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这主意不错。”苏秋雨闻言一头倒在了床上。
赵玄亦伸出手来, 不过轻轻一捞,就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啊”,尽管早有准备, 苏秋雨还是忍不住惊叫出声。
擡头瞧见他光洁的下颌,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微眯,里头盛满了笑意。
她索性抱住他的脖子, 也不挣扎。
谁知门外不知何时站了许多人, 还有一辆通体漆黑的宽阔马车。
见两人出来,这些人具都垂首行礼,目光盯着地面。
可苏秋雨还是忍不住满脸通红,虽然这些人都垂首站着, 可还是似乎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好在他一跨步, 便将她抱上了马车。
车厢内很是宽阔,简直够两人横躺在里头。里头居然也很是凉爽, 还有一股子冰冷的香气。
赵玄亦也不将她放下, 竟就抱着她一并坐了下来。
不过刚坐稳, 马车便动了身。
苏秋雨感觉到车身的飞速前进,可不知为何, 却没有半点颠簸。
她好奇地打开车帘, 才发现马车居然一路疾驰已经下了山。
一行人马雷鸣一般,不久便进了城。
御道早已被清空, 马车在城内依旧迅疾如飞,路边行人还未瞧清车身, 便已一闪而过。
苏秋雨放下窗帘, 却在疾驰的车身中无意间瞧见一个灰褐色的招牌一闪而过。
她心中一动, 转头向赵玄亦看去。
还未开口,他却已伸手在车壁上“笃笃”地敲了两声。
耳边立刻传来勒马的声音, 疾驰中的马车在地面划拉出一道深痕,居然立时停了下来。
苏秋雨一楞,赵玄亦目光沈沈,看着她道:“若是想去,便去吧,只是抱歉我暂时脱不开身,不能陪你一起。”
苏秋雨不想他居然立刻看出了她的心思,低下头点了点道:“好,我确实想去看看。”
“我让王忠信跟着你?”
“好。”
她方要下车,赵玄亦突然一把拉住她,苏秋雨回头,他目光闪了闪松了手,好一会才道:“早些回来。”
苏秋雨下了车来,目送着一群人拥着马车往皇城的方向疾驰,御道上半点灰尘也无,车影却渐渐模糊,消失在视线里。
她转头瞧向一旁的王忠信笑道:“倒是要委屈王统领了。”
王忠信木着脸,皱了眉道:“在下既受陛下命,何来委屈?”
苏秋雨耸了耸肩,却调转了头往来路去。
王忠信眉头皱了皱,不知她好端端地要去哪里,他却守着规矩一句也未多问。
直到看到苏秋雨在一间灰褐色的铺子门口站住了脚,他的眉头才皱得愈发的紧,忍不住出声道:“姑娘为何停在此处?”
苏秋雨转头,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进去逛逛。”
王忠信直觉她的笑比哭还要难看一些,只是再三看了看门口的招牌,皱头已打成了结。
不想再看,苏秋雨居然已经踏进了店内。
他不自觉握紧了腰侧的剑柄,木着脸紧随而后。
一进门,似乎就有股浓烈的腐味冲鼻而来,苏秋雨却眉头皱也未皱,只是四下认认真真地看个仔细。
大白天的店内却还是黑漆漆的。
只有一个瘦小个子的男人坐在脏得黑漆漆的柜台旁抠脚。
除了这个脏得瞧不出本来颜色的柜子,这里再没东西,倒是北面有个门帘子,那帘子也似乎油浸浸的。
瞧不见帘子后头的景象。
自进了屋,苏秋雨便有些木木的,脚步有些虚浮,她径直往帘子那里走。
那抠脚的瘦小个本来瞧见门口有人进来,眼皮未擡。
不想进来的人一声不吭就往后跑,遂眼珠子朝上翻了翻,叠着声道:“哎哎哎,你谁啊就往里头跑!”
还是个女子!
