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亦难戴着袖章在校门边站着,神情恍惚。
他脚上的伤是小伤,既没有伤筋也没有动骨,本就不用坐轮椅,就因为怕施华年和俞铭告密,只好乖乖坐了两天。
反正只要周一一上学,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推辞掉。
只是没想到......
他面无表情地向往里走进来,根本见都没见过的老师鞠躬,口中还顺溜地跟上一句“老师好”。可见他们“敬爱”的秦大班主任的教导是多么深入骨髓。
我信你个鬼。
今天早上凌晨四点半。
施亦难睡得挺舒服着,梦做没一会儿就“黑屏”了,可能是许望帝那边也休息了。
许望帝经常熬夜,导致他这种无梦状态可不多,今天这位多事的小皇子难得早休息,倒让他格外珍惜脑子能歇下来的这段时间。
可某些不知情的人就不会管这些事情了。
当施亦难被那位不知情人士发过来的消息串吵醒时,第一反应就是要把手机砸了。
想想手机是死物,无罪赦免,矛头瞬间转向了对面那个人。
他手搭在脸上,缓了缓神,一手拿起手机解锁。
入目的就是微信的界面,也许是昨晚聊完没关,他微微闭了闭眼又睁开,终于看清了备注。
这位这么早来消息轰炸他,是不要命了吗。
“干什么?”
他耐着性子按住语音回了一句,对面终于消停了会儿。
可没一会儿一个电话就打进来了。
这位可能得去趟精神病院。
施亦难暗暗地想,可还是按了通话键。
“喂,我亲爱的数代大大,你可终于醒了,你知道我给你发了多少个消息吗?我电话都打了第五十三个了。”
施亦难把在嘴边的一句脏话不疾不徐地咽下去。
“说正事。”
“哦对,差点忘了,你赶快来学校,老秦刚刚收到通知,七班有几个水痘,还有几个流感的,人不够,昨天学校消息下来换班值周。这不轮到咱们班了吗?”
“所以?”
“就是......”余子皓的声音听出了施亦难话里的不耐烦,犹犹豫豫,“你,你,你你在群里群发一下,别发咱们的私群,那帮人嫌私群消息多,直接开免打扰了。”
“不是你是班长吗?”
余子皓没有回答,自顾自说:“哦对,还有,那什么,今天国旗下讲话老秦说你上,稿子的话你不用费心,就是心理层面准备一下。嗯,别的没什么了,好了学校见。”
施亦难本来要听得睡过去,听到了自己还有事干,睡意全无。
你不是班长吗?消息为什么让我发?
余子皓这人是真的贼,他大概能猜到,那人是摸透了自己的消息在班级群里的地位才来叫他的。
其实也就是因为平时数学老师一有考试,或临时加的作业就让他在群里通知大家。那帮同学对韩江就像耗子碰到猫,对施亦难这个传话的发的内容,那是格外重视。
他本想拒绝,可奈何对方挂了电话,再打也正在通话中了,如果不发,同学们不知道这件事,那责任就在他身上。无奈之下,只好点进群里把原话发了出去。
果不其然,消息刚出去一分钟都不到,消息就回了过来,底下是一堆十分正经严肃的“收到”,可换到私群里——
“什么鬼?我刚收到消息就蹦起来了,刚看的时间,现在才四点半啊哥,五点都不到......”
“数代,我突然发现还是数学更有意思,我求你以后还是发点正常的数学消息吧,这玩意儿比闹钟还灵光啊!”
“今晚谁组队跟我去夜袭了老施的宿舍。”
“同上。”
“加一(此消息屏蔽某数学课代表)。”
……
看着下面的一堆消息,施亦难忽然明白了余子皓的真正目的。
平时这些消息都是班长发的,那么传话的班长大人就成了班级“围殴”对象,而现在嘛......
我还想呢,为什么让我发。
看来被围攻的,发了点小疯。
施亦难暗想。
余子皓边刷牙边心里乐呵,他完全放心施亦难的人身安全,毕竟一个韩江在那儿,加上他自己本身的脾气性格,就算被围殴,也不会像自己那么惨。
可自己就不一样了,自己就一卑微的老班长,秦大班主任又觉得管班级里这点小事班长处理得了,弄得平时他就很惨。
正想着,他看着一条消息,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我没有秦老师微信,班长给我的消息,他让我发的。”
……
“好啊老班长,你可以啊!”
