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钟佑麟与当年的「号角」伙伴在北.京某清吧小聚。
在他开诚布公地谈及自己当年所处的情境并为之诚恳致歉后,文子和阿鹏沉默半晌,都表示了理解。
流转的光影中,三只透明清湛的玻璃杯响亮相碰,溢出新鲜的酒液。旧日恩怨仿佛如杯子最上头那层洁白的泡沫,累积叠加后,迅疾消散。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钟佑麟思绪万端。
有些创伤,不去面对的话,它会一直存在,说不定哪件小事、哪场诱因就会触发疼痛的开关。对他来说,最好的方式就是直面它,用剜肉补疮的魄力彻底消弭那道创伤。
然而,这种方法,对周漾却未必适用。
短暂的聚会由于“生音”项目C组突发预警而匆匆中断,钟佑麟搭了十点的晚班飞机赶回东华市。
C组听从他的指令,持续监测着“行歌”平台。这一晚,它发出报告,?u??free再度出现在“行歌”的评论区,这一次的状态似乎更加糟糕。TA在那首《闪闪发光to?orrow》下连发几十条留言,句句充满赴死的意愿。
然而,等到钟佑麟于机场落地,那些留言又一次被清空。
他浏览着智忻团队汇总发来的留言分析,眉头越拧越紧。按照数据模型的判断,?u??free的这些留言可以归到“即将实施”的最高风险等级。
吩咐杨智明他们联系官邮的同时,他一遍一遍地拨打站长的电话。
那头始终无人接听。
无法恢复留言,就不能定位TA的ip地址,从而找到相关亲友求助,或联合相关部门进行救援。
“生音”项目组当值的所有分部都紧张万分。
智忻事务所内,电脑屏幕的白光照着几双洇着血丝的眼。
杨智明运指如飞,不断地把进展发送给尚在赶来路上的钟佑麟。
C组的负责人很自责,往项目大群里发消息道歉:「对不起我应该一开始就想办法定位他的地址的。」
大家纷纷安慰他:「他删得太快了。」
「你能先做出数据分析已经算很有速度了。」
「也许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别太难过。」
钟佑麟调出手机键盘:「先不讨论这个事,之后开线上例会的时候我们再来总结经验教训。」
按下发送键后,他人已经到了事务所门口。
主心骨一来,杨智明他们都略松了口气:“老大,怎么办?”
钟佑麟说:“我猜留言是平台删除的。他们有人在值班。你们继续拨打他们的客服电话,直到有人接听为止。”
他打开电脑,飞快地键入微.博.网.址,找到「南星」超话。
这个早已解散的少女组合关注者寥寥,与那些动辄几千万阅读的大流量超级话题不可同日而语。
幸运的是,钟佑麟很快在超话里找到了一位粉丝。她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是每天顶着“南星”超话,分享一首名叫《闪闪发光tomorrow》的歌曲。
他的目光投向那位网友ID:小跳明天也要加油吖。
抱着试探的心理,他迅速联系了微.博上的“生音”合作组。
在他与对方交流的同时,杨智明他们也终于联系上了“行歌”的工作人员,颇费唇舌的一番沟通后,对方终于同意恢复那些“自杀预报”。
最终,项目组确认,?u??free与微.博上的“小跳”是同一人,来自东华某中学。他们定位了她的所在地,由心理疏导组负责那个片区的志愿者进行一线的危机干预。
天蒙蒙亮的时候,志愿者阿新发来消息,言简意赅:「危机解除。」
包括智忻团队在内的所有人.大石落地。
阿新庆幸:「还好只是服用了过量的硝.酸.甘.油,通知家人送医后已经没有大碍了。」
钟佑麟:「保持跟进,持续对她进行心理疏导。」
「好的。」
紧张的救援结束,脑子被各种数据曲线塞得满满当当,不时混入昨晚觥筹交错的场景。
钟佑麟闭目片刻,慢慢过滤掉那些纷杂繁冗的信息,从里头抽出一条指向分明的线索。
那是聚会时,文子无意间提及的话题。
彼时他们谈到今年要参加的乐队选秀活动,文子开玩笑地说:“那谁,你和季晴海还在一起不?帮忙走个后门呗,听说今年的评委里有他们公司的人。”
原本打个哈哈就过去的事,在他心头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他主动联系周漾,想觑她空闲,询问她是否也误会了他与季晴海的关系。
出乎他意料地,周漾把话题引到了他专业领域内的自杀危机干预上。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对话框里她发来的询问,沉思片刻,回复道:「周周,你可愿意来体验一下我们项目的志愿工作?一次就好。」
「可能之后关于你困惑的问题,包括那篇自杀干预科普条漫如何修改的疑惑,都可以迎刃而解。」
过了很久,那头才发来简单的一个字——
「好。」
钟佑麟暗暗舒了口气。她在释放愿意进一步与他接触的信号。尽管严格意义上,他们之间还只限于业务往来。
