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苏秋雨看着远处的人影道:“萧贵太妃瞧起来当真是端庄温柔, 风情万种,只是这样的人,又有儿子傍身, 为何会信了佛?”
刘春道:“前些年先帝沈屙病榻,被病痛折磨的极为痛苦,她为了给先帝祈求平安, 因此便在宫内修行。”
苏秋雨听闻先帝生前的痛苦, 心中却沈甸甸地,一时居然说不上畅快。
夕阳向晚,热烈的太阳快要落山。
苏秋雨又蹲下身,拿起地上的断枝, 随意在地上扒拉着, 回头见王忠信冷脸站在远处,忍不住问道:“你跟着他多久了?”
刘春楞了楞, 反问道:“苏姑娘是问在下跟在陛下身边多久了吗?”
苏秋雨点了点头。
他道:“五年多了。”
“五年多, ”苏秋雨试探地问道, “你可知他曾受过重伤?”
刘春点头道:“知道。”
“他。。”
刘春见她欲言又止,主动道:“有整个太医院的照料, 用的也是最好的药, 陛下恢覆得很快,没受什么罪。”
苏秋雨想起他身后那样深的伤疤, 怎么可能恢覆的很快呢,听闻他卧床三个多月, 方能下地。
苏秋雨问道:“那他。。他这些年, 过得怎么样?”
刘春重又坐回地上道:“陛下过得很好, 只是前些年的时候,先帝病重, 陛下刚监国,政务繁忙,每日里总是连轴转,埋首在案牍之间到深夜,谁劝也不听的。”
“那他闲下来的时候喜欢做什么?”
“闲下来?”刘春道,“倒是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若是真的闲下来,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还喜欢喝酒,喜欢出去跑马。”
苏秋雨手上的动作加快了,刘春看她下意识地在写字,不由窒了窒。
“他这几年,可有喜欢的姑娘?”
刘春望着她道:“有。”
苏秋雨手下一顿,又胡乱画了起来,低声道:“那还好。”
刘春道:“陛下说他看到那姑娘第一眼,就想要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只可惜他什么都没有做到,一直愧对於她。”
“只是一切都太快,他还来不及做任何补偿,若是她能听到,希望她以后能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也不必牵挂他。”
苏秋雨埋着头,忍住满眼的酸痛一声不吭。
刘春看着她一笔一画地飞快写着,反问道:“苏姑娘在写什么?”
苏秋雨听闻,手下一抖,扔了树枝道:“以前有段时间眼盲,又行动不便,实在无聊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刘春默了默,过了好半天才艰涩地道:“是首好诗。”
苏秋雨笑道:“是啊。”
“在下一直有个疑问,不知苏姑娘能否解答?”
苏秋雨有些意外,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什么?”
刘春看了看她的胳膊道:“苏姑娘似乎左臂受过重伤?”
苏秋雨下意识摸了摸左臂。
那里常年裹着白布,不论何时从未卸下来过,也不许别人触碰。
即便是与他在最亲密之间,也是如此。
苏秋雨无声地笑了笑道:“这是给故人穿的孝。你不知道,我的命,是好多人换来的,这里装的是他们。”
“是他们?”不知为何刘春的嘴唇似乎都白了白,整个人都晃了晃。
苏秋雨低下头不再言语。
他们从未离开过,一直与她在一起。
刘春下意识要去碰她的胳膊,见她躲闪,便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问道:“苏姑娘今日此间事了,之后有何打算?”
苏秋雨不想他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想了想道:“我若是不跟着你们回宫去,会如何?”
刘春道:“苏姑娘本就是自由身。”
苏秋雨沈默了一瞬,而后笑道:“天地广大,既是自由身,自然去自由的世界。”
“你回去也请转告陛下。。”
“什么?”
