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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科幻 > 今朝入梦 > 第七章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墓园的大门,守墓的老人拿着草扎的扫帚,边扫落叶边抬头,凝视良久,猛得想起来:“哎呦,是你们啊,看我这一把年纪,都老糊涂了,又来看小施了?”

“嗯,爷爷好。多谢您帮我们把哥哥那边打扫得这么干净,他生前就有点洁癖,真是多谢您了。”施亦难礼貌地微笑着打招呼。

“像你们这样年年都来,还这么准时的人已经不多了,我当然帮你们多扫扫,你们这样的孩子我喜欢。”老人和蔼的笑容,不禁使得施亦难有些感动,点点头,乖顺地道:“那我们先进去了,下次有空再和您聊。”

移步到第九排第九个墓碑旁,韩江轻手轻脚发下手中的袋子,亲手将里面那株常春藤的幼苗栽进了墓碑边的空花盆里,轻轻用食指把土拨回去。

“为什么要栽常春藤?”施亦难低垂着脑袋,声音低得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韩江托起常春藤的主干,回答他:“这是你哥种的,大学嫌宿舍空气不干净,就在了外面买了植物说净化空气,他可能天生就对这些事物好奇吧,就闲得慌,请别人把常春藤和爬山虎杂交了。”

“杂交下来的幼苗他就种在阳台,长得很快,这么一天天的就长起来了。每每早晨醒来,太阳穿过它的枝叶透进一片小小的绿影,就觉得挺惬意的,也很有成就感吧。过了几年藤枯了,你哥也挺难过的,可怎么也就不回来了。”

“几个月前忽然看见它的旁支长出来了一小枝,就养着,没想到真的活过来了。或许是养出了感情,不想让主人有遗憾吧。”

韩江舒出口气,望着那倚靠在墓碑上勉强挺直的小苗,终于笑了出来。

“晨,这就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你了,记得收好啊,别再养死了。”

施亦难蹲在墓碑前,指间摩挲着凹陷进去的“施晨”二字。

“哥哥,你为什么叫施晨啊?”

“我喜欢晨时的朝阳,我相信在阳光洒向大地的那一瞬间,一切的黑暗,是可以泯灭的。”记忆中的少年如此说道,怀中抱着个小孩子,“施是哥哥的姓,晨就是名了。”

“那我的名字呢?”

少年仰头笑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这是晚唐诗人李商隐的诗。你的名字,就在里面。”

“这首诗感觉好美啊。”孩子懵懂地夸赞。

“是啊,他是哥哥很喜欢的诗人之一的,还有他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施亦难与记忆中的那人同时念着,这相隔不仅仅是岁月,还有生死。

他忽然想哭,却又莫名地哭不出来,他只是垂眸叫:“哥哥,我来看你了。”

韩江见状,知趣地走开了。

夕阳透过云雾折射出不一样的光芒,涣散在身侧的空地上,随之而来的,宛如山崩海裂,天地仿佛即将碎裂的一震。

白光刺眼,施亦难头疼欲裂,身体惯性向前倒去,正好撞在了墓碑上,额头却没有那么疼,就仿佛有一只手托住了他。

地震了?施亦难脑海中跳出这样的想法,周围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怎么回事?他站起来,环顾四周,一切都静止了,守墓老人本来打扫落叶,却定格在了这个动作上,空中欲落地的枯叶也奇特地定格在了空中。

施亦难转身看向哥哥的墓碑,向下走去,韩江也在半路定格住了,世界呈现出了一副奇特的画面,整个世界,好像只有施亦难在动。他来到老人身前,抓起扫帚掂了掂,不是那个“神仙”,施亦难清楚地记得,那个声音出现时,只有他自己和原本就在自己身上的东西才能变换位置,这不一样。

施亦难只感觉背后一凉,下意识用扫帚去挡,正好架住了向他后心刺来的长枪,持枪而来的是个令他极为眼熟却忽然叫不出名字来的少年,少年讳莫如深,皱眉,不客气地问:“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一切都是定住的?”

“我怎么知道?”施亦难偏头躲开长枪的进攻,又嫌扫帚碍事,随手向他一扫,顺便扔了扫帚向旁边跑去。

少年挥动长枪,动作毫不拖沓,每一次出枪都夹杂着浓重的杀意,施亦难心头微颤,涣入眼底去,他想杀我?他是哪来的?

施亦难眼见长枪破空而来,身子一闪,那枪稳稳当当的插进了左后方的泥土里。

少年眼见长枪插入过深,一时半会可能拔不出来,直接上手打。这可以啊,施亦难飞快地抬胳膊架住他的手肘,一脚踹向他的小腹,少年猛地退后再次健步向前,一脚扫向他的脑袋。

少年的招式都是带着杀气的,每一个动作只要不躲开,就会被他弄死。施亦难神情冷了下来,闪躲下终于掐住了少年的后颈,指甲向内,另一只手便直直地砸向他的下颚。

可那少年只是一顿,立刻躲开,抬手猛地抽出那柄长枪,再次刺向施亦难。

施亦难一脚踩空,跌坐在地,长枪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横空刺来,正好指向他的喉间,他被迫抬头望向少年,只见到少年的面无表情,突感那喉间的锋芒愈发冰冷。

“我承认我不拿兵器可能打不过你,但我有兵器,而且没尽全力,我刚刚才和人打完,也没力气。”少年垂眸看他,“说吧。你究竟是谁?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不说信不信我弄死你?”

