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四十二)
这段时间的日子过成了什么,邹黎也不太清楚。只觉得像做了一个长长的,长长的噩梦。
而梦的尽头,是王曾亮。
睁开眼看到王曾亮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在梦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王……”
“再去端杯水来。”王曾亮吩咐道。
王曾喜楞了下,不过还是去端了。水刚到王曾亮手里,就眼见着他这个当了几年舔狗的哥再次把水杯举到邹黎的脸部上方,再次倾倒。
王曾喜张大嘴。
邹黎彻底被淋醒了:“……”
“醒了?”王曾亮问。
邹黎擦着脸上的水慢慢坐起身,不能说醒了还是没醒,说醒了,眼神是迷茫的,说没醒,人也起来了。
王曾亮把杯子递给王曾喜:“再来一杯。”
被两杯水惊呆的王曾喜有点没反应过来:“还,还泼?”
王曾亮举着杯子,眼神很有点平日里没有的威慑力。王曾喜踟蹰片刻,看看睡得稀里糊涂还没分辨清楚情况的邹大公子,纠结地说:“要不……”
没说完,王曾亮的脸色非常吓人。他还是去倒了。
水倒来后,王曾亮问邹黎:“醒没醒?”
满脸是水的邹黎缓缓眨了下眼,问:“你……在干什么?”
王曾亮笑了:“我马上就让你知道我在干什么。”说完他把第三杯水从邹黎的头顶倒了下去。
冰凉的水流从头顶蜿蜒而下。
放下杯子,王曾亮问:“现在知道我在干什么了吗?”
人清醒了就好办事了。
很快,邹黎的人和那一大袋水果一起被拽着拖着丢出了大门,王曾亮并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关上门之前跟邹黎说:“不要再见面了,好聚好散。”
湿透了的邹黎站在昏暗的楼道里,过了好久,才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水果。
不等他捡完,门已经关上了。
王曾亮不是一个绝情的人,他只是不喜欢不清不楚的界限,不喜欢拖泥带水的关系。曾经热烈地爱着邹黎时,他愿意给出无限的耐心,愿意掏出心肺来给对方搓扁捏圆,他可以原谅一切,接纳一切,奉献一切。
这一切的一切,除了最开始的那几分世俗的虚荣心,到后来的所有只是单纯因为邹黎是他爱的那个人。
王曾亮是没怎么读过书,是不懂什么哲学灵魂,可是他对爱情的理解总是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浪漫幻想。他幻想中的爱情便是像电视剧里那样,像小说那样,只要有爱,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给,什么也可以受。
永永远远,永不改变。
他不爱像邹黎那样讨论一些有的没的的大道理,辩论些什么逻辑,那才是他永远无法搞明白的世界。为什么爱情要盘算那么多,难道不是跟着心走吗?心是怎样,就怎样做,这才是他的准则。
可他从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真的会没有心。
关上门后,王曾喜跟他悄悄说:“哥你也没必要这么……他这种人,都能给你买水果了,你就好好跟他说清楚呗?”
“怎么好好说?”
“就,就跟他说让他别来了,各过各的。”
王曾亮打开冰箱,拿起一罐冰凉的啤酒喝了几大口:“你根本不了解他,你觉得我这样做会伤了他的自尊心,搞得两个人不体不面。”
“不然呢?他那种公子哥,从来都是所有人把他忍着让着,你从来没让他受过什么委屈,突然一下这样……我不是为他说话,我就是觉得分个手没必要这样,人家礼礼貌貌的来,你……”
“你觉得我怎样做才是合适的?”王曾亮把易拉罐丢进垃圾桶,打了个气嗝,“王曾喜,我再说一次,你完全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你没资格评论我的做法。”
王曾喜闭嘴了,脸色明显不太好。
他真不是为邹黎说话,他只是觉得他哥太不理智,这种又是泼人水又是把人送来的东西丢得一地的做法也有点让他不习惯,也许也是因为他从没见过他哥这样冷酷的一面。
王曾亮闭着眼仰在沙发上,一只胳膊搭在额头。
“算了……我去铺客房的床,你那个床也睡不了了。”
“他妈打我一耳光,在他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低头就能继续吃饭的事情,你觉得,他以前挨过多少耳光?”