苏秋雨顿了顿,看到这侍卫面上神色似乎有些凄楚,不由心头一抽,却又笑道:“没什么。”
还有什么可以交代的,不过是彼此珍重罢了。
两人一时无话。
只有湖风吹在二人面上,将衣摆吹动地猎猎做响,缠绕在一处。
不久便见荷叶荡开,似有人来。
苏秋雨道:“在姑苏,这个时节大概也是莲塘万里,荷叶飘香。”
转头见刘春已经起身站在自己身后。
不远处王忠信和另一名侍卫也走上前来。
她与三人道:“我要上船了,劳累你们跟了我一路,便在这岸上等我吧。”
这莲塘里的小船不过是给游人赏玩所用,花哨大於实用,船身也并不大。
王忠信上前道:“我与苏姑娘同去。”
苏秋雨忍不住笑道:“我们孤男寡女,在这荒郊野外共乘一船不太妥当吧?”
王忠信冷铁似的面色t一红,却再找不出能一起去的理由来。
馀光里见旁边刘春一动不动地立着,也没有要一起上船的意思。
苏秋雨一笑,从怀中取出那块金印,看了看上面写的“玉成行玺”四字,忍不住摸了摸,而后递给王忠信道:“帮我保管着。”
王忠信一惊,却退后一步低头道:“臣不敢。”
苏秋雨见他一副避之惟恐不及的模样,不好强求,只得一把抓住站在一旁的刘春的手,迅速将那金印放在他的手心。
不见刘春反抗,她忙要抽出手,却见他突然反抓住她的手腕,往后用力一拉。
河岸边本就不稳,被他一拉,苏秋雨脚下不稳便往前跌去。连带着两人全都倒在了地上。
她便正正跌进了他的怀里。
刘春双眸一黯,不过瞬间便抱住了她的腰。
苏秋雨忍不住惊呼一声,他忙又松开了。
趁此机会,苏秋雨却爬起来一步跳开,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有些惊魂未定地道:“方才我不小心没站稳。如今金印既已到你手里,不拿也得拿。若是我不小心弄丢进了水里,可找不着了。”
刘春握住了金印,有些苦笑道:“苏姑娘,保重。”
她飞快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身黑色紧身衣裳,确实是侍卫的装扮,只是面目背着阳光看不清楚。
苏秋雨不由有一瞬间的晃神,忙又甩了开去。
她对自己晨时下的金针极为自信,他不会这么早醒过来的。
见他确实没有要拦住自己的意思,苏秋雨自嘲一笑,只觉得自己当真是傻了,如今见谁都有他的影子,摇了摇头便上船去了。
知鸟湖连着远山,此刻便如巨大的一面镜子。
开出的莲塘碧叶千里。
苏秋雨整个人便被埋在了荷叶里,在荷叶的清香中穿梭,只偶尔露出头来。
突然几只野鸭从荷叶里惊飞,她看了看岸上站着的人,便转头熟练地划着船顺着那方向而去。
萧贵太妃没有想到,会在莲塘里撞见其他人,还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她忍不住心中一惊,只觉得面前的姑娘似乎有些眼熟。
苏秋雨见她模样,笑了起来道:“夫人也一个人来此游玩吗?”
萧贵太妃道:“是,你怎么也是一个人?”
苏秋雨点头道:“是啊。”
萧贵太妃微笑着点了点头,不欲与她多言,用力地划着船,就要错身而过。
却突然听到旁边的姑娘道:“夫人这划船的本事倒是不错,是与谁学来的?”
萧贵太妃转过头来,终於从这眼熟的女子身上记了起来。
不由震惊道:“你。。你是那个宫女!”
不知为何她反应极大,面色瞬间就白的几乎透明。
不等苏秋雨开口,她已瘫倒在小舟上,喃喃道:“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找上我的,如今,你果然找来了。”
苏秋雨记起,在宫内她见到自己的方玉时便极为恐惧,那时便铁了心要出宫来。
原来她以为自己是九师兄派来的人。
她索性道:“对啊,你可知道,苍天在上,做什么事可都会有报应的。”
萧贵太妃道:“所以他真的还活着?”说着她四处去看,却只见碧绿的荷叶,再不见其他人影,“他人呢?为何没来?”
