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摄像头的小灯在闪着蓝光。
于是他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自己是个局外人，让小家伙没有困扰。
施晨没有想过，他的死亡对那么一个孩子，会产生多大的刺激。
他心疼那个孩子把一切锁在心房深处，又把唯一的钥匙扔掉，冰封起门来，让前来探险的冒险者无法深入搜寻，只好原路返回，甚少有人耐心地敲着门等在门口等待屋主人开门，他就是其中之一。
被勾住小指的一瞬间，他甚至怀疑他敲寻了那么久的屋门终于要被打开，他的眸变得格外尖锐，想打探清楚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施亦难勾着他的小指，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他拉了一会儿，还是放开了手。
他起身。
韩江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如何挽留，只好找了个平时对方在意的话题。
“亦难，过几天施晨……”
“他的忌日我就不去了。”
手指的余温悄然消散。
“为什么……”
“我高二了，明年的这个时候，是最后一次强基考试，我想考强基，学业自然会紧。”
“以后他的事情，只好拜托韩老师您了。”
“我这样的人，是不配去看他的，您去吧，他看见你会好受些。”
“感谢您小时候的照顾，可您毕竟不是我的亲哥哥，没有这个义务照顾我一辈子，小时候是我不懂事，抱歉了。”
他最怕他离开自己，出神想了半天，却是自己先放开了手，请对方离开他。
韩江沉默良久。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和我拉勾时说的话吗。”
“你那时笑起来，真是毫无负担。”
“我已经太久没看见你那样笑了，小家伙。”
施亦难终于愣住了。
他的眼眸中，终于多了一丝犹豫。
韩江看着他，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脑袋。
下一秒，他却猛然发现施亦难的神情变了。
他眼中仅有的迟疑在那一瞬间尽数褪去。
“老师，谁都有不堪的小时候，那时的孩子都是不懂事的。”
“我希望下次您别再提起这件事。”
“别逼我转学。”
他说完就走。
离开了韩江的视线范围，施亦难忽然如同失去了支柱，腿一软，就要跪下去，却身子一歪，坐了下来。
他还是这么倔强，不愿随意跪下。
一双眼睛无声地盯着坐在地上的少年。
施亦难喉咙收缩，额上尽是冷汗。
他无意间把喉咙里滚烫的液体咽了下去，一阵又一阵反胃的感觉袭来。他不住地咳嗽着，他把嘴里最后一点吐出来，鲜血染红了他的唇瓣，溅落在地。
“你为什么又控制我。”
“你刚刚有一瞬间想把所有事情告诉他，包括我的存在。”那音色比平常都要冷淡，可其中硬生生夹杂着温柔，过分违和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得保证这些事情不会从里嘴里泄漏出去，我的存在，是绝对不能让除你之外的任何人类知道的，哪怕他们不会信你说的话。”
“你忘了吗？这是等价交换，我们说好的。”
施亦难本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人掐住，一只无形的手拂过他的脸颊，顺着额头点在眼睛上。
“你的眼睛里……”他声如气音，“是对我的不满吗。”
施亦难的眉头不由得蹙起，心里很不爽，语气却异常的乖。
“不是。”
“你看错了。”
“是吗？”那声音带有中思索的语气。
“嗯。”
“可我不觉得我看错了。”
那声音嘲笑道。
“你就是在对我不满。”
“我能感觉到。”
“你在违抗我。”
“没有。”
“那我杀了他，好不好？”
身侧悬浮在空气中的树叶轻微地颤动，在一瞬，似乎又运动了起来，只不过被强压制着，不得动摇。
声音笑出一丝气音。
不只是被逗笑了，还是被气笑了。
“你瞧，你对我的不满，都能让时间叛逆。”
施亦难低下头。
“对不起。”
那只无形的手摸索着他的双眼，又顺着他的鼻梁下滑，直至他的颈部，贴上他的动脉。
“这里还疼吗。”
“该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掐你的。”祂声音有些低哑。
空气竟然缓缓流动起来，身旁的叶子却未动。
他想侧脸去看对方做了什么，肩头一沉，他能感觉到呼吸就在颈边。
他瞪大了眼睛。
对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没转过头来，只是蹭了蹭，轻声在他耳边说着话：“别转过来，别看我，你的身体吃不消，会死。”
“让我抱抱。”
施亦难嘴唇抿得很紧，他垂着眸不去看他，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不习惯被人抱着的感觉。
真是……很难受很难受。
他的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很不舒服，想把人推开，奈何对方力气太大，挣不开。
他只好站在那里，仰着头转移注意力。
恍惚间，他想起了第一次遇到这个“神仙”的时候。
祂出现得很突然，就像是一直融在空气里观察着他。
时间仿佛在迅速倒退，他的意识回到了那一年。
