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亦难掀开眼皮看他,秦方正好也朝他这边看过了,两人的眼神就这么对上,又一触即分。
“等他来了,坐施亦难后面。新同学来,和人家好好相处。”
这话不知道是在和谁说。
秦方这些天挺忙的,说完又跟班长交代了几句什么就夹着卷子匆匆走了,走前还隔着窗户和施亦难对视了一眼。
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手一拽就把厚厚一叠卷子抽了出来,站起来往前走,顺带跟上一句:“考试。”
“哈?昨天不是刚考过吗?”
“老韩今天不是去区里开教研会了吗?走了还不放过我们,还得是他。”
“啊啊啊啊,我的自习课啊,我本来还想补觉的!”
哀嚎四起,也不是第一次了。
施亦难熟练地数着试卷发到第一桌上让人往后传。
就在哀嚎抱怨声中,谁都没注意到,教室后门微微拉开,那个转校生抱着一叠书本进来。
等到他发到第三组忘了人数,抬起头数时,才瞟见了那个转校生。
那人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后面,脸上带着些许客套的笑意和尴尬,拍了拍离他最近的,那个跪在椅子上和前桌聊天男生,低声问着什么。
那个男生热情的笑着点头,边给他指座位。
班里多了个人,卷子自然少一张。施亦难把自己的卷子对折叠好,转过头看后面的人,发现那个人也在看着自己。
“我们考下册第二单元,北校那边教到了吗?”
“嗯,刚教完,所以我需要考吗?”
“你……先出来。”
施亦难扯过自己的卷子往外走。
“啊啊啊,现在在学校里掏手机都这么正大光明了吗?”
“数代,这个人胆子好大,我要接发他……我能掏手机搜答案吗?”
见有人转过头起哄,他不禁皱了皱眉,嘴角却悄然勾起一点,路过那个的时候点了点桌子:“你们几个是忘了三班作弊那事。”
“……”
那个男生想起了什么,哭丧着脸把手机放回去,另一只手上笔都吓掉了,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好了别笑了,考试。”
这时候余子皓出来打圆场。
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施亦难便放心带着转校生出了教室,带上后门。
“知不知道文印室在哪里?”
“知道。”
“刚刚领书去的时候路过了。”
他其实不太不关心面前这个人是怎么知道文印室在哪儿的,但面前的人还是跟他解释了。
施亦难不太舒服地蹙起眉,把自己的卷子交给他:“说是韩老师的班级,试卷少了一份,让打印。”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的耐心看上去溢满整个胸腔,其实也就小小的占据了一处,就那么一会儿,仅存的那些就快要被消磨干净了。
他很少在人前表现出不耐烦或其他不好的情绪,但今天这位转校生还真没让他缓过劲来掩饰。
他能感觉到教室的窗被人拉开了,只好耐着性子和他解释:“学校有规定,不是老师要求,文印室不会帮你打印。”
转校生捏着卷子的一角,略有些惊讶,但马上习惯地笑起来。他这个角度面朝着教室,可以看见有人拉开了窗户,小心翼翼地凑着脑袋张望。
是怕同学看到自己的另一张脸啊。
还是不想让同学知道两人认识?
毕竟有谁会对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发脾气呢?
他倒是好奇对方能忍耐到怎样的地步。
但现在不行。
他才来第一天,窗户开着,外面的声音里面有人在听,要在同学面前留个好点的印象才行,不然之后得麻烦了。
所以得在对方的极限前止步。
“韩老师?那我可以问老师去要卷子。”
“他今天不在,而且卷子是统一买的,没有你的。”
“那我拿走了你会不会不够时间考试?”
“这些你不用管,韩老师那里我自己回去说的。”
他正要开口,施亦难偏开了头,不耐烦的神色明显地显露在眉眼之间。
他的声音很低,近乎气音,似乎很是疲惫。
“程岁。”
转校生挑了挑眉,改了口。
“明白了,那谢谢你的卷子了。”
他笑着回复。
入冬后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快了。
晚饭前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过后,教室里的学生并没有疯跑出去,倒是慢条斯理,结伴而行。
程岁略有些惊讶。
记得在北校的时候,一到饭点全班就往外冲。
可这里却奇怪的很,不仅中午是这样,晚上也是这样。
他别人也不认识,就自行跟上了坐在他前面的施亦难。
施亦难正拿着手机敲字,和周文昌这人认识久了就会发现他挺麻烦。有几节课他是要走班上的,如果老师不想是会拖很久的,就让施亦难等他。
今天竟然没主动发消息?