方要骂人,不想身后一个威武的男子紧随而入。
高大的身影立刻将仅剩的半点阳光遮了严实,屋内更是黑的彻底。
他这才缩了脖子道:“快进来啊,怎么在门口鬼鬼祟祟的。”
苏秋雨被拦了路,这才转身问道:“您是老板吗?”
那瘦小个子上下看了两人一眼,问道:“要做?”
苏秋雨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跟着的王忠信道:“对,他要做。”
那瘦小子双目一亮,起身绕着王忠信团团转了一圈,啧啧叹道:“不错不错,只是这身材过於高大了些。”
说着又伸出枯柴一般的手指捏了捏道:“瞧着也有几把子肉,不像是穷苦人家的。这好好的割了可惜了可惜。”
王忠信原本木头脸已成了焦炭。
他握着剑柄的手愈发用力,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如鹰的双目中露出骇人的光。
平日里他这般模样,便已能叫周围人心惊胆战。
可那瘦小个却似丝毫没感觉到似的,只是摇头与苏秋雨道:“这来路可正?”
苏秋雨道:“得罪了家主,打发来的。”
瘦小个子又瞧了瞧王忠信道:“什么时候?”
两人打着哑谜,正主站在身后却被忽略了。
苏秋雨道:“老板,这是我哥哥第一次,已是吓得不轻,能不能叫我们进去瞧瞧,也好有些心理准备?”
瘦小个一努嘴道:“谁也不是第一次!自己进去瞧。”
话音刚落,苏秋雨已是一把打开了帘子。
帘子后头更是黑,血腥腐朽味却愈发地浓郁刺鼻,叫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吐出来。
但是她到底忍住了,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却瞧见面前只是一个空屋子。
屋子后头还有房子,却已是隐隐听到了人声。
苏秋雨突然感到脑袋昏疼,呼吸都费力起来,她颤着手,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推开又一道房门。
这个房间里点着一盏灯,像是黑夜。
她轻轻走进去,脚底发出脆响,原来满地都铺了稻草。
蜡烛照着四周,墙壁上斑驳点点,四处满满是脏污划痕,让人怀疑那些凝在墙片上一片一片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更可怕的是这屋内腥臭难闻,甚至怀疑是有死耗子t在稻草里发烂发臭无人翻出来。
这不是人该呆的地方,便是苏秋雨蹲过牢笼,也比此处强上许多。
可是这屋内屋内稻草上却躺着两人,听到脚步声,竟半点反应也没有。
只是苏秋雨却一眼看到他们浑身赤裸,胸膛在呼吸中急剧地上下起伏,大腿根部暴露在外的伤口泛着可怖的黑红。
她感到头晕目眩,耳朵轰鸣。
还未细看,那瘦小个已跑了进来一把她将往外拉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苏秋雨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白的透明,额上大滴的汗珠滑落下来。
她任由着他将自己拉了出去。
到了外间,瘦小个见她蹲下身来,急剧地喘息,不由道:“瞧把你吓得,经了我这一刀,说不得就飞黄腾达成了人上人。”
不过来此的人没一个不是这副模样,这女娃子没哭出来已经不错了。
“你哥哥虽然身材魁梧了些,但胜在相貌还行,以后说不定就讨主人的欢心了。”
苏秋雨镇定了一会,忍下浑身的不适这才道:“我哥哥的相貌自然是极好的,只怕你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的了。”
瘦小个却得意道:“胡说!做我这行的,见过的美男子可多了去了。”
苏秋雨轻声道:“我不信有比我哥哥更好看的。”
瘦小个却跑到一旁,拿出一个册子来道:“还别不信!我记得几年前可是有个惊为天人的!我找出来你就知道!”
这是传说中的快刀刘,宫中净身的男子,大部分来自此处,如果恢覆的好,便会送入内务府,依据模样身板安排到各处去。
因此每一个经他手的,皆有记录和画像。
他哗哗哗地翻了大半本,而后道:“看!这画像可都没画出本人的万一!”