“哥哥，我回来了。”
孩子关上门。
他耸了耸鼻尖，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怪味。
施晨房间的门半掩着，味道是从里面钻出来的。
他放下书包，连鞋子都没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孩子的瞳孔瞬间缩小，不可思议地看着房间里的情景。
房间的窗帘拉着，有些许的昏暗。
可他还是能看见，蓝色的床单被鲜血浸染，因为正值夏天，早已干透。
床上躺着一个人，脸色苍白，手臂垂在身侧，腕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伤得惊心动魄，血就是从他的腕上流出来的。
那个人是他的哥哥。
他瞪着眼睛。
“哥哥……”
他的声音在颤抖。
他试探着把手指放在对方鼻下，却发现，对方早已经没了呼吸。
一瞬间，心脏如同炸裂开来。
“哥哥……”
孩子坚持不懈地喊他。
“哥哥……”
“你说话啊……”
孩子很是惶恐，掏出手机打电话。
“韩哥……”
“怎么了，小家伙，发生什么了？”
这只是他的幻想。
真实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
他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听到的，都是冰冷的机械音。
孩子手足无措，想打急救电话，可抬眼看到哥哥时，忽然想起对方已经死了。
“别离开我好不好。”
泪水从眼角滑出，顺着脸颊，滑至脖子。
“不要离开我。”
“哥哥……”
“为什么你们都要走……”
“为什么啊……”
心痛欲裂。
“哥哥……”
“你看看我好不好……成绩单今天发了，我考的很好……老师说要家长签字……”
“你看看我啊……”
窗户开着，风吹动窗帘，阳光洒进，在施晨脸上停留。
孩子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过来。
哥哥死了。
哥哥……走了。
他想起韩江说的。
他走了。
永远见不到他了。
他明明不想失去，却又无能为力。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猛然想起哥哥讲过的故事。
神无所不能。
可他又想起老师前几天科普的。
世上是没有神的。
要相信科学。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请让他回来……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炸开。
孩子忍着哭声，闭上眼睛。
“小家伙。”
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孩子猛地抬起头来。
可看向四周，没有一个人。
他心如死寂。
“小家伙，把头转过来。”
这次他明明白白地听见了。
不敢相信地转过头。
窗帘已被全部拉开，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窗边，温和地看着他。
人影是真的很模糊，可孩子还是感觉到了压迫感。
他闷哼一声。
人影又淡了些许。
“小家伙。”
“过来。”
孩子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他被人抱了起来。
被抱起的那一刻，他眼眶又湿润了。
“乖……不哭了。”
对方宠溺地允许孩子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
“你是……神仙吗……”
许久的哭泣后，是一句小心翼翼疑问。
“你觉得我是，我就是。”
人影声音带着安抚的语气，轻声回答。
“你能救他吗……”
“可以。”
孩子惊喜地抬起头。
“但是有条件。”
人影的声音像是在和孩子玩游戏。
“什么……条件？”
“你见过你哥哥买东西吗？”祂说，“你让我救他，就是在我这里买东西。”
“你要钱吗？”
“钱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那你要什么，我给你去找。”
“……”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小家伙，我想要的，就在这里。”
“哪里？什么东西？”
孩子有些着急。
“别急。”
“他就在这里。”
孩子向着四周望望，不知祂说的是什么东西。
对方被逗乐了。
“就是你，小家伙。”
“我？”
“你。”
“要我什么？”
“这个……”
他想了想。
“先欠着，等以后再说吧。”
“那你能救我哥哥了吗？”
“可以，但我们得说好，你不能反悔。”
“要拉钩吗？”
“不用，用我的方法。”
他轻轻捏着孩子的左手，一丝光芒从无名指钻出。
孩子怔了怔，觉得有什么地方变化了。
他被“神仙”抱着来到床边，被小心地放在地上。
再次看向哥哥手上的伤口。
他竟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没有触目惊心，没有惊恐，没有慌乱。
只觉得平静得异常。
“我怎么了……”他歪着头问“神仙”。
“没什么，只是把我情绪的一部分和你做了交换。”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这是利息。”
