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怀月抬首仰望，但见不远处高耸之林木交织缠绵，其间隐隐透出蔚蓝苍穹与斑驳阳光，似有豁然开朗、别有洞天之意。
她不由得振奋精神，脚下生风，三步并作两步，一鼓作气攀上了那最后一级石阶。
霎时间，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百余丈见方的悬崖平台，宛如天梯尽头，直插云霄之中。
低头俯瞰，只见层层云海翻腾不息，云海之下，峰峦叠嶂，风起时，云海与山林交相辉映，如同大海波涛，绵延至那遥远的天际，令人心旷神怡。
遥望远方，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宛如银丝在空中翩翩起舞，而那炊烟之下的伏云门，却已隐匿于这茫茫云海与葱郁山林之间，不见其踪。
木怀月心中暗自赞叹，伏云门内山峦环抱，景色已是壮丽非凡，然而与此刻眼前这无垠天地相比，却显得逊色许多。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涌上心头，木怀月只觉自已在这浩瀚天地间渺小如尘埃，不禁放声大喊。
待那股新鲜劲儿渐渐退去，她仿效云正意，盘腿坐于崖边，任由山风瑟瑟吹拂，衣袂飘飘，仿佛置身于云端之上，修行于九天之外。
“以前你二师姐被师父责骂了，就会偷偷跑来此处，每次都要我来寻她。”云正意开口，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温柔。
木怀月却并未察觉云正意话语中的柔情，只是惊讶道：“什么？二师姐那样出类拔萃的人物，也会被师父责罚？”
云正意轻叹一声，道：“舒槿幼时逃难曾历经磨难，受人欺辱，入门之后，性情孤傲异常，不懂变通，时常与师兄妹们发生冲突。”
木怀月脑海中浮现出云舒槿那冷若冰霜的面容，不禁舌挢不下，心中暗道：如此性格，倒也不足为奇。
云正意接着道：“若只是如此也罢，然而，她心中执念难消，誓要手刃那些曾欺辱她的人以报旧仇，竟数次偷偷下山寻仇，若非师父与诸位师叔屡次出手相救，她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师妹在其他事情上皆听从师父教诲，唯独此事，她执念难放，与师父争执不下，关系愈发紧张。”
“后来，师父怒不可遏，言道若她执迷不悟，便令她滚下山去，永不得再以伏云弟子自居。”
“师妹一时意气用事，竟将师父赠予的落霞剑置于伏云殿门口，毅然下山而去。”
“什么？”木怀月闻言，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你如此，门内所有弟子也皆被师妹的狂悖之举所震惊。”云正意语带感慨。
“未曾想，一年后，师妹竟重返山门，于伏云殿门口长跪三日，向师父负荆请罪，誓言日后再不踏出伏云门半步。最终，师父心软，终是将她重新纳入门墙。”
“那师姐下山一年，究竟所为何事？”木怀月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追问。
云正意微微一笑，道：“此事嘛，你日后有机会，不妨亲自向舒槿询问吧。”
木怀月静坐片刻，眉头紧锁，终是开口言道：“说起来，为父母兄友报仇雪恨，乃是顺应天理人伦之举，师父为何竟如此不近人情，加以阻挠？”
云正意闻言，缓缓抬眸，
沉声道：“而今战乱频仍，天下纷争，哪有人身上不背负着些深重的仇恨？便如那日进入内门的云正夏师兄，他本是一名行走江湖的镖师，因不满齐军横征暴敛，致使他一家五口，连同孕中的妻子，皆惨死于官兵之手，唯他一人侥幸逃生，却也废了一只眼睛。”
说到此处，云正意语气一顿，接着道：“再如门中那位为众人做饭的伙夫老崔，他原先不过是村里一个普通的农民，一日他进城为刚出生的孙子采买办满月酒，归来时却发现整个村子已被乱匪洗劫一空。他半生颠沛流离，好不容易置办了些微薄家业，有了孙子，却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可悲可叹。”
云正意又细细碎碎讲述了许多门中弟子的过往，听的木怀月目瞪口呆，心中翻涌。
她此前见门中人人安乐带笑，以为自已乃是全天下最可怜之人，未曾想几乎人人皆背负着不为人知的苦难。
霎时间，她心中的自怜之意忽然生出了几分怒意，愤慨道：“如此世道，百姓竟如鱼肉般任人宰割，难道就没有王法可言吗！”
此言一出，她方才恍然意识到，那些屠戮百姓的，既有官军也有匪徒，或者说，在这乱世之中，官匪又何曾有分？又何谈什么王法？
她虽跟着读了些书，知道了些儒家治世之法，但细细想来，只觉得那些治世之道，唯有在太平之世才有用武之地。
而今乱世纷扰，百姓根本无一日安生日子可过，那些高谈阔论似乎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可是……可是……”木怀月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憋闷不已。
“纵是如此，难道能靠着宗门保全性命，就可将仇恨抛之脑后吗？”
此言一出，连她自已亦觉难以置信，试想那些同门师兄师姐，若皆身负血海深仇，何以能安然栖息于宗门之内，不为仇恨所扰？
云正意沉思片刻，开口道：“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那师兄也想问你一句，若有朝一日，你大仇得报，可还有别的事情，值得你去做吗？”
木怀月闻言，一时语塞，同样的话哥哥也曾问过她，那时她只觉得若能有饼吃，有评书听，便是一等一的神仙日子，和这些事情比起来，报仇可不是顶天的大事吗？但这些小事，真的是什么“值得”去做的事吗？木怀月此时，竟有点羞于开口。
云正意关怀的摸摸她的头，道：“无妨，你还年幼，有许多事情尚需时间去体会。但你要记住，复仇虽是天理人伦之常，却并非这世上唯一，更非一等一的大事。”
“那还有什么事，是一等一的大事呢？”
云正意笑笑，道：“此事见仁见智，各有不同。但我想，对于那些未急于复仇的师兄师姐而言，或许并非他们忘却旧仇，而是心怀师门恩义，愿先尽弟子之责，而后方思个人情仇。”
木怀月听后，心中虽有懵懂，但望向大师兄那自信而笃定的笑容，心中不禁暗想：大师兄为人正直，侠肝义胆，其言自当有理。
一边又想，若要论俊朗风流，那还是师父更胜一筹，但师父怎么就整日里只把一千金挂在嘴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