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十四)
邹黎一觉醒来,床边已经是空的了,再一看时间,竟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了。他惊得一下翻坐起来,眼睛脑子逐渐清晰清醒,明明白白看到手机上那十七八个未接电话,还有七八条短信。
“该死……”怎么睡得这么离谱,明明也没有开免打扰。
他连忙翻开通话记录看,有四五个电话是鲁云打的,从早上九点就开始打,一直打到半小时前,还有两三个是他手下的施工队成员打的,最近方案已经核对到了尾声准备开始筹备施工找人干活了,另外还有三个是他叫鲁云联系的材料厂方面,以及一个陵城书店的应自群。
鲁云 9:02
【老板,您昨晚还是在办公室休息的吗?现在起来了吗?我可以上来吗?】早上九点。鲁云。
鲁云 9:41
【王总给我打了电话说您在办公室休息,我就不上去了,就在楼下719办公,您醒来给我发个信息。】
鲁云:10:12
【老板您醒了吗?威运铝合板的李总说您的电话打不通,想跟您沟通一下样品板的事。】
鲁云:11:00
【老板,陵城书店的应总说中午要来咱们工作室一趟,提前看看材料样品,您……还没醒吗?】
应自群:10:55
邹总,中午我顺路去森罗附近,刚好去您那看下样品,请您吃个便饭,顺便一起商量下开工时间。
施工队老吕:地砖工罗兵带着一帮人跑了,听说是跑去宁北省搞什么307工程去了,马勒戈壁的一群弱智傻子,那就是个传销。
施工队老吕:怎么弄老板,那混球把一队人全都带走了,一个都没剩,最近又不好找人,应自群又不好糊弄,人找差了他又不要,要不你问一下王总那边有没有人可以借一下。
眼睛一睁就是这些,邹黎瞬间一个头两个大,他刚把通讯录打开,就看到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王曾亮的。
他没有立马接,而是等电话铃声响了两个来回才下了床,往卫生间走去,打开黑漆漆的卫生间灯来。光打在身上,将他浑身殷红的痕迹全部照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印在镜子上。
直到最后一遍铃声快要结束,才接了起来:“嗯。”
“睡醒了?”那头的王曾亮听起来心情很好,“石灰袋子不要放这边,那边那么大片地方不放……老平,老平你过来看,这边这个砖线没对齐。”
手机那头隐约有声音传来:“哦,我看看。”
“这儿来看,是不是稍微有点歪,你看……”
“是有点。”
“重新弄一下。”
“好,阿维!过来……”
王曾亮跟工人交流了几句,又问邹黎:“睡好没?怕你睡不好,早上专门给鲁云打了个电话让她别上楼吵你,昨晚给你买的面包酸奶你也没吃,估计也饿了,起来填填肚子……”
邹黎听到那头一顿唠叨,感觉昏昏沈沈的瞌睡劲儿又来了,他晃了晃头,将手机开了外放,然后接了盆凉水把脸埋进去。
清凉的水满满地敷在脸上,驱散了一些聚集在额头丶眉根丶太阳穴丶鼻梁丶腮边的疲惫感和紧绷感,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所有的注意力在这一刻全都聚集在水中,大脑也逐渐变得平静清楚了起来。
“对了,早上我在工地附近碰到了应自群,他说他中午说要到森罗,叫我也一起过去吃饭,你介意吗?你要介意我就不去了。”
擡起头让所有的水流顺延着脖颈而下,划过波澜不惊的脖颈,流经暧昧斑斓的锁骨,在流畅的肌肉/沟壑中竞赛落下,最后隐匿进那被一张浴巾包裹的苍白却并不显羸弱的躯体中。
昨晚宣泄过后的馀韵仿佛还留在身体里,与电话对面那人的声音形成了共振,迫使那胸骨不得不高高地擡起阔张,又从腹部开始重重地卷落了下去,反覆几个来回,才将那股躁动慢慢通过喉咙排了出去。
“喂?”王曾亮没听见回覆,喊了两声,“人呢?还没睡醒呢?“
“应自群叫你干什么?“应自群就是陵城书店的大老板。
“你老公我生意好呗,估计他有个酒店也想叫我做吧?”王曾亮有些得意,“怎么样,羡慕了?要不要来跟我一起干酒店?你那搞个设计太累了,又搞不到好多钱,发员工工资都发完了,我这个虽然你看不上,但是胜在简单活多啊,利润又……”