孩子想起前几天在数学书里看到的，想了想似乎有道理。
“你的情绪就是这样的吗？”
“嗯，我感觉不到别的情绪，所以很好奇。”“神仙”似乎笑了，“现在我能感觉到了，这是我从你身上拿来的一部分欲望和感情。”
孩子低着头沉思。
他本就早熟，又聪明，先前的他还有孩子的样子，现在却像个大人。
“放心，这种无欲无情的感觉，只是有时的，不是持久的。”
“它刚进去，正在适应，这只是一小部分，只是有时候会出来。”
“那它什么时候会出来？”
“这个我也不清楚，得你自己去寻找规律。”
光圈在施晨身上散开，孩子再次把手指伸到对方鼻下，这次，有了呼吸。
他却完全不欣喜。
“谢谢。”
他转过头。
“不用客气，小家伙。”
“神仙”似乎笑了，祂的手抬起来，拂过孩子的脸颊，把额头抵在对方的额头上，蹭了蹭。
“你会去哪儿？”
“我就在你身边。”祂笑道，“只是你看不见我，我会保护你的，小家伙。”
“那么，下次见。”
“下次见。”孩子眨了眨眼。
“神仙”消失的那一刻，施晨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感觉忘了什么，抬头便看见孩子站在床边。
“哥哥。”
“抱歉，亦难，哥哥睡着了，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吧。”
孩子不想让对方看出不对劲，转过了头。
“我还有点作业，先回房间了。”
在一瞬间，施晨只觉得孩子的眸子里静如死水，漆黑得看不出半点情绪。
他觉得自己眼花了，并没有怀疑。
“好久没抱你了，小家伙。”
“你不抱抱我吗？”
施亦难仰着头垂下眼眸。
“算了。”
那个“神仙”轻笑，指间冰凉得不像是活人，触着他的后颈，抵着后颈根部突出骨头。
祂低低的“嗯”了一声，凑过去用鼻尖蹭了蹭。
“你不抱抱我吗？”
施亦难仰着头垂下眼眸。
“算了。”
那个“神仙”轻笑，指间冰凉得不像是活人，触着他的后颈，抵着后颈根部突出骨头。
祂低低的“嗯”了一声，凑过去用鼻尖蹭了蹭。
“不疼了吧？”
祂的声音和多年前一样，哄小孩一般。
“乖，没事，别怕，我在。”
施亦难扯了扯嘴角，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的心脏在那一刻震动了。
他顺势把脑袋抵在对方冰凉的肩头。
眼眶有些湿润了。
眼尾泛红。
他强忍着淡淡地回答祂。
“我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嗯。”
身侧的落叶终于由于万有引力的作用飘落下来，落在掌心里，被碾碎。
他顺着原路回去，远远望着韩江，他不走过去解释什么，就远远地看着。
他望着黑夜中那个人的背影，仿佛看到了施晨两次死亡的样子。
一时间，岁月的光影奇特地重叠交织在了一起。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究是要失去的。
“哥哥，你要离开我了吗？”
“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在这潺潺岁月中，似乎谁都会离开他。
他从没有真正拥有过，却已经慢慢接受了离别。
似乎只有那位“神仙”，从未离开过。
睫毛微动，眉头蹙起。
一双情绪不明的眸子随着眼前的由暗转明安定下来。
他收了伞具，顺着平时的暗道悄无声息地进入明王府。
府邸内极为安静，没有平时那般有烟火气。
推开地砖，他掸了掸手，就听见了身后有人说话。
“许公子……呜呜呜……您总算来了，王爷他……他……”说话的正是一直跟在宋明初身边的下人，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很是凄惨。
“……”
许望帝突然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我来看看。”他定下心，“你先别哭了，别把士兵招进来。”
“好……”
“那种茶叶还有剩下的吗？”
“有啊……王爷猜到您会来，就让收起来了。”
他领着许望帝，来到一边的角落，抽出一块凸起的砖头，把里面塞着的盒子拿出来。
盒子与墙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许望帝的眉不由得皱了起来，弯腰把盒子捡起来。
他一见那种茶叶，就愣住了。
“帝儿。”
“四哥，我可以不喝了吗？”
“你不喜欢吗。”
“我……”
“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喝完。”
这是……
他打开盒子颠了颠。
这绝对不是那天的茶。
他还小的时候，宜王曾没日没夜地让他辨认茶叶，让他记住每一种茶的色泽味道。
“他从哪里弄来的？”
“……从……市面上买来的……”
手上这只盒子里的茶叶，是北燕皇室特供的。
从未流传去民间过。
许望帝不知道的是，这是许笙帝生前最喜欢的一种茶叶。
他转过头。
他在骗人。
他没有立即揭穿这易碎的谎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你先出去吧。”
这是……背叛了？
他等着人出了门，门“咣当”地关上，他静了片刻，转过头去。
“陛下，这里是南楚，想弄死我就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