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方落了枕头, 她便睡着了。
敲门声方响了一下,苏秋雨立刻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黑暗里她忙将手里的红络塞进了衣裳夹兜里,一骨碌翻身下床去开门。
随着开门, 外头的雪飘了进来。
她下意识眯了眼睛,被暖屋捂了一夜的脸颊,立时感到格外的冰寒。
门口瑟缩着一个人。
却是与她一起在御膳房做活的小太监, 因两只眼睛常往一处, 外号对儿眼。
苏秋雨并不知他的本名,也跟着旁人叫道:“对儿眼大哥。”
对儿眼睁着奇怪的眼睛朝屋内瞧了瞧道:“你这人傻乎乎的倒是命好,赶上那后院子里住不下人了,倒是让你一人占了个院子。”
苏秋雨不知为何, 裹了裹衣裳, 跨出门来,将门轻轻在身后关上。
外头的雪不大, 却一直飘着。
天还没亮, 明显不是起床时间, 徐管事也未吩咐今日要比平日里早起。
“哥哥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对儿眼拼命揉了揉本就奇怪的眼睛,打哈欠道:“那可不!今日可是六公主殿下的及笄宴, 徐管事紧张的一夜没睡, 害的我也睡不成!方才他突然想起这九色糕点似乎缺了些装点!让我们赶紧去检查一番。”
苏秋雨昨日糕点便做的浑浑噩噩。
况且那些花色也是前一日就定下来的,不过是之前做了什么她便还做什么。
甚至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九色糕点。
对儿眼拉着她要往外走道:“也就你还能睡得着!今日的事可不能出差错!这六公主殿下不比旁人, 况且听闻陛下也要来,这及笄宴难得, 九色糕可是重头戏, 可总算要让我们这糕饼处长长脸, 叫那些子烧菜的看看咱的手艺!”
“听闻今日若是做的好,赏赐也很是丰厚。”
这对儿眼虽然话多, 却是个好人,平日里也不嫌弃她笨手笨脚。
苏秋雨听他絮叨,却下意识看了看院外头。
白雪飘飘,院墙高耸,却什么也瞧不着。
可是天还没亮,还是夜里。
她定在原地,忍不住问道:“现在就要去吗?能不能让我等一等?”
。
烛火滴尽最后一滴烛油,竟是烧尽了。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只一片雪色从琉璃窗口透进来。
桌案旁的锦盒大开,里头的碎玉已不见了。
赵玄亦坐在黑暗里,手中握着一块玉兔,在雪光中晶莹剔透,玲珑可爱。
仔细一看,却可见这玉兔一只水灵灵的眼睛,很是俏皮,只是身上细细的裂纹,依稀可见。
赵玄亦放下银捏,在这只玉兔轻轻捧在手心。
这玉兔是他多年前亲手所雕,乃是一对。
而今这只四分五裂的玉兔,经他一夜未眠,终於修补完整。
他指尖轻轻从玉兔的头顶上抚过,就如从记t忆里那黑色毛绒绒脑袋上揉过去一般。
“小师妹,再见啊。”
他轻轻地道,仿佛生怕惊扰了在睡梦中的人。
摸了一会,他起身将那玉兔放回锦盒,关上盒子的瞬间,仿佛瞧见玉兔的黑色眼睛好似在好奇地盯着他。
透过这眼睛,似乎瞧见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里,装满了星光,还有他。
她便这般,歪着脑袋看着自己,却嘴角含笑一语未发。
他忍不住喉头哽咽,关盒子的手剧烈抖动,到底忍不住停了下来。
太多年了。
他虽不愿承认,可她已离开自己太多年了。
在她最天真烂漫时节,还未长大。
今日,自己也要离开你了。
你该会怨怪我的吧。
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啪”地一声,他闭了眼睛,终於将盒子关了起来。
喉间似乎堵了什么东西,叫他吞咽困难,目框酸涩。
好一会忍不住伸出袖子,轻轻拭了拭。
外头似乎要亮了,今夜快要过去了。
赵玄亦推开房门,走到外间。