一个名字在脑海中猛得闪过去,施亦难沉默着什么都没说,嘴中却不由自主地吐出一个名字:“许望帝。”

“什么……”少年没反应过来,所有神情都凝固在了脸上,“你是……我梦里那个……”

“施亦难?”

两人惊疑不定,长枪随着少年的松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真是……”施亦难瞪着许望帝的脸,眉头不由得蹙起,转开头不去看他,冷静地问他,“你怎么过来的?”

“我也不知道,也就……”许望帝后撤几步,抱着胳膊回忆,“一道白光闪过,加上天崩地裂地震动。你应该明白的吧,就是……”

“我知道。”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就像与生俱来的默契,都撇开头不看对方,谁也不愿意在说一句。

或许是从来都没有想过梦里的人是真实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见面时,就如同又做了个梦。

许望帝的视线飘忽不定,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墓碑上,喃喃开口:“那个……是你哥哥的墓碑吗?”

施亦难回头看去,两人视线碰撞在空中,又避开,施亦难的视线凝固在墓碑上,声音发沉:“是。”

“他是个很好的哥哥吧。”

施亦难垂下脑袋,嘴角淡淡地勾起:“嗯。”

“他确实是个很好的哥哥。”

许望帝顿时百感交集,双眸黯然失色,看着那冰凉的用石块堆成的墓碑,眼中倒映出了另一个人:“为什么这么好的人,都死了呢?”

施亦难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谁,不禁嗤笑:“你不是有很多哥哥吗?你身处那样的高位,几乎所有人都宠着你,你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又何必去挂念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许望帝眸中神色一怔,透露出一丝不甘来,却也没有反驳施亦难的话,顺着说下去:“是啊,有很多。”

“自有记忆起,五哥就是可以被称得上游手好闲的那类人,似乎除了带兵打仗,其余一窍不通。”

“可也只有他看我的眼神里,是没有那种奇怪的欲望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反反复复在脑子里翻阅他生前与我回忆。”

“或许是他和别人不一样,让我放不下吧。”

许望帝黯然失色的眸再次在那墓碑上扫过:“其实四哥有一点错了。”

他倏忽间笑起来:“那天我第一次上朝,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帝的面,那可不是装出来的。我从小怕二哥,他讨厌别人当着他面哭这事,我是知道的。”

“那你当时……”施亦难回想起当时的画面,脑海中答案的影子浮现。

“当时,我想到五哥了,五哥他才刚死,二哥他就向敌人投降了,这让他怎么瞑目啊?”

“五哥的尸首是被偷偷带回来的,办丧事那天,只有我和他一直饲养的狼崽,就没人来。”

许望帝温和的笑着,让施亦难心口一阵抽搐。

“你看,到了时候,人的感情连畜生都不如。”

施亦难喉中一哽,心口不住地抽搐起来,阵阵袭来,一阵比一阵烈,呼吸不由得有些艰难,他压抑着缓缓吐出一口气,牙关紧咬。

怎么会?

施亦难面部肌肉紧绷着抬头看向许望帝。

许望帝呆滞失神,话音落下,便闭口不言,施亦难的视线轻扫过他的面颊,本来想问的话,也没有问出口。

“哈哈,算了,不说了,死了的人,说了有什么用?用不会回来了。”他突然强笑出声,仿佛什么事都没有,转头看向施亦难,神情再次顿住了,“你怎么……”

“许望帝。”

施亦难不受控制地叫着他的名字:“施晨曾说过,人死,是表面上的泯灭,更深层的就是精神和灵魂上的。”

“你说死去的人说了有什么用?其实是有用的。”

许望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漆黑的,无法看出到底在想什么的眸子。

“你提起他,就是在一遍一遍加深他对你记忆的影响,就像雕刻般,一遍一遍将他刻在脑海中。”

“可以说,他这个人,完完全全活在了你的心底,他的死,也算是有了另一种特殊意义。”

许望帝的神情不再变化,就像凝固住了一样,他偏过头,碎发垂在面颊旁,忽地笑了。

“那可真是……”他抬眸扫了眼施亦难的脸,“太好了啊……”

说着,他如同风那般,一点点消失在了原地,时间伴随着他最后一丝气息的消失流动起来。

施亦难抬脚走回墓边,垂头看向墓碑上那张温和笑着的脸,渐渐蹲了下去,额头贴在那冰凉的墓碑上,指间掠过那个名字。

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容,眼皮垂下,睫毛微动。

“哥哥……”

“我又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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