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华这样的快节奏大都市里，春节长假一过，随着返工潮的到来，节庆氛围很快消失殆尽。
周漾在079号车组继续着跑一线的日常。她和潘辰都没提节后调休回家的事。潘辰是因为把家人接来过了节，而她，则是觉得回家补个团圆节没那么重要。而且，急救技能大赛分区小组赛开启在即，她更想在这个时段多提升一下自己的实战能力。
程暮医生的邀约就在长假后不期而至。
作为急救中心顶级的一线医生，“男神”不仅出现在各大急救现场，也常利用业余时间为公众进行免费的急救知识科普。
他邀请周漾23号到市文化馆参加急救中心举办的新年第一场面向公众的心肺复苏培训，顺带帮她梳理工作上遇到的问题。
自那次现场“走神”失误后，黄齐云极少再让她参与急救现场的心肺复苏工作，怕增加她的压力。周漾自己也试图克服心理障碍，提高心心肺复苏成功率，但私下里她利用“小明”进行实验训练时，效果并不是很理想。
她觉得，自己的确还是需要一场专业的督导。
2月23日上午，市文化馆第三阶梯教室济济一堂，不少市民通过几家官微、公号的宣传得知这场急救培训消息，积极报名，踊跃参与。
这次的培训与周漾之前示范参与的那场不同，没有程胡子那样的外包拍摄团队，由急救中心宣传部门全程进行跟拍录影，以备制作科普资料之用。
周漾是和恰好轮休的许悄悄结伴前去的。
工作人员中，曾经在中心共事的几张熟面孔多少缓解了她“等待被督导”的忐忑心情。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蹲在讲台边整理设备的程暮吸引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工作伙伴们交口称赞的“男神”，近距离打量这位大名鼎鼎的急救医生。
他穿着中心统一配备的藏蓝色制服，外头套着志愿者的红马甲，侧脸对着观众席，专注地整理着急救箱里的物品。
许悄悄与她一起落座右侧第一排，此刻像只斗气天鹅般抻长颈子，茫然四顾。
“你说的那个很厉害的急救医生在哪里呢？”
她是被周漾硬拉来参与培训的。
她所在的精卫中心也属于医院的一个分部，时不时就会开展类似的医疗培训，对于心肺复苏急救技能，她掌握得还算不错。
拗不过周漾以“紧张，求陪伴”为名的威逼外加“领略男神风采”的利诱，她怀着三分无聊七分好奇来到了培训现场，首当其冲自然是满足好奇心。
虽然周漾也是第一次见到程暮，却精准地认定那个整理急救箱的医生便是“男神”。
“……看着像实习生。”许悄悄一针见血地吐槽。
遭遇了好闺蜜的白眼后，她解释道：“是说看起来挺有少年气的。”
周漾估摸了一下，程暮的年纪起码应该四十出头了。不过，正如许悄悄说的那样，他看起来很年轻，面目清秀文雅，此时长身曲展，动作十分麻利地清点着培训所需的物料。
周漾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理器材的双手，最后落在他的侧脸。
“噫！”许悄悄见她望着程暮发呆，忍不住嘘了一声，“看帅哥入迷了？”
周漾如梦方醒，脸上并没有因为花痴而泛起的红晕，反而覆上了一层怔忡迷茫。
许悄悄自顾自地说着：“难怪你们都叫他男神，素人里的确算好看，还有职业和荣誉加成……”
周漾脑子里有点乱，想反驳她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说“男神”不止是指相貌顺眼，重点在他的业务能力。
虽然，她并没有亲眼目睹过程暮的业务能力。
不，严格来说，她早就见识过。
有多早呢？周漾恍惚地看着程暮身边的其他伙伴。
可能比他们任何人都要早。
那年她才七岁，第一次与母亲一起去别的城市游玩，满心的憧憬与兴奋，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结果，他们乘坐的大巴车还未到达目的城市便遭遇了重大车祸。还好她只受了皮外伤，但母亲腿部被座椅挤压，急需手术。
那天雨大路滑，高速公路上事故不断，急救车通行缓慢。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周漾耳畔扬起的鸣笛声宛如天籁。
她因为伤口持续流血意识渐渐模糊，睁眼望见直奔她而来的急救医生，步幅飞快，白衣如雪，神色清朗镇静，俯身对她说话询问病况时声音温煦如春日和风。
那个时候，七岁的周漾心里落下了一颗种子：原来穿白衣的真的是天使。