苏秋雨压下乱跳的心,伸头去瞧。
却见画像上一个男子浅浅地笑着,眉眼如画,便是这粗糙的画工未得其神韵的万一,却也窥见了他惊人的相貌。
苏秋雨一把夺过那册子,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一会汗如雨下,一会又冷到骨头里去。
耳边那瘦小个还在回忆。
“他这样的相貌却想不开非要进宫。你瞧他长得这般像个女子似的,可是挨了一刀之后却楞是一声没吭,甚至刚割完你知道怎么的?他还擡头端详了一眼,自己给撒了点药粉,虽然脸都白了,却还笑着对我说谢谢。”
“娘咧!这可是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在挨完刀后没疼的晕死过去,还能笑的出来的。”
“他在这里养伤养了几日,也没听他叫过一声疼,甚至我给他送吃的还会说有劳了。”
“还有你知道不?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苏秋雨仿佛自己一个人立在半空中,头重脚轻,悬浮着。
这是六年后,她第一次见到九师兄,虽然只是他的画像。
却仿佛是他的人,已站在面前。
他总是这般,轻描淡写地背着药箱,行走在江南的白墙黛瓦之间。
可是最后一面,他满目失望地看着她,问她道:“你可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但是她恨了他这么多年。
她将师兄们的死因全都归结到了他的身上。
可他自己却一个人,来到了这片脏污之地。
九师兄的衣角永远是洁净的,他是个有洁癖的人,便是她不小心拽到了他的袍角,他都会不悦地皱眉,叫她心下愧疚。
可是他却在这样脏污又恶臭的环境里,静静地呆了好几日。
还有他已经残破的身体。
她不知从何处寻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道:“后来呢?他入宫了。”
“那自然,我的技术那能差吗!不过我还以为他这种样貌肯定能被分到贵主们面前伺候,飞黄腾达不过是早晚的事,哪知后来一打听,却被安排去伺候马去了!你说这帮子有眼无珠的。。”
所以真的是他。
他入了驷马处。
苏秋雨抓住瘦小个,取出荷包里的碎银子塞到他手里,勉强道:“这样传奇的人物,你多给我讲讲他的事,一刻钟给你一两银子如何。”
瘦小个一听乐了,立刻铆足了劲,开始搜刮久远的记忆。
只是到底时间隔得久了,而且统共就在一起几日,能讲的不过一会便讲完了。
瘦小个自然不能停,干脆真真假假一通胡说,将那男子夸成了天生的神仙。
只是苏秋雨却不论真假,听得极为认真。
她仿佛看到他穿着一身普通的棉服,进了这间黑暗的铺子。
对於接下来要经历的事,他面色毫无所动,甚至还给自己准备好了药。
仿佛他所受的,不是这世上最残酷的刑罚,而不过是受了个小伤罢了。
他就像是一道光,行走在这黑暗之地。
一旁王忠信听这瘦小个明显已经在胡言乱语,不由皱了眉头,剑鞘发出一声铮地锐鸣。
瘦小个不防备,被这声音吓得一缩,连编也编不出来了。
苏秋雨却抓着他道:“还有呢?还有什么?他除了穿的蓝色的棉服,穿了什么鞋子?戴了什么帽子?”
瘦小个瞟了瞟王忠信,为他断了自己财路满脸不悦,只是却到底被他气势所摄,不敢多言。
心中却道,呸!任你再怎么厉害人物,待会躺在我的床上还不是任我宰割?
听闻苏秋雨的问题,他一拍脑袋道:“这个差点忘了!这人是戴着脚铐来的!只怕是犯了大事,因此被送来了此处。”
脚铐?
他为何戴着脚铐?
苏秋雨念叨着,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突然想到记忆中叮叮咚咚的那个声音。
她眼瞎的那一年,这样的声音,便一直响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