“数代对不起,高抬贵手!”
“消息撤不回来了,老班长你等着,要是我被弄死了绝对拉你一个。”
换平时,施亦难绝不会特意去做这种解释,但今天,余子皓把他吵醒这事,此仇得报。
群殴对象瞬间换人。
余子皓甚至能隔着屏幕感受到,那恶狼般的眼神扫过来的感觉。
余子皓这个班长第一次感叹,全班明明三十人都不到,竟有种百万大军的气势。
老班长为了报答他的“恩情”,喊他战了会儿门岗,可奈何施亦难要准备稿子,只好放过了他。
施亦难蹲在树下,听他们班语文课代表一脸认真的,和他交代关于朗读时语气和速度的问题。
“这次主题和期末考试有关系,你在中间要把考场须知简单复述一遍,要严肃。然后这里,就是对同学们的鼓励词,我写了几条,你按剩余时间选几条串起来读,要读得积极向上,亲切,别一本正经跟训话似的……”
“张译文。”施亦难用自认为亲切却让对方怀疑会被弄死的语气,“你去读吧,我亲切就这个语气。而我一个数学课代表,语文不好。”
张译文推了推眼镜,强装镇定:“根据你的单元测,周考,月考和上学期期末考成绩看,你语文那不叫差吧?”
“你语文150考140,你说你考的差?你内涵谁呢?”
“老陆?!”
张译文边转头边惊喜地喊,陆宁不轻不重地在他脑门上扣了一下,压低声音:“别叫那么大声,小心你们班那个老韩和老秦。”
就有一回,他们高二高三要组织统一抽测,很多人大晚上没不睡亮着灯在小阳台备考。
等到半夜的时候高二私底下的总群里的消息炸了,说一伙男生半夜饿了组织出门吃夜宵,在问谁要一起去。
因为太晚了,西门门禁最晚也是两个小时前,那几个男生只好去翻墙,正巧被正在散步的陆宁给看见了。
陆宁也没说什么,就仰着脑袋问他们去干什么,全校基本都知道他的好脾气,有个胆子大一点的男生就调侃着告诉他,还问了一嘴要不要一起去。
谁都没想到的是,陆宁一个翻身,在他的掩护下,一行八个人加一老师,顺顺利利吃了个饱,安全返校。
这消息在整个弘毅中学高中部没老师的那个总群里传的沸沸扬扬,可也有人提了个问题:陆宁是如何大晚上散步走到西门那一块儿的?而且散步需要那么晚吗?
所有人都知道全校的宿舍区都在最西边一块,老师和学生分开,各年级又分开,男女分开。
弘毅中学宿舍楼设计的是四种,一人一间,两人一间,四人一间,六人一间的,各自有大小在,价格也不同。
这么分下来,还是零零总总的建了十多幢楼,外面的人看进来跟个小区一样。
主要校长也大气,大手一挥,真给建成了一个简易版的小区,有公园有健身区甚至还有个小鱼塘,种了些花花草草。
每幢楼中间都隔了块儿不大不小的绿植去,种的都是大树,一般各幢楼的人如果真的偶遇,是根本碰不到的。
西门是夹在两幢学生宿舍楼之间,而教职工宿舍区虽然对着西门,门冲着反方向开,离得更远一些,中间隔了一条大概一两百米不到的柏油马路和一个地上停车场。
可想而知,陆宁分明是蹲点在哪里的。
后来才知道,原来陆宁也在群里,但学生们也没踢掉他,反而让一个老师蹲在里面,有些人打趣说陆宁打入“敌方阵营”,顺利安家了。
而韩江,就被想了。
之前有一回,韩江给抽测,人不在,让班干部管着。三班班魂难得燃烧,一起作弊。没想到韩江半路回来,刚巧让他撞见,直接撕卷子,罚操场跑圈。
有几个女生来月经,他就淡淡回了一嘴的月经科普,说适量运动有利。有个脚骨折了的男生本以为侥幸逃脱,却被拉去做了引体向上。
幸亏陆宁又经过救了他们,不然不仅是午饭别想正常时间去吃,而且整个班可能会废半天。
于是,陆宁就多了个“再生父母”的称号。
想到这种种,施亦难脸上表情僵了片刻。
“陆老师。”
他脸上面无表情:“其实您家课代表更优秀,而且他学生会的,让他读更合适。”
“你们都优秀,都优秀。但学生会嘛......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学校今天要颁奖,还有个转校区的,银牌的。”陆宁勾了勾眉,笑嘻嘻的,“听说你又是金牌啊,恭喜恭喜。”
你这再生父母怎么不用我身上呢。
施亦难默默地想,倒是对转学生有些好奇。
