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也许是韩江无意间安慰才写上去的,可能韩江本人也没想过,它真真实实地预见了未来。
清脆的下课铃声在耳边响起。
“好了,这节课就上到这里,课代表把昨天的作业发了,订正一下啊。”老师把一摞作业本叠好,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对着喧闹的教室,询问。
“今天晚上的家长会,同学们跟家长说了吧?六点要准时到啊。”
“这说不说有什么区别?老师你不是已经群发消息了吗?不说也没什么用啊。”
“说了!啊啊啊……这次我妈来,感觉要死了。”
“唉……我爸来,我感觉他回家也会把我弄死怎么办?”
“我爸妈有事情,我奶奶来。”
“今天无作业日,晚上你们来学校吗?我上次在学校等家长,还看了会儿家长会。”
“可以吗?不会被骂死吧?”
“没事的,去年来的人很多,人多了,被抓到老师也不好说什么吧?而且是家长让我们等在学校的,看一看应该没关系。”
“那加我一个。”
“我也是。”
“我也要看!”
“手机联系哈。”
孩子们兴冲冲地交谈着。
施亦难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往书包里放练习册。
后桌疑惑地拍拍他:“今天无作业日,你还写练习?家长布置的?”
“嗯。”他不想多生事端,随口嗯了一句。
那同学一脸明白地点头:“果然,家长都一个德行,我爸给我买了好多练习册,写都写不完。”
施亦难表示不感兴趣地转过了头,后桌却一个劲地自说自话。
他的同桌发完作业回来,就看到这么一幕。
“欸?你今晚来学校吗?”同桌的视线轻轻扫过施亦难的眼睛,轻笑一声,替他转移了后桌的注意力。
“来啊来啊,你有微信吗?我们加一下好友吧?”
“行啊。”
施亦难没什么反应,只是继续收拾着书包。
“我们回家吃完饭来,你呢?”
“我也是。”
“哎呀,这么晚了,我先回去了,不然就赶不上他们开始了。”
“好,再见。”
同桌礼貌地回答,终于转回头来把桌上的铅笔袋放进书包。
等他收拾完,发现施亦难在教室门口等他。
“施亦难。”他笑着拍他的肩,“你还真等我啊。”
“嗯,不是上周说好了吗?”施亦难眼眸低垂,扫了眼他的手,“今天谢谢了。”
“没事,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施亦难有些疑惑,“我什么时候说……”
“停停停,别说了。”同桌无奈地把他嘴捂上,“你这话要让老周听见,他能把你弄死。”
“……”
真的至于吗?
施亦难有些无可奈何地妥协了。
“对了?老周人呢?”
“他先回去了。”
“好像是不早了。”
同桌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边下楼梯边和施亦难说:“对了,你今天晚上来吗?”
“……”施亦难不知该说什么。
“老周今晚好像是来,他是要带狼人杀牌来着。”同桌笑着,“听说他之前一直没拆,就等着这次人多了玩。”
“我……”施亦难抿了抿唇,“来的。”
他的同桌笑了笑,只是回头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似乎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们走了一段路,在岔路口,同桌继续往家走,施亦难上车。
“张叔。”施亦难放下书包,“父亲回来了吗?”
“施总还在出差,下个月才回来。”
“那母亲呢?”
“夫人还在剧组。”
“……”施亦难眯起眼睛,撇过头看窗外。
“大少爷,您是有什么事情吗?可以打电话给他们。”
张叔从后视镜里往后看。
“没什么,就是问问。”
他怎么可能没有打过电话?
“母亲。”
“什么事情?”母亲的声音显得不耐烦。
“我们学校有家长会……”
“啊?我这边太忙了,抽不开身,打给你爸吧,他应该有空。”
“好。”
“什么事情?”
“父亲,我们学校有个家长会。”
“我还在外面出差,听话,自己和老师说一下,好吗?”