他有点不习惯。
正敲着字,对方一条消息来了。
“你先去。”
他把之前一排字删掉,发了个“好”出去,把手机关了,拿了饭卡就要去吃饭,就这么一眼瞥见了那个新来的同学站在他身后。
教室里还有别人,他还不能直接骂。
“怎么了?”
“我饭卡没充钱进去。”
“所以?”
程岁挑起眉。近十年不见,那个因为怨恨被他按在墙角欺负的男孩子,长出来的脾性真是怎么都想不到。
施亦难说着就走,他抬脚跟上去。
“要不你饭卡借我刷一下,钱我转你?”
在外人面前,两人都挺客气。
也是看中了这点,程岁才会来问他。
不出所料,对方答应了。
两人就这么并肩往前走。
“为什么这边学生去吃饭这么不急不缓的?”
出了教室才发现,不止八班一个班这样。
“不然呢?”
边上没别人,施亦难的语气稍重了起来。
“不应该是冲出教室跑着去吗?”
“咱们学校有两个食堂,都是三层,每层十个窗口,虽然没有规定哪个班哪个年级做哪里,但听说最初是按照一个年级一层一个班一个窗口打饭的,不挤。”边上凑过来个余子皓,揽住了施亦难的脖颈,手耷拉在对方肩上,解释。
“而且东门口有一排饭店是对校内学生开放的,很多人不喜欢当天菜单就回去那里。”
“这怎么跟大学似的。”
程岁微微笑起来。
“我们校长确实也是个大学校长,基本两头跑,也许是那边习惯带过来了,反正好日子在我们这就行了。”
“欸?对了,你叫……”
“程岁。”
“哦,对。抱歉啊,今天忙忘了。”余子皓根本没个正经样,施亦难甚至怀疑这个人是周文昌,“你饭卡有吗?”
“有,但没充钱。”
“那你吃饭……?”
程岁看了施亦难一眼,见他没看自己,淡淡回答:“他帮我刷卡,我转钱给他。”
“哦……”
余子皓猛得想起什么似的,把自己的饭卡丢给他:“对了,老秦叫我和老施还有点事,你先用我的吃吧,到时转钱给我,反正一样的。”
“那谢谢了。”
等程岁走远了,余子皓带着施亦难走了另一个食堂的路,他把手放了下来,两人静默片刻,恢复了平时的相处状态。
“你认识?”
“认识。”
“不给介绍一下?”
“……”施亦难抿了抿唇,本来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但余子皓……
他还真拒绝不了。
他、余子皓和周文昌三个人,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一个高中,一个班还是连年的同桌前后桌。
周文昌还好说,因为单纯。
可余子皓不一样。
相处那么多年,两人的默契都是到了顶端的人。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可以瞒住周文昌,但余子皓……是瞒不住的。
最多只能瞒住自己底线之下的东西。
因为余子皓不会去问,更发现不了。
因为太深太深了。
施亦难只好说了一些底线之上的。
余子皓眯了眯眼,淡淡笑起来。
“我还在想呢,怎么对新同学敌意这么大。”
“你不是也一样?”
“还不是因为你?”
余子皓勾着唇角想起什么:“对了,老周呢?那边还拖着?”
“可能是,我问了,让我先走。”
“这人……”余子皓没忍住笑起来,“哈哈哈哈,我突然想起来了,他是不是考试飘了没及格的那门课?”
施亦难也想起来了,低声笑起来。
“好惨……我都有点心疼他了。”余子皓低头看施亦难笑了,也放开了些,“放心,只心疼一秒,其他五十九秒给你。”
“滚。”
“啊啊啊别,我没饭卡你得请客!”
“不去东门吃了?”
“不去,太远了。”余子皓插着校裤口袋,“今天食堂菜好,在食堂吃吧,顺便给可怜的老周带一份。”
“你带?”
