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层并不是很高,又因为泥土湿软,他并没有如愿以偿的死成。
刚被推进病房时他还有些意识,隐约可以听见施扬在和冯昕吵架。
无非是当年的那些事情。
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现在已经太晚了。
他只想完了这么一句话,就陷入了无尽的昏迷。
昏迷前,他竟然想到了那个人。
他沉溺在回忆与噩梦中,睡了很久很久。
时间流逝着,不知第几天时,来了个人。
施扬见到他时都不敢相信地皱了眉。
来的人,是谢家的大少爷,谢南纪。
施家和谢家都是榜上有名的世家产业,老一辈甚至结过亲谢周就是谢家的小姐。
谢南纪是谢家这一辈里最出众的。
谢南纪从小就备受瞩目,在别人读幼儿园学前班的年纪,他上了小学,小学一年级都才上没几天差点就跳级到了六年级,还是因为他自己的拒绝才跳级上了三年级,多上了三年。后来六年级到初三,初三到高三,高三还没读完便被国际上赫赫有名的医科大学录取,去了国外。
别人寒窗苦读小初高十二载,在他那里硬生生缩水成了六年。
从施词六岁到十二岁,那六年里,他一直在施词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他的父亲也很无奈,正巧施家离学校那边近一些,和施扬商量好,允许了孩子的胡闹。
毕业后,因为谢家的产业,他一直在国外,从来没有联系过施词,施词也从未联系过他。
大人们都以为他们忘了,忘了小时候的玩伴,毕竟是个太久太久了。
所以施扬看到他时,也是很惊讶。
他怎么突然就回了国?突然就来了医院看施词?
施扬百思不得其解,可出于礼貌还是让他进了病房,他自己则因为工作上的急事又走了。
“他这样几天了?”谢南纪垂眸凝望着床上躺着的那人,那人面色极为苍白,谢南纪甚至感觉不到房间中有第三个人在呼吸,如果不是一边的仪器显示,他甚至以为施词死了。
他的眼眸漆黑一片。
“应该有半年了吧。”护士做着每日的检查记录,边回答他,“其实他摔得不厉害,只是当时昏迷了,按理说早该醒了。”
护士没说后半句话,但谢南纪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眯起了眼睛,神色平静却藏着别的意味。
早该醒的,但他不愿意醒过来。
所以迟迟不想回到现实中,因为现实中已经没有什么人或事值得他留下来了。
谢南纪终究是什么话都没说,他申请了陪床,搬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坐下。
他每一天醒来,他都会拉着施词的手,仿佛那个人就坐在他面前,他就这么跟他聊天。
施词醒来,是谢南纪来的第三天清晨。
他的眼神迷离无措,因为睡了太久太久眼前一片类似马赛克的光斑。
他迷茫地眼神扫过病房,瞧见了病床边的睡颜。
他不仅有些呆滞,伸手去触碰他,似乎想确认是否真实,还未碰到,对方的手已经捏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捏得极轻柔,生怕弄疼了他,却又握得极为坚定。
就好像生怕他再次离开。
“词。”谢南纪的声音沙哑,“你回来了,对吗?”
施词愣愣地看着对方眼眶发红,询问自己是否回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半年没说话的缘故,他开不了口,就沉默着,什么话都没说。
他几乎一整天都盯着窗外发呆,有时候会因为谢南纪触碰他的手轻轻回勾住对方的手指。
谢南纪的手永远都是温热的,每次触碰到,自己冰凉的手都会带上陌生的温度。
他们就在病房中共同度过了半个安逸的晴天。
临近傍晚,冯昕出现了。
她来的时候谢南纪正巧去补办陪床手续。
她才刚推门进来,施词就如同应激反应,呼吸都急促了,厌恶的神色涌上眼眸。
他垂在身侧的手揪住了床单。
下一秒,施词浑身颤抖着,侧身咳嗽。
从口腔里咳出的血沫溅落在地板上,他拔了针,翻窗就要跳下去。
幸亏时间正好,谢南纪正巧回来。
半天的相处下来,令谢南纪有些恍惚,他甚至没有站在一个医生的角度去判断施词目前的心理状态,只是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靠近着他。
就是因为这,差点再次失去。
谢南纪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心脏都紧了紧,他远远地安抚着他,直到他扶着窗沿停下动作,才敢慢慢走过去他把施词抱在怀里。
“对不起……”他抱着那个若即若离的人,耳语着,声音低低的,有些哑。
“他的情况,您还是不要来的为好。”谢南纪安抚着怀里的人,抬起的眼神中是厌烦和不耐,凌厉的眼神扫过去看怔在原地的女人。
冯昕怕真的闹出人命,离开了。
施扬在她走后没多久来,施词的反应更大。