“……好。”
“乖。”
夜里,他拿着手机看着黑名单里的“韩江”两个字,犹豫不决。
他脑海中浮现出施晨的样子。
他还是没有把韩江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他最终还是不敢去面对。
施亦难坐在吃完碗里最后一口米饭,不去想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张叔,能再送我去趟学校吗?”
“行啊,怎么了吗?”
“没有,就是晚上家长会,我想去看一看。”
“这样啊,好啊,提前半个小时通知我一声,我来接您。”
“谢谢张叔。”
“不用那么客气,走吧。”
下车时,他正巧遇上了从家里走来的同桌。
同桌老远看见他,叫了一声。
“施亦难?你真来了?走吧。”
六点,家长会准时开始。
孩子们趴在对面一幢楼,远远地看着教室里的动静。
“欸?开始了开始了!”
“我感觉老师在说人坏话。”
“这里听不见哎,要不这样?每隔十分钟就过去一个人偷听情况,听两分钟回来。”
“这个好这个好。”
孩子们异常兴奋。
第一个去的是个女孩子,其余的孩子聚在一起玩狼人杀,施亦难被周文昌拉着,坐在一边玩。
“哈哈哈,狼人绝对余子皓。”周文昌一本正经指着施亦难的同桌。
“来来来,摊牌摊牌。”
“真是啊,哇,周文昌厉害啊。”
“嘿嘿。”周文昌被夸得直笑,转头问施亦难,“你是什么?”
施亦难把牌摊开来。
“哇,是女巫欸?”
“男巫吧?”
“谁说的,施亦难长得那么好看,说女巫也是没问题的好不好,不像你们这群歪瓜裂枣。”一个女生说,“我们班也就几个长得好看的,全聚在最靠边的一起了!”
“你自己不也是歪瓜裂枣吗?”
“滚,你欠揍是吧?”
施亦难听着他们吵闹,突然偏过头轻声笑了一下,余子皓看在眼里,虽然那笑容淡而疾,却是真真正正地笑出来了。
他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浓了。
“哎哎哎!”
突然,那个去偷听的女孩子回来了。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不久啊,主要是听到重要消息了。”
“什么什么?”
女孩子清了清嗓子:“这次施亦难全年级第一。”
“哇,施亦难,可以啊,全年级第一,学神啊。”
“好厉害。”
“然后……周文昌,你这次我们全班垫底,老师批你了。”
“呜呜呜……”
“老师好像说下周去春游。”
“哇,真的吗?太好了。”
“学校终于做一回人了。”
女孩子想了会儿,一拍脑门:“对了,施亦难,你家长没来。”
所有人齐齐看向他,施亦难尴尬地抿了抿嘴,解释:“我家长有点事情……”
“可以让奶奶来啊,我就是奶奶。”
“我是外婆。”
“我爷爷来的。”
“我……”施亦难咬了咬后槽牙,“我没有外公外婆,我奶奶在国外。”
“哇,好可怜,你明天要被老师骂死了吧?”
“希望老师会看在你年级第一不骂你。”
“算了算了,继续玩吧。”周文昌看到了余子皓的眼神,赶紧叫同学们回来玩。
果然,几乎所有人都转移了注意力。
施亦难站起身:“呃……我去上个厕所。”
他走下楼梯,给张叔打了个电话。
“张叔,来接我吧。”
“好。”
他在下了楼梯到一楼,出了校门,往那个岔路口走。
第二天老师真的没有说什么。
几天后。
“欸,我听说……”
“真的假的?”
“真的……我表弟周末来我家吃饭说了。”
“哇,这种人怎么没被关进去?”
“我听说是有背景。”
“是我小说看得那种吗?”
“这个确实很像小说欸?”
“施……欸!别说了别说了,他来了。”
施亦难一进班级的门,就发现所有人齐齐盯着自己。
“怎么……了吗?”施亦难皱了皱眉,坐下来,问边上的余子皓。
余子皓脸色不好,摆摆手:“没什么,就一些谣言,肯定是假的。”
“欸?施亦难来了?”