弘毅中学一直分南北校区,北校是分校,只有高中部,班级少,属于省一段重点高中。
南校占地面积比一般大学还要大上好多,师资力量强大,因为升学率高,在全国重高榜上永远占据榜前三,霸占全省榜一位置已是多年,闹得有一段时间人人往里面转。
但几乎所有人都被拒收了。
因为南校考虑到升学率,一般接收的都是对方成绩在全年级排名长年位居榜首的,光是这点就几乎没人符合标准。
实在不行,就是对学校比赛帮助极大的。
这个“极大”的概念,就是在省级市级比赛拿牌子的,且只能市级金牌及以上。
看来这个转校生是因为这块儿银牌进来的。
其实换做别人,比完都应该知道拿牌的谁是谁,是哪个学校,什么打法,要了解对手,才能根据对手找到应对的方法。
但施亦难从小一直往上比,基本都是金牌银牌,就没和人家对手交流过,全交给老师。
这就弄得他一场下来都没记住人家银牌是谁。第二年比赛去人家和他打招呼,他也不避讳,直直问人家你谁?
闹得谁都尴尬。
这事老师跟他说了不下十遍。
……
演讲没什么花头,施亦难记性比较好,没准备几遍,有些段落就可以自己组织语言,删减,一遍顺畅地下来,最后他抬起头,微微弯下腰鞠了一躬,顺利结束。
他退回原来的位置站好,把稿子对折几次放进口袋里。
主持的老师音调突然扬起,开始宣布奖项,他不由得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视线转向主席台边的入口,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眉头毫无察觉地皱了起来。
“怎么,看到我不高兴吗?”
那个转校生眼中含笑。
施亦难面无表情。
高兴个鬼,我想转学。
就很郁闷。
这种烦闷的心情和脸色一直持续到回了教室坐下才平静下来。
他一抬头就看见秦方拿着叠卷子进来。
第一节是自习课,秦方要占课?
秦方是他们班的大班主任,兼物理、生物老师。
说来也很无奈,秦方本来是既不带他们班物理,又不带他们班生物。
印象里高一上半学期的时候,他们的物理老师是个挺高挑的女老师,年纪大了,讲课的时候带着不知哪里的方言。
高一下班学期期末那会儿,似乎是出了车祸走了。
因为高三临近高考,而八班的都是高一上半学期期末考试前一百的孩子,学校暂时调不出人手,又不忍心给这群孩子调去一个普通班的老师,怕浪费孩子们的天赋与大脑。
于是,原本教强基一班物理的秦方,又多了教八班物理的重责。
秦方是八班的班主任,看着自己班的学生临近期末大考缺个物理老师,也不急,反正自己就是教这个的,早就上手开始教了,上面领导消息一下来,他就这么正式上任,毫无违和感。
而生物课,也属实被逼无奈,人生物老师前段时间生孩子去了,还要坐月子。秦方也习惯了,不知从那节课开始就晃晃悠悠上起课来。
直到有天教导主任路过,回去一问才知道,当年秦方高考的选的就是物化生组合,生物和物理满分,就化学扣了三分。
这事可在高二年级私群里传了好久关注度才下去。
秦方的性格,只要他没生气,就很温和,戴个眼镜,一副斯文样。
他按照习惯在铃声响之前五六分钟进教室,也不像别的老师进门就让人安静下来,只是搬了把椅子,静静地坐在讲台上,翻着卷子批改。
有时同学路过讲台和他打招呼,他就抬头笑着点头应一声,然后继续批他的卷子,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施亦难前后叽叽喳喳的,他有时会轻浅随意地插一句,但眼神从来没从秦方身上离开过。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这位秦大班主任今天过于温和了吧?
平日里他批卷子批着批着眉头就会淡淡地皱起来,今天这是......是强基班的正确率提高了还是怎么了?
五六分钟很快过去。
“手上东西停一停,先占用自习一点时间,我们班上来了位新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