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周漾难得睡了个好觉。
次日排的是晚班,她起了个早,用AI料理机简单地弄了个早饭吃完,就开始绘制之前“夭折”的科普自杀疏导的四格漫画。
昨天的聚餐后,她也加入了钟佑麟与廖勇他们的项目讨论,聆听了不少有关自杀干预的专业科普。虽然复杂的心理学名词她半懂不懂,但结合不久前的实践学习,她多少也摸清了对欲轻生者进行情绪疏导时的Yes与No。
这一次的版本,她连漫画的标题都改了——钟佑麟说,以死了会后悔为话术并不是一种恰当的疏导方式。
两个多小时过去,名为《不完美世界》的四格漫画初稿完成了,主旨是这个世界并不完美,但有人愿意在这个不完美世界里聆听痛苦的心声,弥合经年的伤痕,只要欲轻生者愿意打开心房,接受陪伴。
周漾在漫画的最后附上了各大平台的心理危机干预方式。
——赤足往黑暗中走去的背影,周遭蓦然扬起的关切询问,一只只次第伸来的手,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开,转身迎向灿阳的笑脸……
钟佑麟很快浏览完这个版本的“后悔药”,罕见地发了一个搞怪的“赞”表情包过去。
过了一会儿,周漾在微信上问:「你是小明机器人,还是?」
他这才发现自己用的是Brightbrain01的账号。
「是我,周周。这版很棒,完善一下细节就可以直接发表了,我会用项目组的微.博转发。」
周漾这天的手感特别好,《不完美世界》完稿后,她又把下一期以“小明”为主角科普阿尔茨海默病的条漫画完了,同样也在“金主”那里顺利地过了稿。
在条漫右下角习惯性签完“Joy”后,周漾收笔,神思怔了怔。
她突然反应过来,钟佑麟从来没就“小明”的科普条漫提过任何修改意见。虽然《不完美世界》的完稿一波三折,但那是她原本的心血来潮之作,且并不属于领稿酬的“小明”系列。
在这份利用她的特长与专业知识的兼职上,钟佑麟实在是太慷慨,太好说话了,简直是感人肺腑的中国好甲方。
她单刀直入地问:「小明系列的科普做到现在,你没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你做得很好。而且急救知识是你的专业领域,还能用科普条漫的方式把那些知识点解释得有趣易懂,非常优秀。」
周漾:“……”
突如其来的彩虹屁。
「那以后我直接发在微.博上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你审稿呢?」
钟佑麟望着“小明”的聊天界面,陷入了深深的迷思。
她如果直接发布这些条漫的话,他还有机会与她在微信上这样一来一往地聊天吗?
他选择打了套太极回去:「流程还是要走的,不然公司发稿费也没有个由头吧。」
虽然当初邀请周漾编绘“小明”条漫的初衷是帮她解决囊中羞涩的问题,最初他甚至自掏腰包给她发了稿费。但随着条漫以“有趣故事+急救干货”的方式日益受到关注,不少人也留意到了名为“小明”的急救模拟人,也知晓了它背后的研发团队。目前智忻在进行“生音”项目的同时,也兼顾着“综合急救模拟人”的商务订单。甚至还有公司想制作以“小明”形象为模板的文创产品,已经在谈初步合作。
这些,都是周漾的条漫为智忻带来的直接或间接收益,自然也以稿酬的形式返还给了她。
见她久不回复,他又岔了个话题:「所以周周,一个人创作与几个人一起碰撞的感觉是不是都挺好?」
「确实。」
周漾也不得不承认,今天两个漫画故事完成得这么顺利,多半是和昨天的聚餐畅聊有关。钟佑麟那位研究AI介入阿尔茨海默病的朋友也给了她这期的“小明”科普不少的启发。
?right?rain01:「那以后我们采取定选题——约相关的专业人士见面一起?rain_?tor?——初稿——定稿的方式?」
「谁定选题?」
「一起想?」
「可」
?right?rain01:「我现在有个想法,下一期继续科普AED吧,我也顺便想给之前的AED定位app打个广告[调皮]」
周漾:「……可。不过,你能好好说话不发表情吗?」
钟佑麟:“……”
?right?rain01:「小明无法识别你的意思,你可以这样告诉我,比如,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表情?」
周漾:「……」
钟佑麟甩完锅,迅速计算出周漾下个轮休日,他换了“1010”的微.信.号,问她:「23号有空吗?我约一下一起想appidea的医生,我们一起聊聊这个主题的灵感?」
周漾过了好久才回复他:「我得等男神定下培训时间才能给你明确的回复。」
钟佑麟一直挂着浅笑的嘴角蓦地僵住了。
这是他第二次从周漾那里知晓“男神”的存在。
她吐露得坦荡轻巧,像提起某位同事某个邻居那么自然,仿佛并不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
钟佑麟蹙眉盯着电脑屏幕上对“男神”的解读:优秀的男性……偶像……长得好看干净的男子。
长指悬空许久,不情不愿地敲下:「好的。」
结束聊天后,他不甘心地打开电脑上的?right?rain助手程序:“男神是什么?”