“我带?”
“你提的。”
“……我的错。”
两人对视一眼,像是对上了暗号,同时笑起来。施亦难笑得眼角发红。
几周前的某天,周文昌需要走班的那节课碰到中午。之前上课的中年老教师家里出了点事情,请了事假,有一个月半,找了个年轻的代课老师,也就是现在上课的那个老师。
他们那个代课老师年纪不大,但脾气很大,只要课上那点不符合她的心意,就开始占用上课时间批评人,等下课了又说是上课有人打扰她,要怪就怪那个打扰她的人。
周文昌惨兮兮地和两人发消息说女魔头又开始拖课,说粗粗地算了一下女魔头批了他们半个多小时,牛郎织女般一阵诀别的消息。
余子皓看不下去,和他说了声,吃完后就打包了一份,不知道为什么,饭打的特别多。
两人带着打包盒往回走,经过一桌时一不小心就看到了窗边坐着干饭的周某。
看看时间不对,问了才知道,女魔头上课到一半被路过的校长看见了,就放他们吃饭来了,因为太饿了,忘记拿手机,把包往自家教室一丢就来了,消息自然没看到。
余子皓就问他饭还要不要,学校是有规定不许浪费,要是被值周人员看见会扣双倍的分。
余班长还一副深重的表情:“为了我们班的分,你就吃吧。”
周文昌看着那塞满的饭,深思熟虑,让余子皓留下一起吃,没想到的是,对方拉着一边杵着的施亦难就跑。
等他回来,就是吃撑了的状态。正要上厕所去,结果某位韩魔鬼就带着卷子来了,他平时考试时间刚刚好,万一去了厕所就来不及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就憋了一节课。
等到下课了,交卷子路过韩江的时候,还被问了一句脸色怎么不好,强行被送去医务室检查,到了那里说自己拉肚子,医生就给了他两颗药,正要说着让他带回教室就着水吃下去,一转身就看见某位同学已经把药吞下去了。
药其实没什么,就是苦,苦的要死。
周文昌回了班级就拼了命喝水,喝完水问谁有糖,正吃着就被纪委逮着了,拎到办公室被老师问,一听是因为药苦,秦大班主任就语重心长,当天开了个班会,关于服用药物药物要听医嘱,还举了某周同学。
秦大班主任可能忙忘了,教室里就一个姓周的。全班同学齐刷刷看向周文昌,场面一度尴尬。
一顿下来,某位当事人回到教室直接在桌上瘫死过去。
事后周文昌没胃口了半个月,拉着余子皓说看见米饭就想吐。
最终,这位罪魁祸首被拉着吃了半个月的饺子,到了听见饺子撒腿就跑的地步。
“算了,我带吧。”
余子皓扶着额头最后还是罢休了。
“少装一点,别和上次一样,不然到最后遭报应的还是你。”
“明白明白,我可不想再被拉着去吃一周同样的食物了。”
“今晚的课是秦老师的?”
“啊,好像是,怎么了?”
“没什么。”
“你……”
余子皓歪着头看他,忽地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问了句:“晚上有事?”
“……”施亦难有些无奈,“你能不能别成天把心思用我身上,这种事情要猜去别人那里猜去。”
“什么叫猜啊,那叫观察。”余子皓略显得意。
“我并不觉得我脸上刚刚有表情。”
“脸上是没有。”余子皓笑着,“在你的眼睛里,还是有的。”
“怎么?你不高兴?”
“我……”
“看来你和那个转校生之间发生的不止你和我说的这些。”
余子皓眯起眼睛,四周突然暗了,不知是那个手欠的把灯关了,施亦难眼前一下子黑下来,并没有适应,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得见边上的人淡淡的开口。
“我知道那是你的底线,所以我不会去问,就像你知道我的底线,却不说出来一样。”
“但我好奇归好奇,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到底发生了多大的事情,才能让你们从小学那会儿一直记到现在。”
“……”
“你这什么表情?”眼前再一次亮起灯,余子皓凑在一边笑着问,“我就只是告诉你我的问题,你也可以仔细想想。”
“就像老陆上课告诉我们的一样。”
如果对方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事情,就原谅他吧。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仇人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