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好奇吗?”
韩江的声音袭来,眼神和声音都冷漠到了极致,他从背后抬手覆盖住他的双眼,大拇指堵在了他的耳朵上,让人靠在自己身上,边抬眸看向施华年。
“他得了癌症。”
施华年瞳孔猛缩。
“你不是很好奇吗?怎么这副表情?”韩江终于正眼打量起了面前这位少年,“明明在癌症早期就查出了病症,有大把的时间去治疗,手里的钱也游刃有余,可他一直不愿意接受治疗。最后发病,那时候他坚持不住了,活活痛死在了他面前。”
“如果你是你爸妈叫来盘问的,就请你出去,这个家不欢迎你。要么,就别问这种问题。”
“下次如果再让我听见,我会让施晨这个人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让你们怀疑是否有这个人存在,虽然他已经死了。”
韩江说这些话时就像只护崽的母老虎,眼神凶狠冰冷,手紧紧捂着施亦难的眼睛和耳朵,声音也压得很低,生怕他听见。
他垂下眼皮看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感受着他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施亦难的手抬起来搭在韩江无名指的第一关节,轻轻扒拉了几下,示意他放开。
“怎么样?还好吗?”韩江随着手的放下瞬间换了副面孔,语气平静却不失关心,“饿了吗?”
“有点。”施亦难眯着眼点头,逐渐适应着眼前的光明,边问,“你是在这里吃还是回去参加父亲的生日宴会?”
“在这里吃吧……”施华年试探地看了韩江一眼,可韩江的眸落在施亦难身上,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好犹豫着留了下来。
饭桌上四菜一汤被韩江摆得整整齐齐,明明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不知韩江手艺好还是本身就饿了,那些菜在灯光下格外诱人。
“你是几班的?”韩江边吃边如同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发问。
“……二班。”
“哦。”韩江夹起只虾仁放进嘴里,一下一下地嚼着,慢吞吞咽下去,才像自言自语般回答,“那不是我教。”
施亦难淡淡抬头,与韩江有些发寒的目光对上,心虚地转开头看窗外忽然落下的滂沱大雨。
屋外雨声阵阵,屋内寂静无声。
夜色渐晚,天空染上更深的灰,密集的雨点敲击在窗玻璃上,倒使屋里削弱了不少过于安静又尴尬的气氛。
施亦难垂下眼眸看向埋头苦嚼的弟弟。
施华年感觉到身边两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自己身上那叫一个紧张啊,突然手机震动,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抓着手机起身:“我吃饱了,去,接个电话。”
韩江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嗤笑:“这孩子胆子倒小。”
“……他胆子不小。”施亦难低沉地回答,垂眸看着饭碗,“是敬重,不知道该用怎样面孔,去面对自己已经过世的哥哥的朋友。”
“是吗。”韩江笑着,眸子里却是阴沉的,“你让他知道施晨的事了。”
是个陈述句,他不容施亦难辩解。
这看似随口一问,却让施亦难不寒而栗,把脑袋埋得更低,怎么也不开口,他的下巴抵在衣领上,呼吸得格外压抑。
“好了,我随便问问而已。”韩江眸底的阴沉瞬间被一抹笑意取代,“我不问了。”
“继续吃吧,这么好的菜,浪费就可惜了。”
施华年双手支撑在洗手台的大理石台面上,下巴滴着水,口袋里的手机第三次坚持不懈的震动起来,他这才翻出手机,看也不看一眼:“妈。”
“华年,是奶奶。”
他听到的,并不是母亲的声音,而是一个和蔼的,带笑的声音。
施华年一愣,把手机拿开,联系人显示着两个字,“奶奶”。
他脸上的神色顿时带了笑,开了免提,声音也温和了下来:“奶奶,前几天不是刚给您打过电话吗,有没有听医生的话好好吃饭?”
“你小子,奶奶还用不着你操着心呢,你奶奶还年轻着。”老人声音中明显是有些虚弱的,极力用亲切和蔼充满活力的声音掩盖,施华年点头,拿着手机看向窗外。
“是,奶奶还年轻,但奶奶,你要好好听医生的话,才能更年轻是吧?等我放假了找个时间过去看您,您想吃什么好吃的?我给您带过来。”
“如果你那边忙,就不用大老远跑过来看我了,你也是上高中的人了,不要因为我影响了你的学业。”老人缓声说,“你现在哪里?亦难在你身边吗?”
“啊?我们在一个朋友家,他在吃饭。”施华年轻声道。
“那你俩早点回去,告诉他别太晚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要太累了,你也是,你们都要把身体养好了,才有力气。”
“好,我会跟他说的。”施华年垂下眼帘,眼里尽是笑。
“那好,我就先挂了,还在朋友家吧?不能没了礼数,不能让主人家等那么久。”老人那边的声音越到后面越是轻了下来,声音闷闷的,显然是捂住了话筒在咳嗽。
他顺着老人的意思挂了电话,果然,电话刚挂,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显示联系人,“母亲”。
“喂?”
“华年,你去哪里了?”女人吐出一大口气,关切地问,“怎么不接电话?你爸的生日宴快开始了,我让司机来接你,你人在哪里?”