医生观察了病人的情况,与谢南纪和施扬商量了很久很久,谢南纪大概告诉对方目前病人的状态和最好的治疗方式。
“对,谢先生说得不错,这确实是目前看来最合适的方法了。”医生点了点头。
施扬皱着眉,他思考了良久,最终叹了口气,似乎极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那好吧。”
因为不放心别人照看,自己又因为工作等原因无法随行,只好拜托了谢南纪照顾他,问他要什么报酬时,被对方果断拒绝了。
那个年轻人抱着胳膊站在窗边,侧着脑袋透过玻璃门看病房里的施词,半晌转开视线,冷硬地开口:“不用了,我会照顾好他的。”
“这样不合适。”施扬的语气也很强硬,“你与他非亲非故这样照顾,报酬时一定要给的。”
“我不缺钱。”
“我知道。”施扬垂下眼,视线看向病房里的施词,一瞬间眼底倒映上了温涵的身影。
“这样吧。”他最终说,“施家老一辈在国外有一处庄园,自从我父亲去世后我就没去过,但那边是有人看着的。你把他带去那边吧,那边和你公司近,地方又大,住着舒服。”
“我会通知那边的管家,你们居住期间,一切由你调度。”
“这样……”谢南纪眯起眼,终于是同意了,“也行。”
三天后,两人坐上了去国外的飞机。
施词什么都没带,只带了那本相册。
他的意识明明那样模糊残缺,却依旧惦记着那本相册。
施词醒后平日里不太说话,在医院里也是出神地看着窗外。
谢南纪特地问管家找了间视眼开阔的房间。
那间房间在三楼,正对着东方,一整片墙都是落地窗,放眼望去,入目便是旷野平地和湛蓝的天空。
但他没有带着施词住在那间,只是找了间与其相对应的房间。
施词坐在时常凝视着窗外的,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只是发呆,有时候,他会坐在窗边的软垫上翻看着相册。
这种时候,谢南纪就会躺在他身边一起看。
谢南纪就这么陪着他,在那间房间住了小半个月。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施词在床上醒来,习惯性地往窗外望去,却没有看见往常看见的景象。
窗外晨曦万道,整片天空都渲染成绚烂的金色,只有金光触不可及的地方显示出原本的蓝,衔接处透出迷人的七彩,丝丝云雾飘荡,天光灿烂。
迷人的蓝紫色映入眼帘,晨风拂过,乔木林唰唰作响,枝叶浮动,花海在风中轻微摇动。
施词愣愣地看着窗外的景象,嘴唇都在颤抖。
他一时间怀疑回到了那早已逝去的童年,那时候他的妈妈还在,那时候他和妈妈一起养的猫还在,他还没有经历过那些,他还可以缩在妈妈的怀里,说一句饿了。
仿佛这只是他的一个噩梦,醒来他又可以回到了妈妈身边,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他的手边就是摊开的相册,摊开的那一页,正巧是夏日里在唯念园里的场景。
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回到了过去。
施词回过头去,望着站在一边的谢南纪。
“这是什么?”
他明知故问。
“勿忘我。”谢南纪声音轻柔温和,他笑着看着对方,蹲下来,“还有薰衣草,乔木林。”
“很久之前里我让人大批量收养过流浪猫,让兽医检查好,洗了澡,养好病,那时候没想那么多,就只是觉得这些小动物可爱,就让人照顾着养在郊区的别墅里。”
“这次想到了,就去挑了几十只,现在都养在乔木林里,它们都很亲人,有人喂食照顾。”
“如果你想,我们可以随时去看看。”
“喜欢吗?”
施词眼眸不动,他的眼睛似恋恋不舍地挪开,看向谢南纪,淡淡地笑了:“喜欢。”
这是他醒来后,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笑。
他把它送给了谢南纪。
虽然很浅很浅,但这却是真真实实毫不掩饰地笑了。
谢南纪失了神,手不由得握住了搭在床边那只手,那只手凉得如同失了温。
“你喜欢就好。”他也笑了,“喜欢就好……我也很喜欢。”
施词的嘴角轻微地扬着,他回手扣住了那只来握他的手。
“你哭什么?”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关节拭去谢南纪脸颊上滑落的泪水,笑得入了眼底。
谢南纪抿了抿唇。
“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谢南纪握着那只手,贴在上面蹭了蹭,“你笑起来太美了,把我美哭了。”
施词被他逗乐了。
“词句用法错误,谢总,有待改正啊。”他开玩笑。
谢南纪不说话,只是笑着。
施词开完了玩笑,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那花海,脸上的笑容有些淡了下来。
半晌,他才转头看向对方。
“你那天说的话,我听见了。”他平静地看着对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是真的吗?”