“昨晚……裤弄脏了,来不及回去拿了,买条新的上来。”邹黎不愿听他吹牛,“号码你知道,挂了。”
挂完王曾亮的电话,他又挨着给鲁云丶应自群各去了一个电话。听鲁云报告了早上错过的工作,跟应自群约了午饭地点,早上来不及了,饭后再带他看材料样品。
接着他又给施工队老吕拨过去,老吕是他施工队的监工,五十来岁,原来也是相当有经验的全能技术工,前两年做了大手术体力跟不上了才不干活,因为人比较周到谨慎,所以现在就安排去专门负责人员管理工作传达和汇报了。
“罗兵那边是怎么回事?一个队的人都走了?详细说一下……”
王曾亮这头被挂了电话,也并没有多生气,反而笑了一下。已经快到楼下的他掉了个头去开车,准备去附近顺路的一个超市。
【别打架。】
早上送完父母后他给孟良发了个信息,让他给个彭霄云的联系方式。孟良就给他回了这么三个字,以及彭霄云的手机号。
比起跟邹黎同校算得上学长学弟的周景远,孟良跟邹黎的关系严格意义上讲是更近的,孟良是邹黎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妹的老公,硬要说,得算是个远亲。
据说孟良这个富二代当初跟他远房表妹结婚还是入赘进去的,女方图孟良的花言巧语会哄人,孟良这个满脑子单纯搞钱的商人所图的也很单纯,就是图女方家和邹家沾边的那一点点人脉线。
可想而知,正儿八经的邹家本家是个怎样的存在。
只不过很可惜的是,邹黎这一家的“邹”,基本上算不上“邹”,他家算是实力雄厚的邹家本家主线上最落魄最边缘化也最没有利用价值的那一支。
【邹家的水深得很。】
【不然你以为邹黎那个性格怎么是这个鬼样子,他们那一家,跳楼的都不止一个了,一个个变态得要死。】孟良说。
【邹黎的邹,是最不值钱的邹,你知道这个就行了。】
【其他多馀的你就别问了,反正都不是能在明面上讲的事就对了,懂吧。有钱人都这样,脏得很。】
当初孟良讲起这些八卦的时候所用的一些隐晦的词语还有满脸嫌弃的表情让王曾亮着实感到印象深刻,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多问,他天然对这些勾心斗角的八卦不感兴趣。
他不想把有限的人生浪费在那些无谓的阴谋诡计中,也不乐意把生活覆杂化。
钱差不多就行了,日子越简单越好。他是这么想的。
也就是因为是这样想的,才找了邹黎这种“安全”的角色搞对象。这世界上,还能有谁比邹黎更安全……应该没了吧。
“安全也是需要代价啊。”王曾亮叹气。
要是换个人跟前对象亲嘴了,还解释说只是想验证一下有没有爱情的感觉,他估计早拿刀把人砍了,信他个鬼,但是当说这个话的人成了邹黎,他……说实话,这还真是那个奇葩能干出来的事。
代价就是这人脑子跟其他人类不一样。难以理解。
他收到孟良回信后立马就给彭霄云发了短信过去,介绍了自己是谁,要求约见个面,不过到现在为止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回信,不知道是没看见短信还是不想约。
要不,晚一点打个电话过去吧。
还是见见。
买完裤子到楼下时邹黎打电话过来催他,他边下车边回:“到了到了,地下停车场呢,马上……”
“哎?是不是王曾亮?王总?”
他正锁车,听到背后有人喊他。他一回头,巧了不是,是中午要约他跟邹黎吃饭的陵城书店大老板应自群。
“这么早呀王总,咱不是约的十二点半在旁边润林四季吃饭吗?这还有半个多小时呢?”应自群四十七八岁,是个王曾亮很讨厌的那种虚伪样式假客套的中年“绅士”。
长得斯斯文文戴个眼镜挺有文化人气度,又是开书店又是搞插花养生,看起来很是像个文人墨客,实际上却是花边新闻一大堆小蜜好几个的花心大萝卜,满嘴跑火车的草包,懂得不多想法很多,给这人干活是最烦的,要求多得要死,和邹黎一样吹毛求疵斤斤计较,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唯一的优点就是给钱爽快不拖账,这也是王曾亮考虑跟他合作的唯一原因。
但王曾亮并不打算真的跟他合作。
“您也挺早。”王曾亮悄悄挂掉电话,脸上扬起场面笑容,“这么早来是要上楼找邹总吗?”
