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只觉手心被木怀月紧紧握住，一股暖流自掌心蔓延至心间，他虽目不能视，嘴角仍是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他轻轻开口：“还是要多谢你，一路护我。”
木怀月才要开口，却听得身后师父出声。
“行了行了，有什么废话出去说，别杵在我眼前碍事，真烦人！”
云峥似乎连眼皮都懒得抬，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不耐，“一个麻烦没解决，又冒出来一个。你们真当我伏云门是什么孤儿院，专收留你们这群小麻烦？”
阿青一愣，生生收了几分嘴角的笑容，一旁的木怀月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眉开眼笑地拉住阿青的手，打趣道：“是是是！可不得多谢大宗师教养！弟子们这就下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云峥作了个揖，动作夸张中带着几分俏皮。
“出一趟门别的没学会，小禾的任性是学了个十足十。”
说完这话，云峥背过身去，袖袍一甩，傲娇地哼了一声，似乎懒得理会二人。
木怀月笑着拉着阿青向门口走去，临出门前回头问道：“那师父，我们出去了，要不要我帮您叫哥哥进来？”
云峥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耐：“一天三件破事儿还不够吗？滚出去！改天再说！”
木怀月拉着阿青快步走出小阁，刚踏出门槛，她便压低声音，眼里闪着俏皮的笑意：“别往心里去，师父就这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他平时冷着脸吓人，其实心里比谁都疼咱们。”
阿青低眉，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却是轻声道：“没事，我没放在心上。倒是小女侠你，在大宗师面前，好像要自在开心许多。”
木怀月闻言一怔，随即抿了抿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低声说道：“我自幼没有父亲，师父对我亦师亦父，是很好的。”
木廿三已在门外等了许久，双手环胸倚靠在一株老松下，眉头紧锁，显然心情不佳。
他本就憋了一肚子闷气，此刻见木怀月牵着阿青的手从门内走出，二人笑语盈盈，举止亲昵，他心头的火气顿时压也压不住。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阿青的手，脸色难看得像乌云压顶，心里暗骂：“这小子手脚也太快了，分明就是个外人，竟敢如此放肆！也不看看自已是什么身份！”
正在这时，木怀月抬头瞧见了他，顿时眼中一亮，笑容明媚如春风化雪。
她迅速松开阿青的手，提起裙摆快步朝他跑来，声音甜软：“哥哥，对不起啦，让你等这么久了！”
木廿三原本气得眉头皱成一团，见她这般温言软语，面带笑意，他那满腔怒火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连自已都感到几分无奈。
他轻咳一声，板着脸佯装冷淡道：“怎么，终于聊完了？”
木怀月毫不在意，站到他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抬头冲他笑道：“嗯嗯，聊完啦。不过师父今日心情不好，说不定还要多住几天，等师父气顺了，才肯好好见哥哥呢。”
木廿三闻言，眉眼间的冷意早已褪去，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他低声道：“若是可以，哥哥倒希望一直陪在你身边。”
站在他们身后的阿青，默默听着二人的互动，他抿了抿嘴角，仿佛要将那丝酸涩压下去，然而唇边仍勾起了一抹淡淡的自嘲笑意。
他低下头，握紧了拳，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伏云殿的门缓缓合上，将喧闹隔绝在外。
殿内又归于一片安静，唯有烛火映照着木制屏风，投下颤动的影子。
