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廿三闻言一怔,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色,眉头微蹙,双唇微启,却终究没能说出话来,只得将那一句“我竟无言以对”默默吞回心里。
云峥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也不能说全是骗。怀月的血脉既承自父母,哪里来的龙凤相斗?”
“真正危险的,从来不是她的血脉,而是她的身份,以及……与这身份息息相关的一样重要之物。”
木廿三猛地抬头,眼中掠过一抹茫然,却又被某种隐约的猜测取代。
他脑海中不知不觉浮现出一个久远的影子,不禁脱口而出:“朔武藏宝图?”
云峥淡淡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挑,带着一丝似讥非讥的神色:“总算开窍了。”
木廿三眉头皱得更紧,眼中透着难以置信:“可……我从小将怀月带大,她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连自已的身份都毫不知情,又怎会知晓什么朔武藏宝图?”
云峥闻言,微微点头,他顿了一下:“我心中有一个想法,还未验证。”
说到这里,他伸手将案上一物递给木廿三。
木廿三疑惑地接过,双手捧起,细细端详,却见那竟是一只小巧的破浪鼓,鼓身古朴无奇,唯鼓面上隐隐浮现着暗纹,勾勒出一个大大的“云”字。
“这是……”他看向云峥,语气中满是困惑。
云峥却没有解释,而是又递给他一块西洋凸面水晶,语气冷静:“透过这个,再看。”
木廿三依言,将水晶放至眼前,再次仔细打量那“云”字。
忽然,他瞳孔微微一缩,呼吸也不由一滞——原来,那“云”字并非普通笔墨,而是由极为细密的山川景象雕刻而成。
伏云山的峰峦叠嶂,溪流蜿蜒,竟然尽在其中,布局精巧,笔法妙到毫巅,仿佛能将天地之间的壮美山河囊括于方寸之间。
木廿三惊叹不已,低声喃喃:“这……这技艺,真是巧夺天工!”
云峥淡淡一笑,带着些许回忆说道:“这东西,是当年师妹送我的贺礼。那时我夺得少年英雄大会的魁首,她便以此相赠。”
“那时我才知道,南疆有一种以米粒作画的技艺,能将山川风景绘于极细微的皮革之上,惟妙惟肖,毫厘不差。”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沉,语气转为凝重:“朔武藏宝图,是宋朔皇朝的绝密宝藏,历代皆为皇族所守,非帝王不可知。我担心,师妹……她为了宋朔天下……”
他话未说完,木廿三脸色已然剧变,脱口而出:“难道,太子妃娘娘竟是将这藏宝图……绘制于怀月身上?然后……”
云峥的目光如深潭一般幽深,缓缓接道:“然后,以自身精血为引,假造胎记,将这藏宝图掩于胎记之下。”
木廿三听罢,心头大震,连呼吸也不觉急促起来。他喃喃低语,仿佛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怀月她……她身上藏着的,竟是……”
云峥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他,那沉重如山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木廿三听得云峥这番话,心头震荡难平,脑海中如雷鸣般翻腾着种种过往细节。
这几年,朔齐两国以淮水为界,彼此攻守,虽有摩擦,却因天险掣肘而难分高下。
可近来,南朔桓帝治国无方,朝堂积弊难除,民间起事连绵不绝,早已是风雨飘摇。桓帝急需一个出口,将内乱的矛盾转移到外部,边境交界处已然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木廿三想起这次少年英雄大会的突变,不禁暗自揣测,是否是南朔暗中勾结南疆,意图通过江湖纷争搅乱齐国,使其自顾不暇。
当年,太子妃身怀有身孕却依旧披甲上阵,誓死护国,最终在建南以身殉国,那一战传遍天下,成了南朔人心中的不朽传奇。
可谁能想到,传闻中太子妃与腹中子一齐殉难,竟然只是一个障眼法?
怀月的出身,隐秘到几乎无人知晓。正因如此,这些年即便朔武藏宝图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却从未有人联想到什么“太子遗孤”。
然而,段晶晶这一出突如其来的闹剧,却如同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涟漪四散,难以平息。
势必有人会因此而留意到怀月的特殊身份,一旦南疆真的顺藤摸瓜,找上门来,那么,怀月作为朔武太子遗孤的秘密,将如同被撕开的伤疤,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到那时,且不论朔武藏宝图的归属会引发怎样的腥风血雨,单单是怀月这重身份,就足以搅动整个江湖,甚至整个天下的安宁。
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似乎正在悄然酝酿,而怀月,正是那风暴眼中最无辜也最关键的存在。
云峥见木廿三面色变幻,知他已清除其中关窍,微微颔首。
“你为怀月奔波这么多年,倾尽十数年心血,到底也不过是因为故人所托。”
云峥缓缓开口,语气中似带着几分审视,目光在木廿三脸上停驻片刻,复又移开,“若要我所说,你与她非亲非故,做到今日,已是仁至义尽。”
他略一停顿,语气渐渐低沉:“望曦是我生平挚爱,更叫我一声师兄,我照顾师门遗孤,乃是天经地义。”
“至于你——”他的语气一转,直视木廿三,“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不如早些抽身,寻个安稳去处。天下之大,何必与这些恩怨纠缠。”
木廿三闻言,面色陡然涨红,像是被人当胸一拳击中,双拳紧攥,语气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大宗师此言差矣!”
他猛然抬起头,眼神灼灼,仿佛一把烈焰烧尽了心中所有迟疑:“若不是太子妃当年相救,我赵某人早已是一缕孤魂,哪有今日?更何况这些年与月儿虽非骨肉至亲,但胜过天下多少亲生兄妹!”
他说着,眼角竟隐隐泛红,声音中透着几分哽咽:“这些年她叫我一声‘哥哥’,她是我唯一的亲人。让我弃她而去,我做不到!”
“我知道自已能力低微,比不得伏云门的庇护,但要我做个缩头乌龟,自奔前程,大宗师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木廿三的话如一声霹雳,殿内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云峥看着他,脸上的冷峻终于松动了几分,却依旧沉默不语。
木廿三直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单膝跪下:“大宗师若愿护她,我赵某感激不尽,愿为牛马差遣;但若伏云门终究护不住她,那便请让我这做哥哥的,替她挡上一挡。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后悔!”
云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他长叹一声,似是无奈,又似赞许,低声道:“赵家忠义,果然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