苏秋雨冷冷地道:“当年你将他害得那样惨,如今还有脸见他?”
萧贵太妃道:“是他自找的!他好端端地躲起来就是了,为何要去刺杀先帝!我也不想杀他,毕竟他可能是前皇后的孩子!”
前皇后与她无冤无仇,甚至对她极好,是她在深宫的那些年里,最大的依靠。便是最后城破,她也是将她们这些女子护在身后,自己出去面对乱兵。
苏秋雨心中灵光一现,突然反应过来道:“所以他撞破了你的秘密,你便对他下了狠手?”
萧贵太妃道:“我不想死。他撞见了我放在先帝屋子里的香,若是我不先下手,死的就是我。”
香?
九师兄偷偷在御药里下药,却不想因为其他小事,叫事情败露,而后他被押入大牢受审,因受不住刑畏罪自杀。
九师兄这样的人,会用这样冒险的法子。
若换做是她,她若知道太子便是柳朝暮,她也不会使用之前的办法。
可九师兄的办法,虽然危险,胜算却大,只是最后暴露的理由也太过奇怪。
只因为两院斗嘴,他被人揭发偷懒耍滑,后来为了药渣子里的一只小虫,一切全都付诸流水?
若真如此,也只能是命运不济。
可他当真时运如此差吗?
苏秋雨忍不住双手微微发抖,努力控制住颤抖的身体道:“你的香,什么香?”
萧贵太妃道:“江南一梦”。
苏秋雨再忍不住,手中的桨脱了手。
江南一梦,是爹爹生前调配的,极为好闻,只是却不许任何人在家里用。
因为这香对於先天不足之人,可诱发出体内潜藏的喘症来。
而据说娘亲生下她后便一直体弱,容易咳嗽喘息。
苏秋雨脑中纷乱,本就一夜未睡,此刻更是有些昏昏涨涨。
她似乎从这些纷乱中发现了什么,却又密密麻麻,一时抓不清楚。
娘亲最后一次出现,便是见了萧贵太妃。
而后她的香,出现在了先帝的寝室里。
而后九师兄毒杀计划败露,被抓进了大牢。
萧贵太妃道:“江南一梦是我最好的姐妹带来的香,她带进了宫里给了我,不想她却被先帝撞见了。呵呵,她生得这样好,果然世上所有的男人都爱她。”
“我揭发他们,原本只是想要吓吓他,让他来求我,让他离开那个贱人,我没想要让他死的,他为何要自杀!”
萧贵太妃自顾道:“先帝那人,薄情寡性,他杀了我最爱的人,又见一个爱一个,我让他受些苦楚,又算得了什么。”
苏秋雨看着她保养得宜的面容,此刻全是凄惶。
日头已经西沈,落在了山后,此处莲塘落在了山的背阴之处。
莲香阵阵,苏秋雨混沌的大脑获得了一丝清明。
空中几只飞鸟盘旋,显然发现了莲塘里的不速之客,正在声声控诉。
突然她在一片鸟鸣里,似乎抓住了一根绳索,想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萧贵太妃故意透露了前朝太子之事,不想成为导火索,唐家面临覆灭。
娘亲入了宫,带去了“江南一梦”,而后她被先帝发现,秘密地困在了宫里,萧贵太妃将其燃在了先帝的宫里,而后先帝喘疾发作。
九师兄入宫毒杀那天,却不想无意中看到了娘亲带去的香,知道娘亲也在宫里,甚至可能就在先帝的寝殿里。
若是先帝喘疾发作,而娘亲必然也不能幸免。
而九师兄,却无意中撞破了这样的信息。
他必然大乱,若是继续毒杀,只怕两人就会一起死。
因此临时变了计划,将自己的毒杀计划暴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