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四十一)
自从因陵城书店的事工作室被打砸之后,邹黎手下的员工就少了近半,工作室本就不算劳碌的工作量也在最近一周缩减得近乎没有。
满打满算,还得把保洁囊括在内,手下一共也就剩了十五人,而就这么点人,这几天也还有私下打算离职的。
邹黎工作室里不止邹黎一个设计师,原本还有两个带了一段时间并且稍微拿得出手的年轻设计师,也在这一次事件中全部脱落,趁此良机提出辞职带着各自亲近的队友一起出去打拼了。理解也能理解,年轻的邹黎也是从他的老师那里镀金结束后便立马自立门户的。
只不过全卡在这个关头走人,如果老板不是邹黎这种说不来话的哑巴,还不知道要怎么被骂白眼狼。
“谢谢老板,老板再见。”一个马尾辫女员工朝着办公桌那侧的人鞠了深深一躬,小心翼翼地从办公室退出来,关上门。
拐过走廊进到本层楼女厕所门口后,作出了一个松了一大口气的动作。
里边的女生看到她的表情,瞬间眼睛变成星星:“成功了?老板没说什么?”
马尾辫点点头,放松地龇牙:“莹莹你也去吧,成热打铁。”
莹莹连忙笑着点点头,紧紧抱着胸前的档案袋。她本来是准备跟vivi一起去辞职来着,两个人约好了同进同退互相壮胆,可是事到临头她还是怂了。她比vivi跟邹黎干的时间长多了,vivi是邹黎的独立工作室成立后才来的,而她当初可是大学毕业就主动跑来跟着偶像跑东跑西了……虽然当时她只是一个打杂工,邹黎根本记不住她是谁就是了。
不算能力只算时间的话,她也算是陪着工作室一起长大的“元老”呢。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在这么个关头上跟偶像提辞职,而且辞职的原因也是非常现实——他们工作室未来的发展也许短时间内不会太好了。
最近邹黎工作室的“事故”在行业内被各种评头论足议论纷纷,似乎也有大人物在整治邹黎,以至於他们这段时间各种项目都处於一个半停工状态,合作的几个施工队也在造反,趁机要求不切实际的高额福利和保险,并和工作室保持了相当的距离。同时各种局来查东查西,各种负面传言在同行群内沸沸扬扬。
事情说是了了,似乎又没有完全了。
同行竞争的加持下,许多邹黎不屑於解释的真相被扭曲再扭曲,等传到他们耳朵里时,一度都变成了:邹黎恶意潜规则了工人的儿子,导致了工人父子决裂死亡的悲剧。
其中最离谱的阴谋论干脆说这事就是谋杀,邹黎背景强,掩盖了事实。
成年人打工就是为了混个前途讨口饭吃,没人不为自己着想。事情过去快一个月,整个工作室就混乱了快一个月,近期更是,除了少量的旧工作,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带薪摸鱼。
天天从早玩到晚,工资却照样发。有些人拿钱玩得心安理得,有些人却不行。
“老板,我……也想辞职。”莹莹就是那个不行的,她踟蹰半晌,还是硬着头皮顶着满办公室呛死人的地狱烟熏嘴瓢着说了实话,“我觉得您现在已经,没,没,没……”
她深深地吸气。
“没有梦想了。”
七月五日,邹黎工作室人员15-2=13。
面对这样的情况,鲁云也不禁感到深深的无力。
除了前几天在饭店碰到,王曾亮已经有半月没有出现在森罗了。前几天遇到时,她就已经看出来王邹二人的状态很不对劲了,所以才主动去牵那根线让王曾亮送邹黎回家,她当然也看见了王曾亮彼时脸上的冷淡和不乐意,她只是没说,不代表她瞎。
“老板,您晚饭想吃什么,我去楼下买份外卖,刚好顺便给您带上来。”
“不用。”
她站在门口敲敲门,也是进门就被溢出的浓郁烟味熏得下意识倒退一步。还是下了下决心,才踏进这片毒区,然而还是进门就呛到了。
“咳咳咳。”她咳了好几声,“还是吃点吧咳咳,您白天一整天都没吃。”
邹黎头也不擡:“不饿。”
这几天下来他都是每天一顿饭,照样活着。
“老板。”
“你去吃吧,我饿了会自己吃。”明明最近工作室基本没有工作,他还是挪着鼠标不停在电脑上点着什么。
“不行,您得吃,再这样下去我真担心您身体受不了……咳咳。”
“你去楼下办公吧,不用管我,有事我会叫你。”邹黎刚把指尖的烟头按死,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
没抽出成功,被鲁云一把按住了。
“老板。”
邹黎拿另一只手抽出烟。
这一下就把已经对他积累了很久不满的鲁云给点燃了。於是由於某种情结,一贯把邹黎当儿子养在他面前完全没脾气的鲁云突然发了火:“你差不多就行了!你以为你把身体彻底糟蹋坏了,王总就会来找你吗?”
“想和好就要做出行动来啊,你在这里抽烟不吃饭糟蹋身体是做给谁看?感到抱歉就去道歉,想和好就去求和!”