也是那个时候，她第一次萌生了“成为天使”的念头。
“小姑娘，哪里不舒服呀？”
“不要怕不要怕，医生护士都在，不怕的哦……”
“忍一忍就好了。”
“快到医院了。”
记忆深处的安抚宽慰与讲台上温和有力的讲解重叠。
如果说程暮依然酷肖年轻时的样貌令周漾有七分怀疑，那他一开口的腔调就使她确认了：男神，程暮，就是她童年的第一个偶像。
彼时母女俩耽于救治，都无从想到询问第一现场的医生姓名。直到周漾进入院前急救行业，才知道，大部分时候，在患者心中“没有姓名”是120一线医护人员的常态。
而现在，无名医生近在咫尺。
周漾想，在接受督导前，她首先要亲口对他说一句迟到了快二十年的“谢谢”。
这一次的心肺复苏培训使用的是简单的人体模型。
程暮首先讲解了CPR的要点，幕布上，PPT展现的赫然正是“阿漾手帐”曾经绘制的心肺复苏科普条漫。
程暮说：“我不知道这位作者是哪位，也许是我的同行也说不定哈。擅自使用了TA的素材我很抱歉，不过你们作个证，我没有用作商用，没有收费的。”
观众席间爆出一阵笑声。
许悄悄：“这个画风……”她看向作者本人，她正凝神静气地听着程暮的讲解。
周漾并不介意其他人用她的条漫来进行急救知识科普，比起“擅自”使用这件事，她更在意程暮对她的科普内容的评价。
“……为什么用了网上这幅漫画，就是因为它讲得很清楚。对于患者进行心肺复苏所采取的步骤，这每一格都指示得清晰明了。”
周漾心里顿时有种大石落地的松快感。
被“偶像”肯定，她有点小得意。
程暮话锋一转：“这幅科普步骤是很清楚的，但可能会导致大家觉得心肺复苏只要按步骤来就能成功，把它想得太过简单。实际上，没有一定CPR基础的人贸然去做，也容易遇到很多问题。”
他停下来做了个示范，双手垂直，压向模型的胸口：“大家都觉得不过就是一二一二一二地压嘛，不难。但动作的规范、力度的到位，与人工呼吸频率的结合，都很重要。”
一位市民被请上去实践。他按照程暮指示的频率和幅度进行心脏按压，不到半分钟就气喘吁吁了。
“大家别看这位先生看起来很结实，对患者进行心肺复苏也是要耗费很大的体力的。”
“学会正确使用AED进行除颤，能够与徒手心肺复苏有效结合，提高患者生存几率。”
程暮接着又示范了AED的取出和使用方法。
观众席间有人举手：“周围没有AED怎么办？”
“东华市现在正努力增加公共场所AED的配备。当然，我们都不排除周围实在找不到设备的时候。所以，人人学会CPR，路路配备AED是我们急救中心和东华市政部门一起努力的方向。”
周漾还在回味着他说的“会让大家觉得心肺复苏很容易”的评价。
一直以来，为了科普条漫的流畅和系统化，她总是围绕着知识点的一整套正向科普编绘故事，的确很少标出“NO”的部分，也就是，她没有充分考虑到公众看过她的条漫进行实操时可能产生的风险。
而这一点，一直为她审稿的钟佑麟也没有发觉。
培训结束后，周漾如约接到程暮的微信通知。
「小周，我这边结束了，你在哪里？」
她理了理情绪，对许悄悄示意了一下，走下报告厅的阶梯，快步向此次活动的工作人员走去。
中心宣传处的张楠（？）见到她，惊讶地招呼了一声：“周漾？”
“你也来参加培训？”
“哇你那么有实战经验了还来学习啊！”
“是不是为了急救大赛做准备？”
一时间，周漾被昔日共事的伙伴围着嘘寒问暖，恍惚间又回到了还在中心热线部工作的时候。
那时她在飞机上对廖勇实施急救，通过社交媒体传播短暂地成为网红，紧接着又因为被投诉迅速跌入谷底。
停职，调岗，适应，磨合……
周漾仿佛才发觉，这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她的经历也挺跌宕起伏的。
对于同事们关切的问询，她的脸上挂着一丝尴尬的笑，试图解释：“不是，其实我是来……”
她抬头，目光与程暮的相碰，他刚与向他讨教急救方法的参训市民告别，找到被人群包围的她，露出善意理解的笑容，替她解释道：“是我邀请小周来的，有点工作上的事情与她切磋。”
他没点出为周漾进行督导的事，多半是怕她在同事中觉得拘谨尴尬。
“哇哦……”帮手培训的实习助理感叹了一句。
大家都有点好奇，急救中心业务能力第一的男神会和周漾切磋什么业务知识，一时又对周漾的一线工作经历充满了敬佩。
程暮示意周漾：“我们去后排聊一聊吧。”
对于督导组的成员来说，帮助的对象必须是自己并不熟悉的人。
程暮在东华市医疗急救中心工作多年，共事的同事数不胜数。但对于周漾这个刚来一年的“小姑娘”，他的确称不上熟悉。