“泛指优秀的男性或被人当作偶像的男人,一般要求外表帅气干净。”
“……”
来源于网络信息的语义库看起来十分陈旧。
他想了想,面无表情地又敲下几个字:“我优秀吗?”
电脑界面突然定住了。
他晃了晃鼠标,又摁了几下键盘,最终确定,“?right?rain”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以死机的方式罢.工了。
按下重启键,他有些烦躁地滑动着手机屏幕,与置顶的“?y_Joy”的对话框里,“男神”二字扎眼扎心。
他叹了口气,找出合作的医生的微.信.号,发了消息过去:「程医生,关于上次的AED_sear?hing_APP,有些细节有空我们再讨论一下。」
……
时间指向晚上七点多,工作群里弹出救援任务。轮休在家的钟佑麟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凝神读取着群里的关键信息。
这次的预警讯息来自某大型兴趣社区某个板块的一条求助帖。
女主角“小桃”发帖倾诉自己被渣男骗财骗色的遭遇,直言自己对世界失望,想一了百了。
一开始,不少义愤填膺的网友在回帖里声讨渣男,安慰Po主。然而有人扒出这个楼主过往的发言记录,发现她曾经在学生时代霸凌过舍友。回帖高楼里风向突转,之前挞伐渣男的网友纷纷骂她“活该”、“报应”、“人做天看”……“小桃”一再表示当时自己未成年,事后想要对舍友道歉,她已经转学联系不上了。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法律干什么?”
“未成年真是免死牌!”
“你这样的人见到都要躲瘟神,还要让你联系上?”
“报应虽迟但到!”
如潮的回复中,“小桃”车轱辘一样重复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
主帖几经编辑,最后变成只有一个标点的空白帖。
“生音”团队也在主帖消失后收到了来自“小桃”网友的求助。因为她在主页发了一条轻生意味明显、仅好友可见的动态。
这一次,几个重点工作群里,没有任何人就“救不救”发生争执。
经过“郑XX”事件后,不用他的强调,团队里的大家也达成了默契的守则——自杀干过程里,救人为第一要务。
在“小桃”编辑主帖回复网友质疑的时候,项目组已经有志愿者通过站内私信向“小桃”发去交流自愿。明确了她动态里的“求死”意志后,一线干预群里更是严阵以待,随时打算升级风险预警,采取相应干预手段。
一个多小时后,危机解除。
钟佑麟看到项目执行人员发来的对话聊天反馈图。
“妹子,你还好吗?”
“妹子,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听你倾诉哦。”
“我一直在这里,你想说的话,随时都可以[笑脸]”
……
十多句耐心善意的搭讪后,“小桃”终于回复了。
钟佑麟油然想起周漾那篇《不完美世界》。这些问询汇聚的暖流正是故事第二格里呈现的画面。
“我知道自己以前错了,我真的知道。”
“生音”团队成员看到这句回复后,都会微微松一口气。这是轻生者在释放愿意沟通的信号。
之后,一线项目人员通过与“小桃”私信聊天,确认了她的精神状态与所处环境,由心理学从业志愿者进行情绪疏导。
又一场自杀危机干预结束,钟佑麟认真浏览着群里发送的总结报告。
如“小桃”、“郑XX”这类的突发情绪危机,处理起来往往比长期受.精神问题困扰者的自杀预告要容易一些。前者产生轻生的想法按大众的理解来说就是“一时想不开”,这种时候,只要干预及时、话术得当,救助对象通常都能开启新生活。
而对待后者的自杀危机处理起来就要复杂很多。
“生音”团队里,包括钟佑麟在内的心理学专家一致认为,对于他们发出的自杀预告,当务之急是评估后联系上事主,先把人救下,再发掘他们痛苦的成因,后续对他们进行持续的支持。
钟佑麟看完总结,又打开电脑上的案例文件夹,回顾了之前几例由于抑郁症、双向情感障碍等精神类问题而自杀的案例,又给相关的负责人员发送消息,提醒他们更新案例反馈进度。
全部完成确认后已近零点,这个轮休日依然被满满的工作占据。
钟佑麟起身查看床边Lu?ky的状态,想了想,滑开手机找到了王越的号码。
虽然季晴海轻生不算“生音”的案例,但他是第一目击人,又负责着这样一个项目,应该了解一下她的现状。
而且,她还是帮他澄清“劈腿渣男”事实的关键人物。
王越先是扬高了嗓音祝他新年好,又表示推了“小晴”新年里的几场工作,十分懊恼。最后才绕回钟佑麟抛出的话题:“她现在挺好的,吃嘛嘛香。”
钟佑麟不知道季晴海什么时候才能痊愈,甚至不能笃定她会不会痊愈。然而健康状态的她又是能够帮他澄清“劈腿渣男”身份的关键人物。
“小钟啊,谢谢你这么关心小晴啊。”
“不必客气。”
他回得有些冷漠生硬。
为了打消王越的误以为,他补充解释:“我也是为了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