邹黎缓缓擡起头。
鲁云有些难过地看着他那一脸的冷淡,仿佛透过眼前人在对另一个人说话,下巴有些颤抖。
“快三十岁的人了,都不会说一句对不起吗?”
……
三天已经过了,王曾亮并没有遵从邹大少爷的“命令“回到那个“家“。头一晚他被李圆追到后,被李圆打车将他送回了现在的家中。
李圆是将他送到小区门外的,给了一百块让出租司机在原地等着,然后很坚持地送他进了单元楼里,看着他按了楼层,欲言又止地目送他进了电梯。门快关上了,才跟他挥挥手说“拜拜“。
还好李圆那时没问出已经到嘴边的欲言又止,不然王曾亮真的会感到很难堪。既是为自己,也是为被错认的李圆。
李圆餐厅的工程和手里另外一个小工程已经彻底收尾了。否极泰来,他的公司前段时间被翻来覆去查了个底朝天还没查出来任何问题这事竟然给他带来了好运,昨晚一顿饭吃下来,次日一早便有两个同桌老板前后脚地给他打电话,问他近期有无档期参与一点小合作。
他当然是非常乐意,想都没想就说“有”。没有也有。
也不找什么借口,他就是想让自己尽可能忙起来以便忘掉那号让人心烦意乱心情不快的人。
既然决定要彻底结束,那就想办法让自己尽快走出来。他告诉自己及时止损,不要再为一个错的人耗费时间。他从不为做过的事后悔,不后悔跟邹黎的这六年,可也没必要再来六年。
这样想着,他便马不停蹄去分别见了两个老板,没几天,便签下来了两份工程合同。
此时距离邹黎发来的“三天回家期限”已经超时了四天。
第五天晚上他应酬完往家里走时接到他弟王曾喜的电话:“哥,家里来客人了,你早点回来。”
“客人,谁?”
王曾喜看看身旁的邹黎,想起最开始这俩人闹分手时他找到邹黎办公室去放狠话的场景,怪不自在的:“还能有谁?”
说罢挂了电话,朝沙发上的人晃晃手机:“打了。”
邹黎冲他点点头,后背僵直地半靠在沙发椅背上,垂着眼看着交叉着放在腿上的手。他脚旁放着一个手提纸袋,里头放着几件衣物。
茶几上还有一大袋杂七杂八的水果。
王曾喜必须得承认,他就真的是怎么看这人怎么不顺眼,本来不想跟这个前“嫂子”计较,可是想到过去的事,没憋住地讽刺道:“不是说跟我哥在一起是人生必然经历的苦修吗?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了,怎么又回头来了,邹哥是没苦够?”
邹黎没说话,没回覆,一副任由他挖苦的样子。
搞得跟受害人一样。
他就怎么都看不惯,想到两年前他曾经第一次受王曾亮邀请去邹黎工作室参观的时候,不小心偷听到的邹黎跟他助理的对话就来气。此时对方受害者般的沈默也更让他恼火。
他有点理解他哥为什么隔三岔五就能跟邹黎闹起来。
就这一句话过去石沈大海的沟通方式,能不闹?他本来也不想多管闲事,可想想王曾亮最近愈加沈默寡言的样子,还是没能忍住。
“也许我哥在邹哥你眼里的确是个不要脸不要皮的舔狗,但是邹黎邹公子,你有没有想过,这个被你一直以来各种贬低看不上,被你视为舔狗看作苦海,想骂骂一句,想怎么甩脸色就怎么甩脸色的人,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有家人在意的人。”
“如果你真的那么厌恶他,你就不应该给他留有任何希望,你知道我哥是什么人,他就是个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货色,你跟他在一起这么几年我不信你不了解他。”
王曾喜问了一直以来都想问的事。
“我记得他和你在一起的第一年就因为上你家门见你父母的事和你大吵过一架,差点闹成分手,我很想知道,那一次闹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直接踢掉他?”
邹黎的脸色相当憔悴,一看就知道最近过得很不好。但是这并没有激起王曾喜的同情,他想到王曾亮那年偷偷流着泪跟他说进门便挨了一耳光的事,心里就觉得恨。
这可是他哥。这事都没敢跟他爸妈说,这要说了,李秋美王春还能给邹黎讲好话?怕不是要第一个冲出来反对他们在一起!设计师又怎样,贵公子又怎样,家世好又怎样?都是屁!
“你肯定知道,如果那个时候你趁热打铁给我哥再泼一盆冷水,我哥再怎么不要脸,也肯定不会顶着你妈羞辱的耳光印马上回头去舔你。”
王曾喜直视着邹黎,一字一句地清晰地问。
“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没有泼那盆水呢?”
不仅没有泼冷水,也许还给了甜头——从那之后,王曾亮便大张旗鼓地搬进了邹黎的家中。
王曾亮回到家后,在他弟的示意下去了卧室,看到了已经洗漱好换了睡衣躺在他床上睡着的邹黎。人是真的睡着了,喊了好几声都没喊醒。
“去端杯凉白开过来。”他跟王曾喜说。
等水杯到手,他对着邹黎的脸一倒。他跟邹黎可不一样,他拒绝人的时候从不会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