“哦,我在一个朋友家吃饭,刚刚在和老师打电话问过几天比赛的事。”施华年回避了与奶奶通电话的事,父母与奶奶的关系不好,要是知道了,准要不高兴,“我吃完晚饭就回来。”
“不行,你赶紧回来,你爸宴会叫的那些朋友,都是一些大型公司的老板,你是未来你爸的继承人,总是要见一见的,都是商业伙伴,以后要合作的。”
“不了,我不懂这些。”施华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我没学过这一类的,学这些的不是哥哥吗?应该让他见。”
“可你才是我们亲生的,这些财产都是你爷爷传给你爸爸,你爸爸再往下传,只要自己有孩子的,哪有传给养子的?”
“可他们聊的那些我不会,去了也没有话题可以和他们聊的。我也没有天赋学这个,也不想学!”施华年紧紧地咬着下唇。
“都是少爷小姐基本都是同龄人,不怕没有话题。”母亲在那头叹了口气,“妈也不逼你,你自己想好,这些东西……真的不好传给外人,你爸和我都是这么想的。”
“可哥哥不是外人。”施华年倔强道,“他是我的哥哥,既然他成了我们家的一员,不应该把他当成真正的亲人吗?”
“……”
母亲沉默了,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才轻声细语地开口:“我们一直想相信他是个好孩子,也想把他当成真正的家人……”
“华年,你知道你大哥吗?”
“他嫌房子太大,感受不到他想要的家的感觉,说家里冷清没有烟火气,于是搬出去住了。”
“可我们是知道的,他身体一向很好,不可能得癌症这种病,他也从没和家里说过。”
“因为是你爸的财产继承人,我们每月都会给他做各项体检。这个习惯他从小养成,他知道自己的职责,所以他很会照顾自己,不绝对不可能明知道自己生病了……还是那么疼的又能要人命的病……他不可能让自己就这么……痛死的。”
“所以你们觉得是哥哥把他……弄死了?”施华年嗤笑一声,“妈。”
“你们怀疑谁都没问题,我也管不着,但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去怀疑一个小孩子,把养大自己的哥哥给弄死的吧?”
“华年……其实你哥哥他……”母亲急匆匆想说什么,说到一半犹豫了,咬了咬牙,低声道,“按照晨晨的遗嘱我们把他接回家住的那天,你爸……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说,这个孩子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受到的种种惊吓,对外界情感没有不容易做出反应和回馈。”
“这些年虽然都在引导,平时你爸和我也会刺激他,他状况也明显有所改善,但……”
“妈。”施华年脸色沉了下来,“他是我的哥哥。”
“嗯……”母亲再一次沉默了,声音有些沙哑,随即她轻声叹了口气。
“对……他是你哥哥……是妈不对,今天的事……就当妈喝了酒说的胡话,别放在心上。”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好,那早点回来,别太晚了,麻烦人家。”
施华年一刻不停地按下了那个红色按键,指间翻着通话记录,删了那两个血红的未接来电,关了手机,抬起头,眼睛猛然瞪了个大,瞳孔轻微颤抖。
施亦难靠在玻璃门后的小沙发上,眼眸低垂着似乎极为认真地打量着门边的一盆长势猖狂绿萝。
他有没有听到?
施华年紧张地攥着口袋里的手机,轻轻咳了咳,眼睛死死盯着施亦难的脸观察他的表情,他心里不禁有些后悔因为习惯开了免提。
施亦难的目光随即落在了他身上,那神色平静,嘴角带着一丝淡笑,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去了。”
这表情……是没听到?
“哥哥,你刚刚……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才,没多久。”施亦难捏捏手腕,“你和谁打电话呢?打了那么久?”
没听到就好。
事华年松了口气,这些事,还是不要让哥哥听见,换谁听了都会不舒服吧。
“奶奶刚刚打电话来了。”
“哦,奶奶吗?她身体怎么样了?”
“还行,在配合治疗。”
“那就好。”
“我跟她说我们在朋友家吃饭。她说那我们早点回去,让我告诉你别太晚休息,不要太累了,要把身体养好了,才有力气。”
“哦,明白。”施亦难笑笑,“走吧,不早了。”
“不用帮韩老师收拾收拾吗?”
“不用了,他今晚住在这里,不早了,他让我们先回去。”施亦难按了个电梯键,“今天带你来这里的事,就别告诉爸妈了,也免得他们多问,你也不好回答,行吗?”
施华年乖乖地点点头,可还是犹豫着问:“这里离家不远,总会被他们发现的吧?”
施亦难的眉头再一次拧紧了,挑眉看着身后的弟弟,生硬地回答他:“不会,就算发现也进不去。”
“哥哥当年选址在这里买房子就是看中了隔壁就是市公安局,再走几步就是市政府的办公大楼的优点。这里大多住的是都是些领导警察,所以安保系统出奇的好,没有业主陪同是进不去的。”
“而且这小区先前翻新过,全是监控摄像头,几乎没有死角,你觉得他们进得来?”
“况且进来也就进来,我们又不是做贼心虚,他们想看让他们看好了。”
“也是。”施华年顺口应着。
施晨买房的地方和别墅区间只隔了一条步行街,可能换谁都想不到,施晨极力隐瞒父母,不让他们发现的地方。仅仅与自己家一街之隔。
这条步行街叫夕烽古街,是根据唐代诗人杜甫的诗《夕烽》取的名字,寓意希望家国安康,上下已有将近百年的历史。因为以美食文明,又名长宁美食街,是整个长宁市人流量最多的地方,不论是节假日或是平时工作日,一向是人气榜榜首,各路网红的打卡地,慕名前来的人们数之不尽。
“华年,前面卖甜品的地方停一下。”
远远的,施亦难指指一家装修精致的店铺,说。
施华年顺着他的话,推着他在甜品店门口的外带玻璃柜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