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那时候她似乎神智混乱, 浑浑噩噩地混迹在街头。
不知为何从万千嘈杂之中，传来了细碎的叮叮咚咚的声响。
她突然被这个声响吸引，感受着有人慢慢地靠近, 尽管看不见，但是她知道面前伸来了一只手。
她至今还记得那手的触感，粗燥, 温暖, 陌生。
那只手便牵着她往前走。
一路上有叮叮咚咚地响。
在她眼瞎的时候，听觉变得异常灵敏，那人从未说过话，她便通过这声音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进来了, 默默地坐在了一旁, 他起身了，又出去了。
他在门口捣药, 在屋内煮水, 或者哪里也不在, 好几日不出现。
现在想来似乎处处都是。
可是苏秋雨那时候毫不关心这些。
她只是整日里浑浑噩噩，要么躺在床上发呆, 要么坐在屋檐下发呆。
直到后来他递给了她一截树枝, 她便四处去写字，写的满地都是。
但是他从未开过口, 所以她一直在心里叫他哑巴。
只是她覆明之后，却再未见过他。
苏秋雨下意识手下用力, 竟将手里的册子皱成了一团。
瘦小个惊呼一声, 从她手中抢救回来。
苏秋雨被他的喝声惊回神来, 四处看了看。
她还在这充满血腥之气的阴暗屋子里，旁边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具都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
他们的嘴还都在一张一合, 却听不到半点声响，她不由皱了皱眉，想要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可是便是凑近了，也半点声音都听不见，耳朵里似乎都是轰鸣，又似乎是死一般的寂静。
王忠信见她面色已近惨败，双目一片迷茫，他经验丰富，立时明白眼前这女子似乎遭了打击，若是不及时采取措施，只怕要遭。
他双眉一缩，口中道：“得罪了！”当下一个手刀敲来，苏秋雨晕倒在地。
王忠信一把接住了她防止她落了地，感受到女子的气息，一时浑身僵硬如铁，面黑如碳，汗如雨下。
这个时候，他别无他法，只能道着得罪，将人扶着上了马车。
苏秋雨从昏睡里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外的天还亮着。
她四周打量了半天，才想起来这里是章遇胡同。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她方起身下床，颈后却传来一声闷疼。
这一闷疼陡然将她拽到方才那间黑暗铺子里头。
她忍不住一把抓住床栏，镇定了半晌才下了床。
方推开门走到外头，却瞧见王忠信远远地站着，身姿笔挺，见她出来，他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过一会却又走上前，抱拳行礼道：“方才一时情急，得罪了姑娘，还望恕罪。”
苏秋雨见他这般认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王统领客气了，还要多谢王统领出手相救。”
王忠信却垂着眼睛，木着脸，一眼也不看她道：“臣自会向陛下请罪。”
“请罪？请什么罪？”
哪知问完，王忠信却面色如t铁，跨着剑又走到了一旁去。
苏秋雨也不去理他，径直往外走。
快行到院门外，王忠信方问道：“苏姑娘准备去哪里？”
“我想去个地方，”苏秋雨说完又转头看向他道，“一个人去。”
王忠信道：“姑娘何不等等陛下？”
“陛下何时会来？”
“在下不知。”
等不了了，一刻都等不得。
此刻她只想飞奔出去，插一双翅膀，去那山谷，在那里找到九师兄的痕迹。
王忠信见她心意已决，当即道：“在下受陛下之命，姑娘若是不喜，在下远远跟着，不叫姑娘瞧见就是。”
苏秋雨无暇於他周旋，只是出门。
门口大枣树早已郁郁葱葱，上头结满了饱满的枣子。
她也无暇去看，只是准备去牵刚好栓在枣树下的马。
不想那马旁却站了个拄着拐杖的老头。
听见人声，那老头颤巍巍地转过头，瞧见她浑浊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我就说嘛！这里突然多了马，一定是柳家小娘子回来了！”
苏秋雨也认出这老头原来是自己在这里的玩伴，贾大夫。
贾大夫见她形色匆匆，只是朝着自己招了招手便想去牵马，当即上前拉住她道：“柳小娘子别急，老头子有事寻你。”
苏秋雨道：“我有急事，等我回来。”
贾大夫却抓住她不放道：“等不得等不得，老头子我已经在这等你三四个月了！可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苏秋雨顾不得他，自顾解开马绳，翻身上了马。举起缰绳道：“实在抱歉了，我确有急事。”
贾老头索性抓住马辔，叫道：“别走，别走啊。”
眼瞧着苏秋雨做势要甩起马鞭，他说话都变得利索起来，只是面上现出羞郝道：“我很快的！就是年初我放在你那里的金针能不能还给我？”