周漾与他约在春节长假前的一个调休日。
下午两点,钟佑麟在约定的时间抵达安然苑巷口的停车处。周漾早已等在那里,一身火红的及膝羽绒服在老小区的灰白背景中格外耀眼。
钟佑麟恍然发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以至于他盯着那张画了淡妆的秀丽脸庞微微出神。
周漾原本想坐在后座,打开车门后,一个毛绒绒的脑袋?iu地抬了起来。
Lu?ky发出一声兴奋的吠叫。她的思绪空白了一瞬,揉揉它的小脑瓜,无奈地换到了副驾。
“你带狗子去上班啊。”她扣好安全带,轻声嘀咕道。
钟佑麟仿佛没听到,发动汽车,落下一句“你很适合红色呢周周。”
“……”
周漾并不想接他工作以外的话茬,静静地把目光转向窗外。
钟佑麟却煞有介事地对她科普起了色彩心理学。
周漾:“……”
“……所以不知道你留意到了没有,林医生的诊室色调都以淡黄、淡蓝、淡绿为主。如果是直面患者的咨询师,粉红色就比大红色更加合适。”
“医院也一样,想一下,我们很少在医院看到特别艳丽的色彩吧?其实是同一个道理。”
他说得头头是道,周漾不得不“嗯”了一声。
钟佑麟悄然挑了挑眉,一丝笑意飞上眉梢,为这一句难得的回应。
“我也在想着把事务所改造一下。用点软装设计,给伙伴们营造轻松一点的氛围。周周,到时候你可以帮我参考一下吗?你会画画,对于装潢搭配的审美应该很好。”
“……”周漾发觉,和钟佑麟打交道,很容易被他“带到沟里”。她别过头,生硬地说道:“到时候再说。”
Lu?ky似是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从后座探头过来,用爪子扒拉了几下副驾座椅。
钟佑麟转了话题,对周漾解释道:“我刚从寄养的宠物店把它接过来。智忻团队的成员近段时间都挺辛苦的,我想让Lucky发挥一下它的疗愈作用。”
“我听悄……”周漾顿了下,想起钟佑麟并不知道她有个加入了项目的室友,改口道,“你们的项目已经在试运行了?”
“嗯。”钟佑麟应道,“目前救助的大部分都是仅有自杀想法,还未进行实施的网友。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最好的情况。六院项目组的成员和心理干预组的志愿者会持续跟进这部分网友,为他们提供心理疏导服务。”
“哦……”周漾长长地应了一声。
这样看来,她今天作为体验者的压力不算太大,至多是观察一下项目成员的疏导话术、劝解方式。
“不过,小年夜……应该说小年夜后的那天凌晨,我们处理了一起已实施阶段的自杀事件。过程还挺紧张的。杨智明……哦就是智忻里还负责一部分行政事务的男孩子,他那夜当值。他是第一次遇到实施阶段的被救助方,结束后整个人都瘫在了座椅上。”
周漾扭过头盯着他的侧脸:“结束?”
她眨眨眼睛,试探地问:“救过来了吗?”
“嗯。”钟佑麟打了个弯驶向世通大厦所在的路段。
他倒是很淡定。周漾已经不自觉地握起了拳头,掌心里包着一汪冷汗:“我今天……要做些什么?”
钟佑麟弯起嘴角:“你旁观就好。”
数据分析表明,一天内12时—18时的自杀发生率相对较低。
下午三点钟,智忻事务所的办公区鸦雀无声,个别成员趁着没有预警的空当,趴在办公桌小憩,一时间呼吸错落,鼾声可闻。
周漾:“……”
在狗子认生的“嗷嗷”叫声中,保持清醒的梁煜从键盘前抬头,先是扫了眼屏幕有没有跳出新增预报,再将视线移到门口,刚开口唤“Lucky~~”,话音就急打了个弯。
他“咣”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周漾!你来了?”
这一嗓子喊得其他几人全醒了过来。
钟佑麟慢悠悠地晃了晃车钥匙,从周漾后头现身,抱起Lu?ky递到周漾怀里,“你先帮我照顾下它。”
周漾托着胖柴的屁.股墩儿,被它的毛脑袋挡住了脸庞。
从公共区的角度看去,她仿佛正侧身与钟佑麟低语。
梁煜另一边的小贾小陆顿时来了精神,刚来实习没几天的志愿者也凑进了他们的八卦阵营中。
“谁啊谁啊,这妹子谁啊?”
L?cky又叫了一声,对着陌生的几个人转过头。
周漾整张脸迎向几道好奇打量的视线。
她略显局促地露出笑容:“你们好,我是……”
梁煜再次瞄了眼电脑上的数据更新,离座上前,接过她怀里看起来十分沉重的狗子。
“大麟哥说你要来体验‘生音’的志愿者工作,欢迎哦。”
梁煜转而向室内的伙伴们介绍道:“小周老师是东华医疗急救中心的医务工作者,各项目组有什么自杀干预中需要用到的急救知识可以向她请教。不过,可能仅限今天哦。”
他转脸对周漾粲齿而笑,话里话外十分善解人意。
周漾确实只打算做这一天的体验者。
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跟在钟佑麟后头步入办公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