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叩门声第四次响起,叩动门环的节奏依旧不疾不徐,丝毫没有急躁或是不耐烦,声音和频率依旧和第一次的叩门声一模一样。
这样的情况下,就显得对方很礼貌,当然前提是不是大半夜来敲门。
“谁啊?”稚嫩的童声懒洋洋地从门的另一头传来,“大晚上的,谁扰人清梦啊?你有什么急事吗?不急的话明天再说,你先回去吧。”
“找人。”极为简短,语气却格外的冷硬,不给人留下任何余地。
门“嘎吱”一声被人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张孩子的脸从门里钻出来,女孩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目光仿佛要穿透过笼在对方身上的那件披风,大概确认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人,眼神中逐渐充满警惕,狐疑地盯着他,“你谁?”
“我姓许。”
女孩子一听缩了缩脑袋,瞪大了眼睛,黑色的瞳孔不敢置信地轻微颤动着,咽了咽口水,把脑袋猛地缩回去,小手一推,就要把门重新关上。
她推了半天,那道门缝还是在那儿,低头一看,对方的脚抵在门上,看似轻飘飘歇脚一般,实则力气却大得惊人。
他明明可以一脚把门踹开,但他却没有,只是不允许对方把门关上。
显得很是礼貌,但前提是这不是别人家的门。
“你你你……你干什么啊?”女孩子嘟着嘴,极为不满地冲他嚷嚷,明明想骂人,可以配上那声音,就毫无威胁感可言,她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扬起脑袋,抿了抿嘴,“我们家小姐说了,姓许的都不见。”
那人像被女孩的张牙舞爪逗乐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哑地笑了声,反问:“许望帝?”
“呃……”女孩撇过头去,眼珠子转了转,琢磨了半天,又转回头去,“不认识不认识!你可以走了,赶紧走吧!大晚上深山老林里全是狼,你快走吧!小心被咬死,要么鬼上身!”
女孩子一本正经地吓唬对方,说着就想趁机把门关上。
可她没有料到的是,这人的脚无时无刻都没有放松过,甚至用了更大的力,门缝都被他推开了不少。
女孩不高兴地瞪他:“你这人怎么——”
“杏儿。”
女孩听到有人叫她,手上一顿,门就被措不及防地推开了,撞在墙上,又被反弹回来,对方抬手让门稳定下来,两人同时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不远处的黑暗中站着一名女子,离她最近的光源是挂在枝头的一盏灯笼,光芒明明灭灭,时隐时现。
说话的就是她。
“小姐……”女孩的声音不再那么放肆,她歪着头,“您怎么醒了?”
“好了,杏儿,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了。”女子一步步迈入光芒所及之处。
“可是他——”
“没事的。”女子安慰道。
女孩不满地瞥了眼门外的人,嘴巴无声地动了动,似乎在骂人,她就这么骂骂咧咧地提着灯回去了。
“这是我的侍女,冬杏,没有学过外面那些伦理规矩,不懂事,请见谅。”
“没事。”那人点了点头,原谅了女孩的无理。
“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女子侧了侧身,示意他跟上,“对了,顺便把门带上。”
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女子把堂屋的灯点上,亲自沏了盏茶,推到对方面前,抬了抬手:“坐吧。”
“哪位?”她抬眼看对方。
“许客铭。”那人出于礼貌,拉下帽子,松了松披风上的活结,在女子面前坐下来。
“文王殿下?”
“是。”
女子低笑一声,眼里闪着危险的光芒。
“前几天有个孩子刚来过我这儿。”她玩味地用手肘支撑着脑袋,打量对方脸上的神情,“他和你长得很像,我一时间都没认出来谁是谁。”
许客铭眯起眼,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亮,他抿了口茶水,撇开头去。
“我不是来问你这个的。”
“他说他叫冷朔。”
许客铭一时间近乎绝望地合上了眼。
他轻轻叹了口气,妥协般:“我知道。”
“那你还这么顺着他?”
“他是北燕的天子,我是他哥哥,为臣,为兄,都不应该忤逆他的决定。”他的眉头很轻地皱起来,又很快地松开。
后来一切发生的,都正是因为这两道身份的阻拦而导致的。
“你喜欢他?”
许客铭惊得连拿茶杯的手都不稳了,茶水洒在桌面上,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边掩饰着自己的慌乱,边斩钉截铁地驳回:“你想多了。”
“你应该知道,我有喜欢的人。”
许客铭怕她再说出奇奇怪怪地话来,正视她:“别转移话题,不然会显得你很心虚。”
“这句话同样送给你,大殿下。”女子笑了笑,“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客铭垂下眸。
“你应该知道。”
女子沉默半晌,坚定地抬起头:“那件事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承诺过,这件事哪怕是死亡都不会说。”
“要是你来问的就是这件事情,那请回吧。”
许客铭轻笑一声,锋利的目光扫过她的脸:“你觉得我是在求你吗?”