苏秋雨的腿方要夹紧马腹，听此陡然一松。
见她望来，贾老头有些难为情地道：“我这送给了你又问你要回来确实不地道。”
“可是实在是别无他法了啊。”
苏秋雨心中一动道：“为何？”
贾大夫却突然面带了喜色，笑眯眯地道：“因为我师父回来了啊！”
“我师父他老人家回来了啊！我自然想要将他落在这里的金针还给他。只是这些日子我在这里左等右等也等不着你，这家里的人都说你出远门了，可把我急坏了，若是我师父等不及又走了，那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老人家了，再说了。。”
苏秋雨已听不到他絮絮叨叨在说些什么。
她只知道，他师父的金针，和哑巴留给她的，是一模一样的。
他师父，是个神医。
无数的水在苏秋雨的心中荡来荡去。
他说，他师父回来了。
难道，他真的是九师兄，他没有死，他回来了！
苏秋雨一把从马背上滚下来，抓住贾大夫的衣领道：“你师父他老人家，是个年轻人？”
贾大夫一楞，点头道：“是啊！但是你别小瞧他年轻，他医术可精湛着咧！！那就是华佗在世。。”
“他几时回来的！现在在哪里？”
贾大夫道：“回来三个多月啦！现在就在我家啊。”
“你。。你家？现在？”
苏秋雨感到自己就像在做梦一般，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他，就在贾老头的家里？
贾老头急道：“对啊！所以我急啊！我一直等不着你，寻不回金针，就不能还给他！师父万一以为我是那贪财好利之徒可怎么办。你不知这些日子我可急坏了！”
苏秋雨顾不得，将他的衣领抓得愈发地紧：“带我，带我去你家！”
“我。。我想拜见你的师父。”
贾大夫被热出一身汗来，好一会才来得及拯救自己的衣领。
“但是我的金针。。”
苏秋雨从袖子里一把掏出两枚金针来。
贾大夫从中捏起一枚来，小心翼翼掏出帕子来包着，这才大方地招呼道：“走，去我家。”
贾大夫的家不在章遇胡同，却与章遇胡同相距不远。
一路上苏秋雨脚步虚浮，听着贾大夫喋喋不休地吹嘘他的师父。
以前她总以为他在夸大其词，此刻却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赞扬的话都不够。
王忠信远远跟着两人后头。
很快便来到一座青砖小院外头。
贾大夫道：“这就是我家了，我夫人这些日子跟着儿子媳妇们回老家避暑了，这里就我和师父两人住着，柳小娘子请吧。”
说着他上前推开那扇不大的小木门。
小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苏秋雨看着那小木门一点点打开，一瞬间想要拔腿逃跑。
可脚却又如灌了千斤巨石，挪不动半分。
贾大夫跨进门去，转身见她还呆站在门口，不由道：“老头子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大夫，你一个小娘子进来没什么妨碍的。”
苏秋雨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拼命迈开脚跨进门槛。
王忠信自觉地站在了院子门口，并没有进去。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响彻天地之间。
虽然贾大夫年纪大了，也非大富大贵之家，这院子里却干净整洁，处处收拾地井井有条。
几个大箩筐架在院子，里头晾着许多草药。
院正中栽着一蓬月季，正开得如火如荼。
空气里都是清新的草药香气。
贾大夫一径走一径对着院子里晒的草药道：“哎呀，怎么好麻烦我师父，又帮我将这些草药给晒了。”
这些是他摆晒的草药？
苏秋雨盯着这些箩筐出了神，仿佛看到他穿着一身普通的棉质衣裳，一点点将药草摆放出来，面上神色温和，目中闪着光。
贾老头自顾念叨道：“师父不知此刻在做什么？八成在厨房里头。”
说着却带着她往正堂走道：“柳小娘子难得来我家，老头子怎么也要招待你来喝杯茶。”
苏秋雨不想喝茶，只想见人。
想要见人的声音突然在平静的胸腹间狂叫，混合着全身的每一根毫毛，都似乎在叫嚣。
她听方才贾大夫的话，人大概在厨房？
厨房，厨房。
辨着方向，她自顾往那像厨房的地方走去。
整个人越走越快，近乎奔了起来。
她终於一把推开厨房门，里头不大，一眼便望到了头，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一切看起来，整洁有序，不像是有人的痕迹。
苏秋雨仿佛突然浑身的气都泄了。
他不在，他怎么会在呢。
她拖着脚步准备转身出去。
突然耳朵里却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
苏秋雨下意识地转头，瞧见不远处的地上，一个火炉子上一只小药盅正好烧沸了，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里头滚沸的药汁顶着壶盖子，咕嘟咕嘟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