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漾坐在钟佑麟的工位旁，屏幕上各类即时通讯软件不断弹出闪烁的窗口。
他温声为她一一讲解，哪些界面是志愿者服务群，哪些是技术支持群，哪些是危机干预群。
他和周漾一样，没有屏蔽群消息的习惯，“生音”项目试运行后，更是时刻关注各个群里的动态，以防错过紧要信息，光是微信聊天就置顶了五个群，还有一些设置成了强提醒。
他指着一条聊天框说道：“这是紧急预警群，风险评级最高的信息会迅速发到群里。”
“这是一线干预群，都是专业的咨询师和心理治疗师，”他顿了一下，“就像你们进行现场急救那样，发现自杀高风险人群，第一时间以能利用的方式介入干预。”
另一边，智忻这批当值的几员大将窃窃私语：“这志愿者……老大亲授唉。”
“可能是因为人在东华，离得近吧？”小贾刚说完，头上就挨了一记。小陆恨铁不成钢般咬牙：“难怪你浑身上下散发着注孤生的气息。”
实习志愿者费哲很会察言观色，头头是道地小声分析：“你看他们这个肢体距离，这个姿势和方向，肯定是以前就认识。钟老师这个头偏过来的角度，没有任何防备性，已经是把她当作比较亲密的友人了。”
他是东华科技大学软件工程学院研二的学生，女友在另一所高校读应用心理学，平时也会跟着她涨些心理学知识。
周漾抿抿唇，一手抱紧Lucky，一手不动声色地滑了下转椅。
钟佑麟觉察到她细微的动作，轻嗽一声，两道凉凉的视线撇向过道另一边：“你们手头都没活儿吗？在这闲聊？”
一时间那头又扬起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小陆讪笑：“No_ne?s_is_good_ne?s.”
他说的是大实话，对于项目组而言，闲就意味着没有自杀危机发生。
梁煜捧了一沓文件从打印机旁走来：“周漾，这是之前的一个案例，里头有我们项目组详细的运作流程。”
周漾接过来大致翻阅了一下，救助对象不记名，文件目次清晰，标题明确，一眼就能找到每个救助环节。她挑选了最感兴趣的、与她有关的医疗部门的介入流程仔细浏览。
不知不觉间，她把座椅调得离钟佑麟更远了点。
桌上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钟佑麟粗略地瞄了一眼，来电人是季晴海的经纪人王越。
他拿起手机，对周漾做了个手势，一言不发地起身去了外头的走廊。
小年夜与「号角」前成员匆匆告别后，他抽时间又向文子他们打探当年在萧若死后、他极度消沉的那段时日里发生的事。对方先是对他的不知情惊讶不已，接着便在闪烁其辞间含混对他表示，可能直接去问季晴海更好。
钟佑麟当然不会去询问一个病人。他能想到的就是间接从王越那里打探。毕竟，作为经纪人，他是和季晴海朝夕相伴的人。
他很快就把电话里王越的回复与文子他们语焉不详的描述结合起来，画出了一张脸谱。
——季晴海口中的“阿?u”，王越认为的“她信任的、唯一能帮她的人”，文子说的“在一起”。
线索到了这个程度，他要是还不懂的话，未免有装傻的嫌疑。
然而，他记忆里的季晴海，自萧若死后与他再无联系，他甚至是通过王越才知道她有心理疾病的。
电话那头，王越试探地问他：“小钟啊，小晴现在都没在工作了，状态也好很多，你可以去看看她吗？”
钟佑麟反问：“是你希望我去探望她，还是她说想见我？”
王越语塞一瞬：“你知道的，小晴没什么朋友。你去看看她，总归是好的。”
这就意味着，“探望”只是他的期待。
钟佑麟苦笑，连对萧若事件不甚了了的王越都认定（锤死）他与季晴海有着亲密关系，当年全程经历的周漾更不可能毫无察觉。
联想重逢后她屡次退避三舍的态度，此刻他在无奈懊悔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终于接近了症结所在。
挂掉电话后，钟佑麟快步踏入办公区。
周漾正坐在他的电脑前，目光追随着一旁站立着的梁煜的手势，不时地点头，神情里满是敬佩。
钟佑麟揉揉眉心，不知道梁煜又在拿他电脑里的哪张图表献宝。
走近了却听周漾说：“虽然模型不是你研发完善的，但现在的执行、后期的整理存档，你做得都很好啊。尤其刚才那个个案，真的梳理得特别清晰。”
梁煜摸着后脑勺笑了，又仿佛才想起来般，伸手在衣兜里掏了一会儿，扔过几颗金灿灿圆滚滚的东西。
“那个，费列罗巧克力，你吃。”
“谢谢啊。”周漾接过来，指尖摩挲着外头的包装纸，并没有立刻拆开，转脸对他露出笑容。
