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云前山,云正念夺魁而归,本应是灯火通明、举门欢庆的不眠之夜。
然而此番下山,却一人身死,两人重伤。
即便是伏云门下,那些以武为伴,日复一日在刀尖上行走的弟子,也不禁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黯然神伤。
是以,众弟子早早便回房歇息,山间显得格外冷清。
映月潭边,明月如玉盘,倒映在平静的水面上,波光粼粼间,透出几分安宁。
木廿三担心妹妹心中阴霾未散,便拉着她一路散步至此。
几日前的血雨腥风虽已过去,那场惨剧带来的震撼却犹在。
然而,木怀月终于平安回山,此刻又有哥哥相伴,眉宇间的愁云渐渐散去。
她坐在潭边,手中捧着一堆小玩意儿,眉眼间染着些许难得的欢欣。
“哥哥,你看,这是我为你做的扇坠,还有这个,香包!”
她兴奋地将一只精致的香包递给木廿三,语气中满是期待。
“山上没有绣娘,我随意摸索着学来,虽然绣得丑,但里面都是我细细采摘的松针,碾磨成粉,晒干放进去的,很是清爽。你看看,喜不喜欢?”
她的眼眸晶亮,仿佛潭中碎月洒入其中,语气中透着几分迫切,将所有心思都寄托在这小小的物件上。
木廿三接过香包,低头仔细端详。那所谓精心刺绣的图案,其实只有简单的几针,勾勒出一弯小巧的月亮。
他嘴角轻轻上扬,眼中流露出温暖的笑意。抬头看向妹妹,他心中一动,忍不住打趣:“阿月,你那小师弟不是刚入门吗?不需要多陪陪他?”
木怀月道:“阿青既入了门,便是大家的小师弟了,有的是师兄师姐围着他,我才不担心呢。”
说完,木怀月眼珠一转,闪过一丝促狭之意,微微仰头看向木廿三,忽地绽开一个狡黠的笑容,道:“哥哥,你老提阿青,是在吃醋呀?”
木廿三闻言微微一怔,剑眉微挑,随即装出一副不屑的模样,轻哼一声道:“吃醋?你是我妹妹,打断骨头连着筋,那个不知来历的臭小子能比得过我?”
木怀月捂嘴而笑,笑声如银铃一般洒在清冷的夜色里,连不远处的潭水也似乎跟着漾起了涟漪。
她笑得眉眼弯弯,满脸狡黠:“那就是啦,哥哥整天惦记着阿青,知道的以为你是在吃我的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对他有什么别的意思呢!”
木廿三被她一句话噎得俊脸一红,旋即摆手喝道:“什么别的意思,别胡说八道!”他声音虽重,却难掩语气中的几分窘迫。
木怀月见状更加肆无忌惮,促狭地凑近一步,歪头打量道:“瞧哥哥这模样,哥哥天生俊朗无双,如今粉面含春,更是动人,阿青若非眼盲,也是个俊俏小生。你们二人若是放在戏台上,正好演一出白蛇传!”
“你这丫头!”
木廿三听她越说越离谱,强忍住羞恼,抬手便向她腰间挠去。木怀月早有防备,轻巧一闪,笑得前仰后合。
兄妹俩嬉笑打闹间,潭边的竹林轻声摇曳,夜风吹拂,清冷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宛如为这一幕涂上一层朦胧的银辉。
或是感觉风中冷意,或是想到什么。
木怀月忽然收敛了笑容,垂眸静立,木廿三不明所以,轻轻拂起她鬓边碎发。
“怎么了?”
半晌,木怀月抬起头:“哥哥,你这次随我回山,还会走吗?”
木廿三闻言一愣,刚才的轻松神色瞬间被沉重取代。他没有立刻答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妹妹。
“江湖险恶……”
木怀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已语气平稳,但微微发颤的声音却泄露了她的紧张与不安,“以前我不懂,只觉得学了武功,便可行侠仗义,建功立业……”
“可经了衡阳这一趟,我亲眼目睹了江湖的险恶与残酷。纵使是四师兄身负绝技,武艺高强,又或者是小师姐那般天赋异禀,有师傅他老人家撑腰,却也都躲不过这些刀光剑影,弹指生死。”
“若是哥哥有何……不测……我……”她话未说完,却已哽咽。
木廿三握紧了拳,喉间仿佛堵住了一块巨石。他垂下眼帘,思绪如涛翻涌。这些年,他九死一生,受尽屈辱,心中唯一所念,便是妹妹的这一声“哥哥”。
他要月儿活下去,纵是自已委身为奴,粉身碎骨,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愿意去做。
可死生之大,何其沉重,他只愿妹妹无忧无虑的活下去,怎么忍心将真相告诉她呢?
木怀月见他沉默不语,目光里多了几分惶然。
她上前一步,轻轻拉住他的袖子:“哥哥……我知道你不会想要抛下我的,我之前问你为何要去南诏,你只说是为了还师父的恩情。”
“但这些年,我知道师父绝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你们……其实,是不是因为我?”
木廿三不说话,木怀月继续说:“三年前我还小,你们瞒我我都理解,但我如今已经长大了,假如是因为我?为什么我不能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和你并肩奋战?”
木廿三眼睛瞥向一边打趣道:“可不是长大了,十二岁,该是上房揭瓦的年纪了。”
“哥哥!”
木怀月见哥哥顾左右而言他,更是焦急,开口:“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事?”
木廿三沉默着,抬眼望向木怀月的面容,那道自幼便印在她左颊的胎记在清冷的月光下格外清晰,他的胸口仿佛被什么猛然攥紧,痛楚如同潮水涌上。
木怀月看见他目光微颤,低头盯着自已的脸,眼里渐渐泛起泪光。
她以为自已猜中了答案,语气更加急切,带着些许自嘲的苦涩,低声道:“哥哥,是不是因为这个……”
她指了指自已的脸,声音里染上几分哽咽,“是为了我的容貌?你是不是因为想要我有个正常的面孔,才要下山?”
木廿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木怀月见他不答,脸色愈发苍白,声音几近哀求:“哥哥,其实我……我已经不介意了。这些年,我早就习惯了旁人的眼光。我只在意哥哥!只要哥哥不嫌弃我……”
木廿三蓦地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语气:“傻姑娘,我怎会嫌弃你?但你是我的妹妹,是这世上最尊……你值得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木怀月听闻此言,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她抬起头,望着哥哥的眼睛,轻声道:“可对月儿来说,哥哥便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啊。”
“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牺牲哥哥的尊严,甚至是性命才能换来的,我宁可不要!”
木廿三深吸一口气,目光低沉,说:“我知道阿月长大了,做事有自已的判断了,但有些事凶险异常,并不只关乎你一人,你等哥哥和大宗师再好好聊聊,无论是否,都给你个答案,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