“没,一会儿咱们不是约的去润林见吗?我现在是上去找别人。”应自群客套一笑,没多说,而且还有转移话题的嫌疑,“邹总跟王总关系好啊,听说你们之前还一起开过工作室?得是铁哥们儿了吧,待会儿吃饭好好聊聊。”
王曾亮不接他的话,反而神神秘秘地擡手捂嘴凑过去暧昧地笑:“哎,应总的这个别人是谁啊?男的女的?等会儿吃饭带出来瞅瞅?”
应自群旁边的司机正喝水,差点一口喷出来,呛得咳嗽。
应自群:“……还能是男的?”
王曾亮:“……那倒也是。”
干。昨天刚跟邹黎温存完,一时半会儿没调回直男频道。
“王总干嘛去?找邹总?提的什么?”应自群被王曾亮估计调侃得有些慌了,扯着他袋子要看,一眼就看到里头的内/裤了,“哟,怎么买这玩意儿呢?是给邹总送裤/头儿啊?”
王曾亮心里一咯噔,心说这个应自群知道不知道他跟邹黎的关系来着?忘了。他好像记得这家夥挺恐同的?
果不其然。
“开个玩笑,王总这种英武十足的大男人,看着不像那种变态啊。”
“……”
“哈哈哈生气了啊,别气别气开个玩笑嘛,谁叫你跟邹总关系那么好呢?不跟你说了,我要上去找人了。”应自群完全就是为了转换话题,根本不知道自己一口一个雷踩得很精准,“走了,等会儿见,你让邹总直接把材料包带去吃饭的地方吧,省得一会儿我还得回来。”
王曾亮捏了捏鼻梁,挥挥手: “赶紧走吧您,半小时够吗?不够一点吃饭也行。”
应自群哈哈笑了两声,说了声“上道“,然后叫司机去车里睡觉等着,自己则匆匆朝一边电梯口去了。
上了楼,邹黎已经洗漱收拾好了,就剩衣服还没换。邹黎的休息室里常备着两套衣服,本来今天他还是有的穿的,结果王曾亮昨晚来蹭睡了一波,今天早上穿走了唯一干净的一条里裤。
“碰见谁了?”
“应自群。”王曾亮昨晚没怎么睡,浑身酸痛还瞌睡,站在窗边一边看邹黎换衣服一边抽烟提神,“他是不是恐同来着?也不知道他今天来见谁,我就调侃了两句他就慌了,看见我给你买的裤/头就骂我是变态。”
邹黎套上衣服,皱了皱眉:“他不知道我们的事。”
“嗯,看得出来。”
不知道他们的事的人多了去了。知道他们的事的人虽然也不少,但几乎都仅限於孟良丶周景远丶鲁云等这些认识多年的熟人圈子,像应自群这种纯粹的短暂生意搭档,一般都不知道。
说是社会包容了,这种关系也不可耻,可是现实角度来讲,能够接纳的人还是少数,尤其是他们这种要跟五花八门的人打交道的行当,没人知道讲出自己的性取向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或者被人在背后使绊子,因此他们基本在熟人圈以外的地方几乎都是不同时出现或者公事公办假装没什么关系的。
“……”不过他们的关系,不假装也看起来像公事公办,王曾亮笑了下,“你知道我为啥不想接应自群的活儿?”
邹黎对着镜子整理领子:“你前面电话里不还说要跟他谈合作?”
“谈是要谈,只不过不是谈合作,是谈不做,他恐同看不惯我们这些变态,我也看不惯他那种种/马。”王曾亮过去帮邹黎把脖子后边外翻的后领顺下来,又将领口给他系到最上边一颗,遮住那颗仔细看还是能够隐约看到的锁骨上的草莓,“赚他那口恶心钱,我懒得。”
“只要你不说,没人对你的私事感兴趣。”
王曾亮搂住他,头放在他肩膀上半眯着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心态好我不行,他骂我可以,要是他哪天骂你是变态,我可能会忍不住打他,万一有个好歹,多的事儿都出来了,麻烦,爷心情不好就不搞。”
太困了。
邹黎推开他:“……好了,还要下楼去拿样板。”
“嗯,我跟你一起,困死我了,烟都不管用,昨晚就跟你说了悠着点,两点都不停,啧。”又一个哈欠。
邹黎顿了顿,说:“我下去得有一会儿,还要跟人说点事,你先在楼上等吧。”
“好。“
王曾亮说着一屁股坐到邹黎的办公椅上仰了过去,一分钟没用,张着嘴就睡了。
邹黎往椅子前走了半步,又退了回去。原地站着看了好一会儿,又扫了一眼桌上没吃完的面包酸奶,将面包酸奶放进冰箱后,才转头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