施亦难转身去看后桌。
余子皓没来得及拦住他。
“听说你在转校前害死了人才转过来的,真的假的啊?”
施亦难眸子怔住了。
“你……听谁说的?”
“啊?就……就副班长啊,她表弟周末去她说的,现在全班都知道了呢,我就来辟辟谣,真的假的?”
“……”施亦难没说什么转回身。
他的无动于衷,被有心人当做了默认。
“欸?听说他把人家哥哥和妈妈都害死了,好坏的人。”
“听说他就是为了这个转校。”
“怪不得他转到我们这边来了。”
“这种人还考年纪第一,抄的吧?”
“肯定的。”
“听说他还是个孤儿,是被收养的。”
“怪不得这德行,我妈说了,孤儿小时候没人教,肯定就坏了。”
“原来是个孤儿。”
刚开始他们至少还是耳语,说悄悄话,到了后来,仿佛是特意说给施亦难听的。
“老施,吃糖吗?”
周文昌转过身来问他,可他没有给施亦难拒绝的机会,直接给他塞了一把。
“他们就是嘴欠,一群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没事。”
周文昌笑了笑,也给余子皓塞了一把。
余子皓笑着和他聊了几句,还有意把施亦难也拉了进来。
他没有刻意去安慰,只是有意无意地用隐秘的话告诉施亦难,我们相信你。
很快,话题过去了,也没有人再关注,一切仿佛回到了正轨,但又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
除了余子皓和周文昌,几乎没人再理过他,每次分组,他都是被排在外的那个,只有两个好朋友跟他一起。
春游时,老师说要五人一组,他们就是被排在外的那三个,别的组宁愿六个人,也不愿来。
“对不起。”
他有些抱歉。
“这有什么的。”周文昌笑着,“欸?你看,那边有鸟!”
他飞奔过去,惊起了一片停在草坪上的鸟。
“没事的。”余子皓轻轻地笑了笑。
“……”施亦难看着他,皱着眉眯起了眼。
“跟你这么好看的人一起玩,没什么好抱歉的,你走到哪儿都是个景点,我们就是那些不用付钱就可以随意参观的游客,你看,这不是我们赚了吗?”他打趣着。
施亦难没说什么。
可他的心脏,却是真真实实地颤动了。
施亦难眯着眼睛,睫毛上下微微颤动,终于从记忆中脱离。
他垂眼看着韩江的字迹,靠在床边的肩背被搁得异常疼,拿信的手不由自主要攥起来,却因为舍不得伤了那单薄的信纸,硬生生顿住,连关节都愈发显得苍白。
他脑海中无数次回响着声音。
你有一个比他们好千倍百倍的家。
真是……迟来的安慰。
如果他当时看了,可能会哭吧。
可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哥哥还在时,他真的一直把这里当家。
可他后来走了,似乎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一起走了。
施亦难垂下眼帘。
自己真的还能把这里当家吗?
施亦难一事不明白,他究竟是把这间房子当家,还是把哥哥在的地方当家。
这个地方他生活了将近十年,存在了太多太多他儿时的记忆,要说感情,还是有的。
窗外的雨打在窗玻璃上,又悄无声息地滑下去。
“欸?听说他把人家哥哥和妈妈都害死了,好坏的人。”
“怪不得他转到我们这边来了。”
“这种人还考年纪第一,抄的吧?”
“听说他还是个孤儿,是被收养的。”
“怪不得这德行,我妈说了,孤儿小时候没人教,肯定就坏了。”
“原来是个孤儿。”
那些杂音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响着。
“他们就是嘴欠,一群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没事的。”
“跟你这么好看的人一起玩,没什么好抱歉的,你走到哪儿都是个景点,我们就是那些不用付钱就可以随意参观的游客,你看,这不是我们赚了吗?”
他很难不想起那些糟心的事情,但总会有余子皓和周文昌的声音出现。
这看似毫无相关的两件事,竟然硬生生被串联了起来。
施亦难沉默地坐在房间里。
他就这么轻轻拿着那封信,坐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