谢南纪闻言愣住了。
施词醒来的前一夜。
护士傍晚时分又来做了一次检查就走了。
谢南纪一直坐在病床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床上躺着的人。
他无声地望着他,眼底一片漆黑。
“词,你还记得小时候的暑假吗?那时候刚巧有作业,我们就跑去你们家后边的草地,那边种着不少树,有些树上有青绿的果子,摇一摇就坠下来。”
“午间的时候,我们就坐在树下,你告诉我你长大以后想当医生,想当警察,想当律师。”
“我自己也没什么打算,就在这些职业里选了一个,反正我的时间多,顺便还去读了法。”
“这些年不是不想联系你,就是这样长大,产生了些不太好的想法,怕打给你电话没忍住说出来,怕吓着你了。”
“万一吓着你,你就不理我了。”
他突然沉默了,抬眼深深地看着床上的年轻人。
“词。”谢南纪握着他的手,“你看看我好不好?”
“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我回来了,不走了,不离开你了。”
“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病房里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谢南纪眼眸中的神色黯淡了不少。
他俯下身子,轻轻吻了吻那冰凉的耳垂。
“别怕,我一直都在。”
“我……”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
“我爱你。”
“对不起。”
“是真的吗?”施词直视他,又问了一遍。
谢南纪呼吸有些急促,他垂下眸,后槽牙紧咬:“对不起……我……”
“是真的吗?”施词平静地问他。
谢南纪合上眼,遮掩着他眼底的情绪,低下头:“是真的。”
“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对不起。”
施词偏开头去,看向那片花海,什么话都没说。
“对不起……”谢南纪的语气中有了些许慌乱,他呼吸急促地牵住施词无动于衷的手,垂下脑袋,“对不起……你别让我走好不好,我什么都不做,我就这么陪着你,你别让我走好不好……”
他这么镇定的一个人,无时无刻都像是游刃有余,却在这一刻慌了神,声音中带着些许哭腔。
“求你了……”
施词低头看他,半晌,他握紧了那只手,低下头吻了对方的指关节。
谢南纪愣住了。
“词……“我没有我的哥哥或是你那样优秀。”他垂眼看着对方,“现在的我,甚至连小我七八岁的弟弟都不如。”
“你不会觉得不值吗?”
谢南纪抬眼望向他。
施晨虽然没他跳级跳得快,可毕竟也是二十来岁读完大学的人。
那年长宁市跳级读完大学,并拿到双学位的有两个人。
他略有耳闻。
一个是施晨,一个叫韩江。
他抬头看着对方,不由得有些心疼。
“不会。”
“不会的。”
你本身就是无价之宝,怎会感到不值。
“我永远爱你。”
在那之后,每天早晨醒来,谢南纪都会得到施词笑着回应的那一句早安。
每当他们午觉睡醒。两人就可以在那午后两三点的阳光下,去乔木林里转一转,有时候遇到几只猫,这里的猫都被养得很是亲人,常常会一遍一遍磨蹭着施词的裤脚。
他们甚至在林子里看见了和施词曾经养的那只猫极为相似的一只,那只猫碰到他们时远远地望着他们,半晌,冲他们“喵”地叫一声,那叫声竟与曾经的那只猫相差不大。
他们利用每一天的午后,闲散地走在林间的小道上。
那只猫每次都会跟在他们后面不远处,却不会贴上来。
施词每次都会笑着和它打招呼。
谢南纪知道,这只猫真是和它太像太像了。
它会和人保持着一定距离,它会远远地看着他们,然后叫一声跑开,有时候,它就趴在某一棵树底下慵懒地睡觉,谁都吵醒不了它,醒来时已将近傍晚,它就踱着步子在树下绕一圈,然后蹭一蹭。
他们从未去打扰过,或是主动靠近过那只猫。
仿佛转世重生,却依旧希望它有一段不同曾经的生活。
每次施词远远地看着那只猫睡在树下,眼里都是含笑的。
“你看,它睡得多舒服。”
曾经有只猫,和它的睡相一样,和它的长相一样,习性一样。
只要它能平平安安,那一切都能如同夏日的阳光般,拥有经久不息的灿烂耀眼。
有时候,他们会去乔木林边的花海走一走,园丁种植时特地在其中留出了一条小道,可以供人通行漫步。
“你这是把唯念园搬来了。”施词笑着看向远出独树一帜的那棵参天大树。
“去看看?”
“走吧。”
草地原本就是有的,那棵参天大树生在草地上,倒显得不那么空荡了。
施词在树下坐下,仰着头闭起眼。
夏日里,坐在树下乘凉永远都是极为舒适的。
他深吸一口气,闻着那花香,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一只趴在树上的小野猫,小野猫似乎刚睡醒,懒散地打着哈欠,察觉到有人看它,歪着脑袋注视着看自己的那个人,“喵呜”一叫。
真是和曾经一模一样。
施词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久违的眸光。
“你好啊,小家伙。”
“好久不见。”
小野猫歪过脑袋,似乎刚睡醒有些迷糊,差点掉了下来,它缩着脖子,小心翼翼从树上爬下来。
施词“噗嗤”一声笑出来。
谢南纪站在一边看着他,也笑出声来。
两人笑着的同时,也看见了不远处在花丛中悄悄观望的那只猫。
那只猫悄悄看着他们,不久后也来到草地上,主动趴在了施词身侧的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