李群越正在外头打盹,瞧见他出来,忙迎上来。
赵玄亦双目赤红,嗓音暗哑,坐了一旁的矮塌道:“更衣。”
李群越却一眼瞧见他放在身侧的双手上满布血丝,不由惊呼道:“陛下,您的手受伤了,奴婢这就去找太医。”
赵玄亦擡起来手来看了看,玉片锋利,划了许多伤痕。
他不过随手取了递上来的毛巾擦了擦,便丢开不管了。
几人鱼贯而入,取了雪白的常服来要伺候他更衣。
他瞧了瞧道:“换一身。”
李群越立马会意,进了一个暖间捧了一身玄黑色的衣裳来。
外头下了雪。
赵玄亦换过了衣裳,接过伞,却不许人跟着,自己一个人走出了文元殿。
地上的雪浅浅的一层,路上打扫的人还在徒劳地忙碌着,方扫完一片,便又被浅浅地盖上了新雪。
索性天还未亮,还来得及。
他今日穿着一身玄黑色常服,虽是常服,却与往日里不同,这衣裳上的上下四处绣着金色的祥云图腾,金色暗线在行动间熠熠生辉,玉色腰带,掐在他的腰身,腰带上,挂着几只碧色龙形玉佩,无不彰显着主人的身份。
这一装扮,将他衬托地高大挺拔却又矜贵莫名,愈发叫人不敢直视。
宫道上的宫人远远地瞧见这身衣裳,瞧见这人撑着伞走在宫道正中,具都慌地立马退到宫墙根下。
金色祥云纹,在这宫里,非帝王与储君不可用。楞是谁瞧见,也知这在雪里一人独行的是何人。
她住的地方,虽瞧不见文元殿,却与文元殿离得极近。
不过穿过几个宫门,在相背的地方也便到了。
想到此,他反而越行越快,甚至脚下匆忙,快要跑起来了。
“啪”。
苏秋雨关上院门,却也并没有落锁,这院子里头什么也没有,也无需上锁。
一旁的对儿眼皱眉道:“快走吧!你已磨磨蹭蹭耽搁这么久了!待会徐管事要骂人,可全赖你!”
苏秋雨道:“没事,徐管事到现在都没让人来催,想必没什么大事。我们走吧。”
“就你知道。”对儿眼不满地嘟哝,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相伴着往御膳房的方向走去。
行了几步,苏秋雨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宫巷上已铺了浅浅的一层白雪,那扇院门也已关上了。
四处依旧寂寂,他没有来。
也许是回去之后仔细想了想,后悔了昨日一时冲动。
他到底是介意的,介意这个样子的自己,怎么可能成为他的妻子呢?
这才想起什么,伸出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再擡头来看,上头抹了些红色唇脂和黑色眉粉。
索性在宫墙根上抓了把雪,在脸上随意抹了抹。
她耸了耸肩膀,将冻得冰冷的脖子缩进了衣领里。
赵玄亦走到院门口,瞧见地上隐约有脚印,还没被雪覆盖。
他楞了楞,推开院门,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屋门口。
不过轻轻敲了一声,屋门便应声开了。
里头的被褥叠得整齐,只是没有人。
屋内的味道还未散去。
他跑到门口,顺着脚印追上前去,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那脚印最终消失在御膳房的大门口。
里头传出忙碌的声音,甚至隐隐约约听见有欢声笑语。
这欢声笑语里,似乎还有她的声音。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
清晨就快要到来。
在这天色将明未明之际,视野也变得有些模糊睁不开。
一群巡夜的禁军路经到此。
瞧见御膳房的墙边有人撑着伞站着一动不动,伞面上落了一层雪。
当头一人上前一步问道:“何人在此?”
见这人似乎毫无反应,那禁军走上前来,方要开口,却一眼瞧见了身上的衣裳和装扮。
他心下大惊,不敢细看,忙跪地道:“陛下,臣未识得陛下,惊扰了。”
赵玄亦缓缓转过身来,撑着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