头结交的闺中好友，京师里头叫的上名字的高门贵女几乎全都进了宫, 玉漱殿里外一早上莺莺燕燕, 香风扑面, 一群女孩子们婀娜多姿，极为赏心悦目。
还未到时辰, 众人便在殿内外或坐或站, 三五成群的闲聊说笑。
一夜未曾睡觉，苏秋雨勉力打点起精神, 跟着御膳房众人给进宫的客人们端送糕点餐食。
她瞧见湖边的凉亭里头用厚厚的帐帘围了，里头坐着许多贵妇和少女, 穿着雍容, 打扮华贵, 其中好几个她却见过，正是之前在寿宁宫里见过的太妃们。
她们在这湖边里头, 拥着暖炉，满面笑意，不知在聊些什么。
一旁几个姑娘，有些红着脸儿，有些却好奇地四处张望。
坐在最中央的，却是柳太妃。
在后宫里头，她位份不算最高，如今却是任谁也不敢怠慢了她，众人都陪笑着团在她的身边，隐隐以她为尊。
而在这些人群中，有一妇人却显得极为醒目显眼。
她穿着素净的衣裳，未施粉黛，面上柔和地笑着，连着发上的钗饰都是木制，坐得离大家相隔了一点距离。
便是打扮得如此寡淡，却在众人中依旧不失姿容，甚至於将众人的雍容华贵衬托的有了一丝俗气。
那便是萧贵太妃。
先帝生前最钟爱的妃嫔，自先皇后去后，在这后宫之中，地位与宠爱从无人可超越。
只是先头她虽是贵妃，可自先帝去后，后宫中有皇帝亲姨娘的柳太妃在，她的地位如今可算极为尴尬。
不过先帝去后，她便一心向了佛，要为先帝及赵氏皇族祈福。倒也不太在意这些身份地位。
原本她也是深居简出，极少露面。
今日及笄宴的主角六公主乃是她看着长大的，便是再无心杂念，闭锁深宫，也是要来的。
此番她并未参与在众人热烈的交谈里，却也并非全然置身事外，总会适时的与众人答应几句。
旁边有一宫人端着一托盘的瓜果正要上前去，苏秋雨拦住她道：“姐姐，方才徐管事在寻你，这里交给我吧。”
那宫人道了声谢便将托盘交了她也走了。
苏秋雨端着盘子，走到亭子外头行礼道：“娘娘，小姐们，奴婢来送瓜果。”
谁知亭子里伺候在柳太妃身后的宫女却走上前来，接了她的盘子，挥手打发道：“好了，走吧。”
苏秋雨未进得了亭子，低着头，又行了一礼，便转身往回走。
只是袖子中却有什么东西悄然而落，她却仿若未觉。
还未走出多远，却听身后有一女子的声音道：“那是什么？”
说着便听脚步声响，一女子在身后唤她道：“哎，你等一等。”
苏秋雨茫然地回头，瞧见一长相极为美丽的女子手中拿着个东西，站在小路上。
见她转头，那女子举了举手中的玉佩，温柔笑道：“你的东西掉啦。”
她手中的方形玉佩晃了晃，闪出一t道柔和的光。
苏秋雨茫然地摸了摸袖子，惊地一声道：“哎呀，正是奴婢掉了，实在是多谢小姐。”
说着走上前来，瞧见亭子里的众人停下来都在瞧着她们。
柳岫烟将那玉佩送到她手里，目光却停留了一瞬道：“倒是块极好又极特别的一块玉呢。”
苏秋雨行礼道谢后，将这玉拿在手里仔细摩挲了一番，而后道：“确实，这乃是对奴婢极为重要之人的所赠。若是丢了，便是丢了我的命也是赔不起。今日全亏姑娘。”
柳岫烟道：“既是这般重要，可要收仔细了。若再丢了可不好找。”
苏秋雨将玉收进了怀里，福身行礼道：“是。”
擡头却瞧见这女子已经转身进了亭子，当真身子如柳，行止有度。
是个教养极好的大家小姐。
她方要退走，却听到身后亭子里有妇人的声音道：“你与个低贱的宫婢废什么话，叫个人还给她也就是了。”
柳岫烟低着头小声分辩道：“既瞧见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那妇人又道：“这般自轻自贱，没得跌了你自己的身份，若是以后。。”说着却又住了口。
却听柳岫烟小声道：“女儿知错了。”
“你是柳家嫡出的女儿，以后自己的一言一行还需格外注意，绝不可随性而为。不过那不过一个低贱的宫婢，那玉瞧着倒还不错，当真是可惜了。”
苏秋雨竖着耳朵不过听了几句，便也走了。
方才她匆匆一瞥之下，亭中众人露出或好奇或鄙夷的眼神，还有可惜一块好玉被她糟践了的惋惜。
可有一人，却面色白了白，目中露出一闪而过的惊恐，虽然极快，苏秋雨还是发现了。
玉簌殿外人头攒动，她拿着托盘，低着头在其中来去。
目光却从未真正从那亭子旁挪开。
果不然不过片刻，便见一人自亭子里起身，告别众人出了来。
苏秋雨埋了头，端着托盘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却见那人并未出玉簌宫，而是转去了后殿。
她行到一处假山处，突然回过头来。
苏秋雨一惊，忙隐身在了月洞门后。
落了一夜的雪，此背阴处的积雪未有半点消融，那鞋子踩在雪地上，虽然下脚极轻，却还是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
不一时，又传来一道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响。
苏秋雨听出这声音并不属於一个女子。