王曾喜惊呆地回过头。
“你以为他的自尊心不堪一击,你错了。”王曾亮像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所有人都能理解的事,“他比你想的要顽强,你以为他是怎么从那样扭曲的家庭里顺利长大的,他有他的生存法则,有他的一套逻辑,他不会因为我这样对他而受挫或者难过,相反。”
相反,他会感到很习惯。
王曾亮的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给王曾喜带来了思想层面极大的震撼,这一震撼导致他后来的感情生活中有了奇怪的关注点,也让他差点因为好奇心进入到一段称得上可怕的关系中。这一事暂且按住不讲,还是继续说他哥这事儿。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王曾喜第一次听他哥说邹黎家中的“丑事”,以往王曾亮在家只有报喜不报忧的份,他会吐槽邹黎,却从不讲邹黎的家庭,这让所有人都将邹黎的奇葩言行定在了贵公子的格调上。
没人会想到,“贵公子”的真实生活比他本人更加夸张。
另一方面则是关於他哥对这一点的精准预见——邹黎并不会因此而受挫。
本以为会彻底伤害贵公子自尊心让其知难而退的几杯水,竟然连一周的效果都没有维持到。
这段时间王曾亮私下里一直在找应自群,通过各种饭局各种关系,总算打听到了一点眉目——应自群据说是做了个什么手术,一直在某个度假村里休养。
他找人去那个度假村门口蹲了好几天,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蹲到了人。
“在哪?”接到电话后,他立马就从工地楼上下来,下楼下得太快还差点被乳胶桶绊倒,手扶在用木条暂且充当的楼梯扶手上,被一道不小的木签戳进了手掌,擦出一条不小的血口来。
“嘶……”他疼得龇牙咧嘴,“阳若广场?好,我马上过去,你继续跟着,不要跟丢,回头给你加钱,加多少?哎你这人……”
甩着流血剧痛的手刚踏出工地大门,一擡头,便看到了站在他车旁边的那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
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收了大半,压低声音:“不管怎么样你先把人跟住,回头再跟你说,我马上过来。”
说着挂了电话,忽略掉邹黎的存在,直接越过他去拉驾驶座的车门。
邹黎拉住他:“谈谈。”
“回头再谈,有急事。”王曾亮拉开车门,还没坐进去,邹黎又把他拉了出来。
“谈谈。”
这么久了,难得跟到了应自群,王曾亮并不想在这个关头跟邹黎纠缠,他知道姓邹的轴起来也不是一般人,於是耐下性子:“真的有急事,我们回头约。”
“你把我拉黑了。”
“你让鲁云……”
“鲁云的电话也被你拉黑了。”
这下没有借口找了。王曾亮烦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该说的已经过完了,还要谈什么,我有事要忙,不要妨碍我。”
他说着甩开人坐进车里,飞速关上门。
然后邹黎挡到了车头前,好死不死,就站在狭窄的出口正中央,拐也没得拐。从嘴型上看,说的还是谈谈。
王曾亮:“……”
他把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很快邹黎就进了车里,“咚”一声摔上车门,听动静气还不小。如今也没心情哄人,见门关上了,便让他把安全带系上。
“现在先不谈,我有事要办,办完再谈。”他开口堵住准备说话的邹黎,“要么安静等我把事办完了谈,要么你现在下车。”
安顿完邹黎,侦探的电话又来了,他一进车里手机就是自动接蓝牙,接通的一瞬间电话便外放了。
“别来阳若广场了,应自群刚去花店拿了两束白花,现在已经上了车,开上环北大道了……”那头突然骂了一声,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又传来声音,“操,他好像发现我在跟车了,突然有两个车同时来别我,差点撞上,现在堵在我前面蜗牛爬,我拐不了弯也超不了车,妈的!疯了吧突然刹车!”
王曾亮听到环北大道就已经很清楚了,跟那头说:“你注意安全,不要跟他们硬挤,我已经知道他要去哪了,我现在就过去。”
挂了电话,王曾亮也开上去往高速的路上。
邹黎总算问出了上车后的第一句:“去哪?”
王曾亮看也不看他:“心缘墓园。”
一路开得已经是最高速了,然而车开到墓园后,王曾亮还是没有抓到应自群本人,他应该是知道被跟车后有了警觉性来了就走了,花都没有亲自拿去墓碑前,而是交给了门口警卫。
他在警卫室看到那两束白色菊花的瞬间就开始爆粗口,骂了一大堆很难听的乡野脏话。
认识他的警卫眼睁睁看着他把那两束花扔在地上跳着脚地踩烂,一句话也没多说。之后王曾亮冷静下来,要进去看老平父子,邹黎也作势要跟上。
王曾亮直接转过身,拿着满手红色血迹的手指着他:“你就不用进来了。”
葬礼都没来的人,还祭拜什么。
邹黎被他呵斥得停在原地,眼看着他走远。好半天,直到警卫问他要不要进警卫厅里坐坐喝杯茶,他才回过神来。
“谢……”谢谢说了一半,他突然发不出声音。
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他有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