小贾瞥了一眼过来，大着嗓门问道：“梁煜，那不是你中午拆的心形盒子里的糖吗？那盒子给我留了没？”
梁煜的脸颊红了红，不自在地嘟囔道：“扔了。你去楼道垃圾桶翻翻好了。”
离情人节很近了，各大便利店和商场都在搞巧克力促销。他不太好意思拿整只礼盒送给周漾，就在午饭时间拆了包装，假装是随手抓的散装零食。
“心形盒子”。
周漾突然觉得手里的巧克力有点硌手。
钟佑麟低沉的嗓音突然覆了下来：“她不爱吃费列罗外头的脆皮。”
梁煜吓了一跳，转脸对上两道审视的视线。
钟佑麟只是瞄了他几眼，很快又望向了周漾。
“是这样吗？”
梁煜只尴尬了几秒钟，立刻关切地询问周漾。
“我不知道欸，抱歉。下次选你喜欢吃的哈。”
还有下次？
钟佑麟微微皱了皱眉。
周漾并没有看他，对梁煜说道：“没关系的，偶尔也可以吃。”
为了消解尴尬的气氛，她利索地剥开费列罗的包装纸，掰了一半塞到嘴里，眉眼弯弯道：“谢谢啦，刚好有点饿了。”
钟佑麟从座位另一侧绕过去，坐倒在办公桌前。
周漾立刻又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转椅，轻声说道：“晚上六点是晚饭时间，一般我们轮流去吃。也可以订外卖或者由一个人打包带回来。到时候我们俩可以错峰一起去赛百味。”
周漾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继续翻阅手里的案例。
一直到晚上，智忻办公区的氛围都还算轻松，小组长们没有接到任何自杀预报，各自梳理传送手头案例，优化汇总表格。
办公区气氛宁静安然，连Lucky都忍不住窝在周漾脚边打起了盹。
钟佑麟在周漾阅读案例的空当，继续给手里的数据模型进行一轮又一轮的测试。
六点钟，他刚要起身招呼周漾一起去吃饭，梁煜的声音响亮地传来：“那今晚我下去给你们打包吧？你们想吃什么？”
“鲜蔬三明治外加一盒优加牛奶。”
“卤肉饭加可乐。”
“我要拌面。”
……
纷纷扬扬的应答声里，梁煜望向钟佑麟和周漾：“大麟哥你们呢？想吃什么？”
“我们下去……”
钟佑麟生硬的话语被周漾打断，她笑眯眯地表示：“我也要一份鲜蔬三明治吧，不要牛奶。”
“好嘞！”梁煜得令，“大麟哥你呢？”
钟佑麟如鲠在喉：“……一样。”
周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能吃饱吗？”
他挑了挑眉：“你担心我吃不饱？”
“……”周漾当即决定闭嘴。
两人之间氛围微妙，过道另一边又扬起了嘈嘈切切的议论。
梁煜拎着打包好的晚饭回来一一分配完，绕过来提醒周漾：“我记得你不太爱吃番茄，我让店家加了更多的生菜和玉米粒代替哈。”
周漾有点惊讶。她的确不爱吃番茄。之前她和梁煜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点了番茄炒蛋盖浇饭，她只吃了炒蛋，没想到梁煜就此注意到了她的偏好。
“……谢谢啊。”错愕间她小口咬着手里刚加热好的三明治，“你好细心啊梁煜。”
另一边，小贾蓦地插话进来：“梁煜身上充满了老东华人的特点的啦，细致，周到。周老师刚不也说他的案例梳理得很清晰嘛。”
小贾说完，对着梁煜挤眉弄眼。
梁煜：“……”
他的耳根有点发红，恍惚间没回答周漾那句“原来你是本地人”。
倒是钟佑麟不咸不淡地说道：“嗯，所以过年只有梁煜陪我值班。”
对于持续高强度脑力劳动的钟佑麟来说，一只三明治当然是无法果腹的。将刚才几人间的对话悉数收入耳中后，他甚至连果腹的胃口都没了，把手里的三明治掰成小块，投喂仰头眼巴巴看他的Lucky。
周漾注意到，问他：“狗子可以吃三明治吗？”
“外头的面包没有盐，不吃馅儿就可以。”
“那你吃什么？”
钟佑麟抬头，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我也不喜欢吃番茄。”
却并没有人贴心地帮他置换成其他蔬菜。
周漾：“……”
他们的口味偏好的确很一致。
梁煜歉然道：“大麟哥，我不知道，要不我给你点外卖吧。”
钟佑麟觉得自己再闹别扭的话，未免像个怨夫，于是捞过桌上的打火机和烟盒起身：“不用了，我下去吃点，顺便抽个烟。”
离开办公区前，他转身严肃地叮嘱室内的人：“你们吃完要打起精神进入备战状态了。”
几乎是一瞬间，周漾视野范围内的“生音”成员全都收敛了之前懒散八卦的神情，迅速挺直脊背，仿佛真的要迎接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