她悄悄探出头，却见萧贵太妃站在假山下，面上的慈和不见了，竟全是焦急。
而她对面，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身影全都隐在假山背后，根本瞧不见。
却听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子声音道：“这个节骨眼上，你找我做什么！不怕被人看见！”
萧贵太妃却目光直直的，对着那人道：“他回来了！”
“什么？”
萧贵太妃道：“我方才瞧见了，瞧见了他的玉又出现了！”
那男子声音也带了些震惊道：“他的玉？在哪？”
萧贵太妃简单说了一通，又道：“那该死的玉不是被扔进河里了吗！怎么会又出现了！”
那人道：“你别怕，兴许只是个相似的，我去看看那玉的真假。”
萧贵太妃却愈发激动，甚至浑身有些发抖道：“真假？我死都不会认错！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可为什么他的玉又会出现！他到底死没死！”
那男子道：“他确实死了，我当年亲眼看见的！再说了，就算他没死，那也是个废人了！掀不起什么风浪，你不必害怕。”
“我不害怕？你难道不知他就是个疯子！”萧贵太妃低声叫道，“那些年死了多少人你难道不知？他们杀了多少人！所有牵连在这件事里的人，都被杀了！连先帝那个铁石心肠的人，都被他们吓得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不久就喘疾发作，缠绵病塌再不能理事了！”
“这个紫禁城里到处都是血，都是他的影子！我在这里一日，便要做一日的噩梦。他一定马上就要找上我了！我就要死了！”
那男子道：“你先别自己吓唬自己，五年了都没事，怎么会突然找上你。再说你不是已经自请出宫修行，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出宫？”萧贵太妃容颜暗淡，双目发直，突然自嘲地笑道，“我自请出宫修行，原本这理由谁也拦不住！可是那个。。那个人，他偏说要修什么祈福别院，说的冠冕堂皇，还让我儿子亲自主持！非等祈福别院修好方才放我出宫！”
萧贵太妃倒退一步道：“这院子一修，又岂是一年半载能完成！我还要在此受多久的折磨。对对，我终於知道了，他是故意的！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他不想放我出宫，不想！所以故意让我儿丛林来修什么劳什子的院子！我说怎么突然好心好意要为我单独建座别院！”
躲在假山后的男子没了声音。
苏秋雨听得浑身震动，她从没想到萧贵太妃瞧见这玉是这样的反应。
这是九师兄的玉，方才在亭子里，她瞧见这玉的第一眼，便有惊慌从她目中一闪而过。
她瞧见这玉，为何如此害怕？还说玉已经被扔进了河里。
可这玉分明是她宫里的人，后来的内务府主事张云英送给了沈梦。
这萧贵太妃这般怕！她与九师兄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一个后妃，到底做了什么，让她这么怕九师兄会回来杀了她？
突然却听假山后的男子开了口：“以当今陛下的心性，一般确实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可他如果对你有了怀疑，为何又没做任何事？难道真的只是个巧合？”
萧贵太妃道：“怎么办？怎么办？你要救我！我要尽快出宫！你要想办法让我出宫，这宫里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想到那永泉宫就在不远处，我就浑身发寒。”
那人安抚她道：“你放心，那个宫人，说不定只是随手捡到的，不管怎么样，我会处理了她的。”
“至於你想出宫的事，”他沈吟了一会道，“陛下既然已经有了旨意，祈福别院建成前你想出宫难如登天。不若我去殿下那里，看看能否尽快完工。”
萧贵太妃还欲再说，那人却道：“你我不宜在此久呆，还是赶紧回去吧。有消息我会想办法通知你。”
苏秋雨听到那人提到自己，心头一紧。
她并不知那人生得什么模样，若他想要对自己不利，敌在暗自己在明，实在是很麻烦。
她皱了眉，躲在角落里，却见那人竟从假山后头走了，只瞧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
萧贵太妃姣好的容颜却已惨白，如一朵盛开的牡丹临近败落，在这个冬日里即将雕零。
便是她这个外人瞧了，都要心生恻隐。
眼瞧着人失魂落魄向自己走来，苏秋雨心头一沈，想着干脆一步做二不休，直接威逼她说出真相。
至於后果，她既有把柄在自己手上，还怕什么。
想到此，她手中捏了金针，便要上前去。
哪知却突然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