“不。”女子勾起唇,“但你们想知道的那些破事,全局的知晓者仅我一人在世,如果我死了,你们想知道的那些事,可就一件都别想知道了。”
“说不定本小姐那天心情好了就说了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武王是你们联合南楚一起弄死的。”她眯起眼来,“你们应该不想让举国上下的百姓人尽皆知吧?”
“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兵败北祈郡这出好戏,是他们的天子和敌方一同策划的。”
“不对,不止,应该说,是整个北燕皇室——”
“别说了。”
许客铭再也听不下去,撇开了脑袋。
屋中寂静许久,女子就用目光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对方细致入微的动作和神态。
许客铭抬手掩盖住双眼。
“笙帝和望帝真的是亲兄弟?”
“是。”
“你姐姐是谁杀的?”
“殿下觉得呢?”女子弯了弯眉眼,冲他笑笑。
“我不知道。”许客铭眼神逐渐有些阴郁,但因为手的阻挡,女子看不见,“是锦书吗?”
“可以说是。”女子点头,“但也不完全是他。”
“准确的来说,计划是原本就制定好的,他只是计划的执行者。”
“那计划是……”
“宫里的私令,当然了,笙帝也在抹杀范围内。”
“是他们……这道私令是谁下的?”语气中带着不敢置信,却又有些果然如此的意味。
“不知道,其余的我大概知道一些,但唯独这道私令的源头一直不清不楚。”
“也许是下这道私令的人对本身动了手脚,掩藏了身份,或是这道私令根本就是他们拥有权利的几位一起下的,这都说不定。”
“但你想想,能让许锦书和许倾故一起动手的,你觉得会是谁?”
“光是能让许锦书亲自动手的人就少之又少,更何况许倾故呢?他可是平清帝唯一的刀剑,忠诚度不言而喻。”
“但是嘛……”
女子歪头笑起来:“许锦书的做法,抛开你知道的这些来看……像不像报仇?”
“他绝不是报仇。”
“是,他不可能为了许笙帝去报仇,毕竟他参与到这个计划里去,是自愿的,而不是被逼的。”女子道,“你看,这样想来,他为何联合着南楚将武王抹杀掉,这就很容易让人弄清他的意图。”
“是吧?”
“嗯。”许客铭低垂下眸,“你恨他吗?”
“他?谁?”
女子笑得无可奈何。
“许锦书?许倾故?还是那个平清帝?或是说……整个北燕?”女子声音逐渐低沉,“你觉得呢?殿下?”
“我不知道。”
“我知道。”女子歪着脑袋,“我是看着我的姐姐死去的,她被火烧死,却一声不吭,我就远远地抱着许望帝站着,那时候他睡得很熟很熟。”
“我当时就在想,等这个孩子长大,我该不该告诉他这些事情,会不会对他太过于残忍,会不会刺激到他。”
“计划中笙帝原本应该死于那场火难,可他没死,他活了下来,他甚至找到过我这儿,看着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弟弟,可以出神一个下午。”
“他们都没有母亲或是父亲了,笙帝至少有你们的宠爱,但望帝呢?他做错了什么?他就是个孩子,要是我当年知道你们会这么对他,我又怎么会把孩子交给许倾故带回去?”
“说起来,我真是……比你们还畜生……”
女子笑得愈发不自然。
“我就这么看着这些事情的发生,却阻止不了。”
“你应该知道那种无力感有多么强烈,因为你也经历过。”
女子合眼,仰靠在椅背上,低沉地说:“这些事情要是让望帝知道,他该有多绝望啊。”
“他出生便是笙帝的忌日,他被自己以为最爱他,也是他最爱的父亲,哥哥们,逼迫着模仿的人,竟然是他自己的哥哥。”
“如果不和他说,他也能感觉到吧?”
“很可笑,是不是?”
“我知道。”许客铭终于开口了。
“我知道的。”
曾几何时,当他知晓他的弟弟把他当成另一个人来对待时,三更半夜,他一个人赤着脚走去母亲的墓前,像个孩子一般无助地哭了一夜。
“我知道。”他再次重复。
年少时的某一天,凌晨起夜,顺着走廊走回去的途中,他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少年。
他笑闹着坐在河边的一处巨石上,缩着脖子躲避对方手中甩出来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