云峥始终未动，当门外的脚步和笑声渐渐远去，他如铁铸般笔直的脊背才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缓缓抬起手，掩住了自已的嘴角，掌心却触碰到了一股温热而黏腻的液体。
指尖沾染的鲜红让他怔了一瞬，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真是……”
随后，他动作极为缓慢而隐忍地抬起袖袍，轻轻擦拭掉嘴角的血迹。
入夜，镜峰山巅。
夜风如刀，夜幕低垂，满天星辰被阴云遮掩，月光若隐若现，照在苍松峭壁间，显得冷清幽深。
云峥负手而立，迎着猎猎山风，衣袂飘然。他闭目静思，眉头微蹙，似在与无形的寒夜对峙。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细碎而急促，似有犹豫。
云峥缓缓睁开眼，没有回头，淡淡问道：“不是说你照顾小禾疲累，今日不用再上山来？”
云舒槿站定，微喘着气，单薄的身影在冷风中显得格外坚定。
她拱手道：“师父，您午后见过正念师弟后，神色便一直不对，师弟也三缄其口，究竟发生了何事？难道连徒儿也不能知晓吗？”
她的目光灼灼，声音中满是关切。
云峥沉默片刻，仿佛未闻，转而问道：“小禾怎么样了？”
云舒槿眼底一暗，低声回答：“那公主手段毒辣，幸得救治及时，小禾性命无忧。只是……”
她稍作停顿，“恐怕需得休养一年半载，日后行动或可恢复如常，但在武学之道上……”
她轻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惋惜：“只怕再难精进了。”
云峥抬头望向远处茫茫夜色，声音缓慢而沉重：“小禾这孩子，一向最是要强。面上不显，心里却不知要如何难受，还要你多多陪陪她了。”
云舒槿道：“师妹虽伤重，到底大家都会护着她，但师父你……”
云舒槿欲言又止，她知道师父是故意转移话题，心中更添忧虑，正欲再追问，却听云峥忽然道：“明年小禾就要及笄了，或许该为她寻一位好夫婿。”
这话如惊雷掷地，云舒槿大为震惊，抬眼望向师父的背影，失声道：“小师妹从未表现出嫁人的意思，她还小，师父为何突然有此念头？”
云峥依旧负手而立，声音却愈发低沉：“如今江湖风雨欲来，南朔行事愈加诡秘，恐怕安稳的日子不多了。若是为师有失，小禾该何去何从？与其让她在危局中飘零，不如早早为她安顿一条退路。”
云舒槿心头一紧，急声道：“师父，您是天下大宗师，江湖谁敢冒犯伏云门！弟子不信这世间还有什么能难倒您！”
云峥听罢，微微侧头，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冷笑：“是吗？天下无难事？”
他看向山下的灯火，目光深邃而复杂，低声道，“ 那你可曾想过，天命难违，人力有时而穷。 有些劫数，是避无可避的。”
云舒槿脸色煞白，她跟随师父多年，深知其武功深不可测，更见其昔日风采，睥睨天下。
然而，自八年前师父从建南归来，便似身受重创，经她多年护法疗伤，师父的身体状况却始终未见好转。即便如此，她也从未见过师父如此消沉。
云舒槿紧咬下唇：“师父，我跟随您多年，从未听您如此丧气之语！若当真有什么天命压顶，难道我伏云门就如此不堪一击？弟子不信！”
云峥微微一震，却未转身，沉声道：“天命难测，强求无益。若真有那一日，只要你们能好好活下去便够了。”
云舒槿仍不死心：“弟子不信天命，也不怕牺牲！但伏云门的剑从来不是为苟且而生，师父，若是弟子能拼尽全力护住伏云门，又何惧天命？”
云峥终于回头，目光落在云舒槿脸上，那眼神复杂而深沉，仿佛承载着千言万语，却终究只化作一声轻笑：“阿槿，你还小。”
他随即挥手，语气中已带了几分不容置疑：“这不是争辩的时候，为师决定的事，不必再说。”
云舒槿心中如翻江倒海，几欲开口，却被师父那一眼冷峻的目光压了下去。她终究无法违逆师命，只能将满腔情绪压在心头，俯身一礼：“弟子明白。”
随即转身而去，脚步沉重，背影凄然，渐渐隐没在山道的黑暗中。
待她走远，云峥转身看向山下，伏云门的灯火在黑暗中如繁星点点，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他的目光柔和下来，嘴角却浮现一抹苦涩的笑意。
“师妹……”他喃喃低语，声音轻如风中落叶，“要是有一天，我护不住我们的家了……你会不会怪我？”
寒风呼啸，似回应，又似嘲弄，一切归于沉寂，只剩山巅那孤寂的身影，默然伫立于无尽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